应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停得过久,只注意到他左手抓提着透明威士忌杯,姿态散漫得如同是提了一杯星巴克,一贯沉冷的脸上有了些微笑意,是商务的、温和周全的,也是点到为止的。
他看上去,对这样的场合实在是太游刃有余了。
“到底有没有他?”张乘晚不耐烦催促。
应隐收回目光:“没有,他长得很普通的,我都不太记得了。”
忘了是在谁的婚礼宴席上,现场也是名流云集,歌坛天后也不过就是个压轴的表演的添头。应隐是跟那位新娘大小姐有些闺中交情,才当了座上宾,但离主桌还是甚远。那时人头攒动,热烈的氛围忽然人人噤声,又克制地窃窃私语起来。身边有人撞她胳膊,呼吸都发紧:“喂,商邵啊!”
应隐抬眸瞥了一眼,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见到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他们个个看着都很“富贵”,居中的那个很是其貌不扬。她一眼认定,剥着虾兴致缺缺:“还挺普通的。”
张乘晚这才意识到她不牢靠,“啧”了一声:“口口声声豪门通,连个人都认不全,就这样还想嫁豪门?从你眼前走过你都把握不住机会!”
应隐咬了下唇,被大花前辈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倔强道:“反正不是陈又涵身边那个。”
张乘晚倒也不急,心里腹诽道,这商家是低调过了头,虽然部分产业已经交给长子长女打理,但两人还是鲜少抛头露面,新闻发布会上,多由公司高管或父亲商檠业出席。商家五个子女留下的影像资料甚少,直到二公子商陆进入娱乐圈当导演,才算是多了点曝光。
又有几位富商前来攀谈,两人应付了一阵,张乘晚将话题移到宋时璋身上:“你的宋先生怎么去照顾小妹妹了?”
应隐早就发现阮曳跟宋时璋在一起,心底平静如潭,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她是跟宋时璋真真假假周旋了些日子,但并非有真心,不过是看宋时璋是个离异的,身份地位又够格,才借他来挡一挡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整个圈子都知道影后应隐想嫁豪门,又心高气傲。可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在拜金这件事上,越是心高气傲,就越是会招惹脏东西。
让清高的堕落,让心高气傲的洗脚,让眼高于顶的卖笑,是这圈子里富人们乐此不疲的游戏,且自身越不堪,就越要摘月亮。这些年,什么中年发福的、在外面养了三个四个的、年过六十的,仗着自己有些钱,都来觊觎她、试探她。
这些臭水沟,得罪是得罪不起的,她一个小小演戏的,贵为影后又怎么样?拍一部戏几千万又怎么样?上了局,不过端茶倒水,走过场似的被夸两句明艳动人,听着黄色段子也只能忍气堆笑扮纯真。
厌烦,只能用宋时璋来当当借口。
应隐难得说心里话,此刻对张乘晚说了:“我不想假戏真做。”
她对宋时璋是假戏,宋时璋却令她看不透。他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且总是来得那么不合时宜。
应隐确实有些怕了,怕玩脱。再怎么说,宋时璋是圈内有名的出品方,又是她公司辰野娱乐老板的好友,她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
张乘晚了然笑笑,叹声气,一番粤语娇嗔婉转,不知是感慨还是挖苦:“傻女,别人都是装清纯真拜金,不像你。”
又斜睨了眼应隐的礼服:“这么漂亮的高定,宋时璋让你首穿,我看是想昭告天下。”
应隐正为此心烦,索性赌气不说了。
过了会儿,大约是眼见她身边来恭维攀谈的男人不断,宋时璋撇下阮曳走了过来。
“怎么不来找我?”他问,语气温柔。
张乘晚识趣地借故走开了,应隐抿唇笑:“看你在忙。”
宋时璋当她吃阮曳的醋,心里很受用。
水晶灯辉清透温暖,寻常的姿色也被照得华丽,何况他眼前的人。他仔细端详,分明是卸过了妆,现在只是略施粉黛,却反衬得五官清丽不俗,一双红唇与黑色卷发相得益彰,东方式的慵懒。
应隐等着宋时璋质问她为什么要出去淋雨,但他什么也没问,只说:“裙子衬你。”
迈巴赫里的男人也说这话,应隐记起,目光柔和,唇角莞尔。
这番显而易见的走神刺眼,宋时璋沉了语气:“怎么不问我刚刚为什么跟小阮走了?”
应隐心想这又有什么好问的,腿长在你身上,问问就能把你绑住了。不过她也知道宋时璋想跟她玩一些吃醋耍性的情绪,就把心里话直白地说了:“问一问有什么用?难道问一问,下次你就不走了?”
宋时璋果然眼神微眯,舒坦到的模样。侍应生举着托盘经过,他取下两杯酒,递了应隐一杯:“既然到了,陪我去敬杯酒。”
客人跟东道主敬酒是情理之中,宋时璋却另有它意。穿越半个宴会厅的距离,他若无其事地开口:“听说你曾经在陈又涵身上下过功夫。”
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陈年往事了,也亏他记得起。应隐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语气里恰到好处地带一些懊悔:“让您见笑了,那时候不懂事。”
“据我所知,他那时候已经戴上了婚戒。”
应隐真尴尬起来:“陈总风流在外,我以为他是戴着玩,或者……开放式关系。”
她不知道宋时璋搞哪一出,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鞭尸。何况她有贼心没贼胆,不过看狗男人多金又够帅,一时上头想征服,要是陈又涵真应了她,恐怕她逃得比谁都快。
毕竟……她又没那方面的经验,怎么可能真随随便便爬了床。
宋时璋垂首瞥她:“我在婚时,怎么不见你在我身上下功夫?”
应隐心中警铃大作,听到宋时璋似笑非笑问出后半句:“怎么,你是觉得我没有他生得好,还是在我身上特别有道德底线?”
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直觉到宋时璋非同寻常的醋意和怒意了。
邀她做女伴却不告知、现场临时逼她换衣服、高定全球首穿——今天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为了在陈又涵面前宣誓主权找回场子。应隐恍然大悟,心也跟着咯噔了一声——
宋时璋疯了,他真当她是他的!
宋时璋喜欢她的聪明,但厌烦她的不安分和心高气傲。他看着斜前方站在陈又涵身边的男人,冷冷地笑了笑。他是没想到,只是对她跑去淋雨的举动略施惩罚、晾她一晾,她就见缝插针地攀上了另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
“你怎么会跟他一起进来?”他不指名道姓,但彼此心知肚明。
应隐实话实说:“我说了你又要不信,你丢下我一个,刚好遇到他,他说迷路了,我就带他进来。”
雨中邂逅,送伞情谊,那张擦过她赤身裸体的披肩,她只字不提。
宋时璋沉默着走完了接下来的路,像是在斟酌应隐话里的可信度。
越靠近东道主身边,应隐的心跳就莫名越是激烈。香槟杯的高脚被捂热,她掌心、指间都潮得厉害,几乎执不住那轻薄的水晶杯。
直到两人站定,商邵才结束了与身边人的交谈,转过脸,眸光回正,轻轻地低瞥在应隐身上。
宋时璋先跟陈又涵碰杯寒暄:“有段时间不见了,Vic。”
两人客套地碰了碰肩后,他自然而然地转向另一边,对商邵举杯致意,问道:“这位是?”
他当然猜得到是谁,只等陈又涵引荐。陈又涵刚想说话,商邵却先开口,唇角漫不经心的笑意:“lady first,不如先介绍在场的唯一女士。”
宋时璋顿了一顿,揽过应隐的肩膀:“这位是应隐,应小姐,”随即佯装笑谈般问:“刚才你们一起进来的,怎么,竟然是不认识的?”
商邵至此才真正叫了应隐一声:“应小姐。”
他多过分,早知她名字,偏偏要等人正式介绍,才纡尊降贵地叫她一声。
应隐只当自己名气没那么重,所以眼前男人才不认识她。她满脸堆起漂亮假笑,正想周旋几句,便听对面之人一把低沉的嗓音,冷冷淡淡地夸她:“应小姐今晚光彩照人。”
被人夸漂亮这种话,应隐一天能听八百句,没道理仅凭“光彩照人”四字就让她脸红的。
但她确实脸上升温,甚至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像被人第一次夸。
宋时璋低头含情脉脉看着应隐,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将手也轻轻地贴在了应隐的腰肢曲线上,低语:“还不谢谢回去?”
应隐浑身都僵住,呼吸不稳,以至于杯中的香槟酒也跟着轻晃。
“谢谢——”她卡壳:“……这位有眼光的先生。”
商邵在今天宴会上第一次笑出了声。他垂首笑了笑,伸出手,眸光越过旁人,意味深长地径直望她:“幸会,商邵。”
应隐脸上假笑顷刻间消失殆尽,整个人都呆滞住。
哪个商,哪个邵?
这世界上或许有很多同名同姓的商邵,但绝没有第二个商邵有这样的排场,总是最迟到场,保镖开道,众星拱月。
直到商邵冲她点了下下巴,她才如梦初醒,笨蛋般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宽厚干燥,越衬得她掌心微潮,似心中有鬼。
可她心中有什么鬼呢?到处造谣这位大少爷“其貌不扬”,应该……罪不至死吧?
第4章
面对闪光灯也绝不眨眼的女明星,忽然之间失去了表情管理,便显得很醒目。
三个男人都看到了应隐的怔愣呆滞和窘迫,陈又涵猜到了一二,失笑问:“怎么,你一直没有跟她做自我介绍?”
商邵彬彬有礼:“我的错。”
他的目光还是停在应隐脸上,没有任何躲闪或折中的成份,但并不迫人,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说到底,是他的目光太淡了,眼底铺着恰到好处温文尔雅的笑意,但没有多余的情绪。
应隐脑子一团乱麻,一会儿想问他是不是整容了,一会儿又数着自己到底跟几个人说过他其貌不扬平平无奇,到底会不会惹怒太子。
最后都尽数化为想逃的念头。
她抬起手偏过脸,装作头痛似的按了按太阳穴,心里飞快盘算着失陪的借口。恰巧宋时璋问:“是不是不舒服?”
应隐迫不及待点头,着了淡妆的眼睫也做戏般地低垂下去,“可能是有一点吹了风。”
宋时璋原本是带她来宣誓主权的,现在却恨不得立刻送她走藏起来,便顺理成章地说:“我送你回去。”
不过下一秒,理智又回到了宋时璋头上。他在影视娱乐深耕二十年,早就在考虑资产转型,寻常的项目自然进不了他的眼,但更高级的,就需要先玩进圈层。为了一个女人,提前离场如此重要的宴会,显然是不明智的。
他的权衡迟疑不过瞬息,但已经被陈又涵捕捉。他唤来接待负责人:“带应小姐去客房休息,”又转向宋时璋,娴熟挽留:“宴会才刚刚开始,何必急着走?”
一名pr赶紧来扶住应隐,领着她往另一侧通往客房的门出去了。应隐辨认出来,这个pr正是之前给她拿化妆包的那个。
宴会难免有喝醉上头的,或者其他一些更隐秘欢愉的临时之需,谁知道呢?因此客房必然是已经全部包下、开好了的。酒店客房不多,走的是小而隐的路线,但还是分出了个三六九等。
应隐原本以为pr会安排她去普通房型休息,没想到却是被带到了行政套房。
多半是看宋时璋的面子。
“这是这间房的专属管家热线,这是我的名片,”pr将联系方式一一给出:“任何需求都可以吩咐我们,把我们当助理使唤就行。”
应隐点点头,在pr要离开前,叫住了她:“这个房间,不会有别人来了,对么?”
她问得很含蓄,pr估计是没听懂:“商先生也许会来看你。”
“商先生?”应隐比她更懵,连自己生病的人设都忘了,质疑的模样非常精神正义:“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商先生吩咐把应小姐您安排在这儿的。”pr怕多说多错,拉开门把手,出门前扬唇一笑:“您如果不想有人打扰的话,按下’免打扰‘就可以。”
“不,我的意思是——”应隐一把按住门,动作激烈,把人小姑娘吓一跳。
“您、您说……”
顾不上云遮雾掩地打哑谜了。应隐豁出去,无比直白地问:“商邵,他有房卡吗?他不会进来吧?”
pr小姑娘愣了一下,终于懂了,噗嗤一笑:“看来您不太了解商先生,他不是那样的人。”她眨眨眼,恢复到了职业笑容中:“晚安,我保证,没有第二个人有这间房的房卡——不管是商先生,还是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