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在里头呢,昨儿就来过了,我……我昨日就已经陪了半天。”好赖话都说尽了,两人就是不肯走。
王氏是临危受命,对这两个官媒人,除了哄着捧着,一句重话也不敢说,还得好茶好饭的伺候着。
阿宝张望一眼,见那两个媒人桌前摆着一应点心瓜子,还有一壶好茶,她皱皱眉头。
“来人,去把果子都撤了,把炭盆也撤了,再给她们续一壶茶。”
这个天,她们俩这是跑裴家来消寒了。
王氏是大家出身,最重闺训,这辈子与人也没红过脸。这些官媒上门,虽是来找事儿的,她也样样照顾周到。
听阿宝说把茶水炭盆都撤了,她一时怔住:“六弟妹,这怎么成?”
“这怎么不成?”阿宝反问她,“她们上门来难道不是来找事的?”
“虽是如此,可……”
阿宝深吸口气:“大嫂请我来,不就是让我来当恶人的么?”
王氏脸涨得通红,虽是这个意思,可这么说出来到底难听:“六弟妹莫怪。”
婆婆让她当陪客,她陪了一下午,事情没办成不说,今儿婆婆病倒,瘟神又上门来,她是实在没办法了。
“既然让我当恶人,我要做什么,大嫂别管。”阿宝看她一眼,“我保管经了这回,她们轻易不敢再上门。”
王氏心里记挂着丈夫和婆婆,后院还有孩子要管,哪还有功夫一下午一下午的坐陪。
她思来想去,重重点头:“好!不管六弟妹干什么,咱们都一起承担罢。”
闻言,阿宝眉梢微挑。王氏平日里立在大伯母身后,话不肯多说一句,路不肯多走一步,没想到还是个有担当的。
人是好人,只是性子软了些。
“碰上了无赖,就得用无赖的办法!”
下人们已经把里头的炭盆撤了出来,说是给她们添炭,直到屋子冷下来也没再把炭盆送进去。
跟着果子点心也撤了出来,桌上就只留热茶。
两个媒人婆坐着冻手冻脚,只好不断喝热茶暖身子,半壶茶下肚,就急着要去出恭。
可里里外外的丫头婆子都撤走了。她们俩要去如厕,又无人带路。
正手牵手要去找茅房,阿宝抬脚迈进去。
婆子介绍:“这是我们六少夫人。”
两个媒人心里都有一本媒人帐,听见排行便互望一眼,这就是探花郎的媳妇?让朱娘子上门三回求娶的林家女儿?
阿宝往上首一坐,捧起茶盏就说一声:“请。”
两人哪里还饮得进茶,可六少夫人请了,她们又不能不作势喝一口。
“退亲的帖子家里长辈已经瞧见了,两位妹妹并无半点错处,没有缘由就无端退亲,便是去告官,咱们也不怕。”
双方退亲自来都是好商好量,这般上门,不就是欺裴家卷入了《正气集》案,想赶紧甩脱。
“六少夫人这话……”
媒人刚要说话,被阿宝截住了话头:“我没空跟你扯闲篇,也别说那等虚词。”
“退亲,依礼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不是上门坐着要回了庚帖就算完的。”
“两个妹妹受此委屈,就算了?你们不如回去问问,要怎么补偿我们。”
无端退亲,聘礼是要留给女家当赔礼的。
对方一字未提,不就是欺负裴家此时焦头烂额,无暇顾及么。
媒人脸色一僵,听这意思,光赔了聘礼还不够?
“这……”
“你们回去商量好了再来,没个准主意也别再登门了。”
看二人脸色涨得通红,也不知是不是憋的。
阿宝并想看她们出丑,只是小惩大诫而已,干脆起身离开。
从她进屋,到她出屋送客,总共用了半盏茶。
王氏怔住了,眼见阿宝出了花厅,急急跟在她身后:“这怎么成?可没说允他们退亲啊。”
“这样的亲事还不退?还留着干什么?”阿宝只觉得荒唐,换成是她,十桩亲都退了!
王氏唬得脸色煞白,这痛快是痛快了,可万一五房不想退亲怎么办?
“我要怎么报给公爹?”婆婆病倒了,这事自然要报给公公。
“就这么报,大伯虽则……”虽则迂腐些,可也绝不会让人欺上门来。
“大嫂放心罢,大伯此时是无暇他顾,等回过神来绝计不会答应的。”
裴玠明果然大怒,他刚回家来先吩咐管事去帐房取银票。
又从库中寻出两对古董花瓶,两幅用八宝玉石镶嵌的象牙屏风,一幅仙人玩乐古画,一张金徽玉轸断纹琴。
备下这四样礼,让管事走一遭:“些许薄礼,还请崔大人笑纳。”底下还压着几张大额的银票。
这事一办完,听到裴家女儿被无故退亲,立时写信给两家定亲时的证婚人。
将两家这几日的行为说给证婚人听:“裴家女儿岂可受此大辱,这亲不结也罢。她们父亲那里,我自会写信告知。”
待听说王氏请阿宝去助阵,赶走了两个媒人。
裴玠明半晌都不开口,他有心想称赞六郎媳妇此事做得对,办的硬气漂亮,没叫人欺到门前还无力还手。
又怕夸她一句,往后愈加的无法无天。
好半天才勉强点头:“到是个能支门户的。”
一家子还是得有个不讲体面的人。
王氏低头听着公爹训话,婆母徐氏病着,阿宝没进二门的事,她一个字也未向公公吐露。不能前脚别人才帮了她的忙,她后脚就揭阿宝的短儿。
裴玠明到底还是知道了,他方才还不情不愿的夸过,这会儿先惊后怒:“真是任性妄为,胆大包天!”
六郎怎么,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媳妇!
阿宝可不管大房二房的人如何说她,她还有更任性妄为的事要办,回去对燕草道:“你把我那件男装收拾出来,明儿,我要出门。”
燕草戥子一句也不多问,连青书松烟如今也事事听凭阿宝的调派。
第二天天刚亮,阿宝便又换上了男装,从南门悄悄出去了。
第172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观天明即起, 打开阿宝送来的包袱,里面是他那身绿官服。
那包袱一拆开来,藏着许多小东西, 除了药丸药粉, 还有五六块巴掌大的硬饼子。也不知这许多东西,她是怎么藏的。
杨文清再进小院的时候, 就见裴观换上了官服, 头发也梳得齐整。
正坐在窗前, 迎着小院西风, 正在等他来。
杨文清满面含笑,隔窗先跟裴观点头示意, 裴观立起身来,打开薄门板,明知故问:“是什么风把杨大人吹来了。”
二人上回见面,杨文清便没能完成齐王给他的差事, 此时看见裴观换了官服, 洗漱洁净,就知道他一切都已算准了。
“裴大人可擅于下棋?”杨文清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裴观却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说:裴某并不擅长,杨大人若要找人对弈, 裴某可不是好对手。”
杨文清却笑:“我倒有不同见解, 若能与裴大人下棋,必有所得。”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怎么把人请来的,还得怎么把人送回去。
真是瞎子点灯, 白费蜡。
“裴大人请罢, 陛下宣召你。”
裴观早已经收拾好了, 那件夹皮袍子,他叠起来放在包袱中。
刚出屋门,又回望一眼他那个每天晚上叩三声墙的邻居,也不知这人病得如何。
“这些东西送给我隔壁这位,望能替他挡一挡风寒。”
杨文清好奇道:“裴大人可知住在你隔壁的是谁?”
裴观摇头:“不知,也不用知道。”二人既算半个“狱友”,能惠及别人,也算一桩功德。
杨文清适时提点:“裴大人的案卷,上头已经要走了。”比他们料想的还更早些。
陛下对宋述礼贪没椒油火膏银子的事十分震怒。
死几个监生,那些门生故旧还能说是宋述礼治学严厉的缘故。
太-祖皇帝亲点的祭酒,既有圣旨又有口谕,国子监前还立了学碑,上面刻着太-祖手书的学规。
那可是太-祖皇帝下的旨意,明令宋述礼严加治学,对懒学怠学的监生绝不可姑息。
“为师者严于教,为子弟者相淬厉”。
宋述礼在太-祖朝时,极受太-祖皇帝的嘉赏。
可太-祖却没允许宋述礼贪污监生们的椒油钱和火膏银。
裴观那本帐本上连学正学监们的名字都一齐报了上去,原来上书站队宋述礼的学生们,俱都不敢再开口。
连带着上表骂裴观的都少了,谁人不知道景元帝生平最恨的就是贪污。
齐王深知圣意,这才会感叹裴观滑不溜手,不放也得放他。
来传召裴观的人就等在有司衙门外,两边还写了个交接短函,由左右谏司的官员签上大名,这才能将裴观领走。
阿宝天刚亮就扮上男装,坐马车悄悄离了建安坊。
一回生,二回熟,她还让戥子往裴珠院中报了信儿,让裴珠稳住裴三夫人,反正一屋子女眷病的病,倒的倒。
她趁着天刚亮悄悄溜出去,没人发现。
马车停在小巷中,阿宝一身男装,白天要比晚上显眼,便不下马车,只在车中等着。
陈长胜就在茶铺里坐着,还当今日又要等一天,见到衙门前裴观的身影出来,立时直起身子。
正在踌躇要不要上前,就见公子冲他招手。
他急步上前去,躬身唤道:“公子。”
裴观对他道:“你先回去报信,宫中传召我,只怕要再等几日才能回家去。”示意陈长胜不必跟去宫门,无人敢假借皇帝的名义把他带走。
陈长胜低声应是,四下望一眼,凑近了道:“公子,那边马车里……”
裴观闻言抬眉,就见车帘后露出张巴掌小脸,阿宝一身小厮打扮,在车中遥遥望他。
裴观轻轻抽了口气,上回就冒险,怎么她还敢再来?
“你……”待要斥责陈长胜两句,又想到她在家里担惊受怕,此时人多眼杂,不便说什么。
只好对着马车点一点头,翻身上马。
马车就那么不远不近的跟在裴观身后。
裴观双手握着缰绳,方才隔得太远,没瞧清楚阿宝的脸,他想回身示意,又恐怕被人瞧出来,齐王的人还在远远跟着。
她很不该来,可她在家中,一定急坏了。
“往前两步。”阿宝在车中催促马车加快,车轮滚碾过青砖地,与裴观并驾。
此时天色刚亮,晨曦微光投在车帘上。
阿宝紧贴着车壁,掀起车帘一角,隔着川流的人群看了眼裴观。
他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官服袍带都显得宽松了,坐在马上似杆青竹。
二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车上。
行过半程朱雀街,眼看就快到宫门口,马车不能再跟下去了。
裴观停住马蹄,侧过身子,将目光递到阿宝身边。
冲着她微微一笑,张口作了口型。
“家去罢。”他很快就回去了,很快她便不用担惊受怕。
目光恋恋,但他不等催促,便又回身揽住缰绳,重又驾马向前。
马车不能再往前走,车夫停住车轮,阿宝掀帘看着裴观骑马到宫门口,在宫门前下马,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陈长胜一直跟在车边,半晌才劝:“少夫人,先回去罢,我在这里守着就是。”
既进了宫门,那便不是她能想法子见得着的,只有等他回来。
明明才过去三五日的光阴,却好似过了一年半载。
阿宝眼中满是不舍,缓缓吁出口气:“走罢。”
第173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到了南门边一路快步溜进卷山堂, 因有青书松烟接应,府中无人上前问话。
戥子燕草见她回来大松口气:“夫人那里派人来问过,大少夫人也派人来问过。”
若非家中忙乱, 各房的女眷病倒了大半, 这几人若要来探病,非露了馅不可。
阿宝轻笑:“放心罢, 露不了馅, 就是这时节我才敢出门去。”
“咱们方才都串好了, 旁的倒好糊弄, 就怕陈妈妈来。让七姑娘尽力拖住陈妈妈,真要拖不住, 就叫荼白来报信。”
戥子指一指床铺,床上铺了两床被褥,显得鼓鼓囊囊的。
又点点廊外,连药炉子都升起来了, 煎上一帖药, 廊下满是中药味儿。
“到时候我脱了衣裳钻进被子,就说发汗不能见风,能骗多久是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