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意当个被人随意转手送人的物件,那就得派得上用场。
萧思卿上门,便是她抓到的第一个机会,就此脱颖而出。但这不够,她还得更有用才行。
宁姬又想起崔显方才那个问题:她的眼睛是不是极美?
姓崔的,竟看上了裴观的妻子?
探花郎为她倾倒,连姓崔的这种见识过各款美人的风月老手,也能为她倾倒?那个马伕的女儿究竟有何奇处?
打开妆镜,取出成套妆具,瓷盖儿一翻,用细笔调和胭脂,一笔一笔画在唇上。
侍候她的小丫头彩儿端来姜汤:“宁美人,喝一碗罢。”
宁姬应了一声,却不停下,细心将最后一笔填上,这才端起碗来。
因她最得宠,住的屋子便是几位美人中最轩敞也最靠近崔显的,平日的吃穿用度也最精细。
她一口饮尽了姜汤,又用花露漱口,唇脂沾去些颜色,更显色泽天然。
彩儿收起汤盅,又问:“美人今天想吃些什么?厨房今儿有新到的螃蟹,我瞧过了,个个蟹盖儿都有拳头那么大呢。”
宁姬依旧不笑,听她这样说话恍然抬头。
这屋子,这衣饰,这香料,连小丫头说的话,都好似她还在闺中,姐妹们到了时令便开宴席取乐。
可她早不在闺中了,她自己就是别人取乐的玩意儿。
她回神道:“去问问厨房,有没有野鸡,炖一瓮汤来。”
彩儿脆应一声,姐妹们都说她运气好,侍候了个得宠的美人。
又絮絮说起:“花房送了暖房里的新鲜花果来,咱们房里才有,别的房中想要都没得。”
宁美人受宠,她身边用的丫头也选了伶俐会办事的,彩儿说完压低声音:“小三子回来了,今儿还是没东西。”
“知道了。”料来这几日也不会有,“吩咐他这几日不必去了。”
“是。”彩儿说完又道,“今儿西院那些人,像是要回去了,门上已经在预备车马。”
宁姬听了,心中默默数了数日子,竟这么快?她抬头吩咐彩儿:“你告诉小三子,依旧还去建安坊,盯得紧些。”
“是。”彩儿虽不知道美人为何变心思,依言去吩咐。
崔显换过衣裳,到西边院落去见裴家人。
进门先报喜道:“恭喜几位裴大人,齐王已经查实,裴家藏有禁书一事,系被人污蔑。特意吩咐我设宴款待几位大人,宴罢我再预备车马,送几位大人回去。”
裴玠明与弟弟裴玠聪互望一眼,他们其实没受什么怠慢。
本以为要被拿回去下狱,谁知马车出城来到齐王的别院,招待他们的又是崔显。在此地几日,风没吹雨没淋,日日好茶好饭的,并没受什么罪。
虽没受罪,却提心吊胆。西院中除了好茶好饭的招待着,进出的小厮一问三不知,刀悬在头顶,任谁也吃不下睡不着。
生怕哪天就被拖出去下狱。
还曾提审过一次,说是提审,只来了个书吏。
分开众人问了几个问题,家中可有人曾收集《正气集》,可有谁以《正气集》作礼物送上门来。
裴玠明道:“家父在时,与旧友亲眷互赠书籍乃是常事,有些收了也并不过眼,就在书库中放着。”
“家父三月离世,收拾遗物时才发现有许多书连包裹盒子都未拆开。”以捡点遗物的名目,将那些书都收拾干净了。
“家中确系从无收藏《正气集》。”
只来问过那一次,书吏记录之后就离开了,还将裴家人留在西院中,也还是好茶好饭的供着。
“当真……已经查明了?”裴玠明察颜观色,看崔显的神色不似在说谎,心中石头落了一半。
“差不多了,齐王特下旨意,既是无妄之灾,就该早些送你们回去。”
“只是……”
崔显一顿,裴家人心中便一紧,裴玠明笑道:“只是什么?”
这几日又没防着他们聚集,他与弟弟已经想过,若当真避不过这祸事,就将全盘家财奉上一半,怎么也不能让一家子折在此处。
田地铺子早先卖了一半,余下的紧急卖了,凑一凑总有个五六十万两,就不知喂不喂得饱姓崔的。
这句“只是”一出,兄弟二人互换个眼色,都道这是要钱来了。
谁知崔显说道:“只是裴家三爷的书,还在查,也已有了眉目,裴大人不必忧心。”
这事裴玠明相信裴观已经料理得干净,但依旧要重谢崔显。
崔显除了跟裴玠明兄弟二人搭上话之外,还与裴观几个哥哥有了交际。
“咱们这就算相熟了,往后多走动,多来往。”
裴玠明连连躬身:“不敢不敢,还要多谢齐王明察秋毫,才没让咱们一家蒙不白之冤。”崔府虽设宴款待,可他们这两日间连惊带吓,哪敢多吃,一桌宴席根本没动几筷子。
崔显干脆坐陪,眼见桌上几道荤菜都没动筷,笑道:“这是特意做的素食,虽看着是鱼虾大肉,俱是豆腐丸子而已。”
他如此周到,竟连裴家还在孝期都算进去了。
“这几坛子,也都是些百花蜜酿,不是荤酒,再不然咱们还能以茶代酒。”崔显又感慨,“本来我府中养得好乐伎,琴瑟琵琶样样都绝,等下回,再由我作东,请裴大人过府一叙。”
裴玠明提杯敬他,崔显只是摆手:“我这也是奉命行事,都是王爷的吩咐。”
“王爷这般年轻,办差就这样老道,怪不得陛下如此看重他。”裴玠明满心感激的模样,谢了又谢,还请崔显定要将谢意带到。
又请崔显帮忙打听打听裴观的事。
崔显颔首应下,以齐王之尊,还特意吩咐优待他们,由不得他们不生出感激之心来。
席上推杯换盏,直到素酒水饮尽了,眼看天色将晚,城门欲关,这才送他们上车去。
裴玠明方才在宴上还谈笑风声,一上车人便萎靡下去,靠在车壁上,示意儿子们继续往下说。
赶车的,跟车的,还是崔显的人。
大房长子裴恒还顺着方才席上的话头,继续说道:“外头都传言齐王为显功劳,将小案滚成大案,今日才知是都是小人胡言。”
裴玠明闭目听着儿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直到马车驶进建安坊,诸人这才松了口气。
车夫和随从,也自会把这些话禀报给崔显。
裴玠明刚入府门先问:“六郎回来没有?”
徐氏本在后院陪着妯娌们,知道门前来了车马,还待关二门,听说是大老爷回来了,她急急出去。
后院里刹时哭作了一团。
徐氏支撑了数日,眼见丈夫儿子回来,她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一摸额上滚烫,丫头这才哭道大夫人连烧了两日,只是每日都强撑着起来理事。
消息报到三房时,裴三夫人刚要喝下安神汤。她接连数日未能好睡,熬得两颊如削,醒着便是嘴上念佛。
一听见人回来了,她扶着床沿坐起来:“我恍惚听见人回来了,观哥儿呢?回来没有?”
陈妈妈扶住她:“夫人莫急,是大老爷二老爷他们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观哥儿必是快回家了。”
裴三夫人一听儿子还没消息,急得差点儿又厥过去:“去,打发人问问大哥大嫂,再……再赶紧把阿宝叫来!”
第171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听说大房二房的人回来了, 也立时往裴三夫人屋中去。
裴三夫人见了她,紧紧攥住她的手:“怎么样?”
阿宝伸手轻抚婆婆的背:“娘莫要急,六郎信上不是写了, 奏折递上去之后, 咱们只要安心等着就是。”
信上说至多三五日,他就回来了。
到今天这才第二日。
裴三夫人先是怔住, 跟着落泪, 再说不出话来。她也知道三五日, 她每天都念叨着这三五日, 可要是三五日儿子还回不来呢?
“娘,有陈长胜盯着呢, 若有消息,他立时就送信来了。”
阿宝一面说,一面使眼色给小满,小满赶紧奉上了安神汤, 又在炉中燃起安神香。
裴三夫人哪里喝得下, 尽力灌上两口,她连日都没吃什么东西,整个人憔悴了许多。此时汤药下肚,眼皮缓缓阖上, 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阿宝替她掖上被子, 等她睡实了,这才走出正房。
就见裴珠裹着斗蓬在廊下与小丫头说着什么。
“怎么了?”阿宝迈步过去,见那小丫头满面是泪,裴珠正在宽慰她。
小丫头见了阿宝, 行了个全礼。
裴珠道:“你先回去罢。”
等人走了, 她这才告诉阿宝:“那是六姐姐身边的丫头。”
裴珂裴瑶的夫家, 才刚听闻些风声,就来裴家退亲。
先是裴珂,她的夫家就在京城,裴家的男人刚被带走,退亲的帖子就送到裴府门上。两家是姻亲,不说雪中送炭,却不该在此时落井下石。
跟着,裴瑶的夫家也不知从哪儿得着了信,也许是那两家私下里商议过,干脆一道将亲事退了。
本来五房就没功名在身,但五房管着家,女儿的嫁妆总少不了,面子里子该得有一样。如今面子里子都没了,万一要是沾上了《正气集》案,那娶进门也难安心。
“昨日两家都请了官媒人,一起上门来退亲要庚帖。”若说两家没商议过,又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这等大事,大伯母也不敢答应。”老太太是万事不管的,可又不能任由那两个官媒闹腾。
她们来时只怕收了重金,说什么也不肯走。
两个官媒人就坐在偏厅里,生生坐了一下午。徐氏派儿媳妇出面陪着,就这么陪了一下午。
这些阿宝并不知情,闻言眉毛竖起:“就由得她们撒野?怎不赶出去!”
裴珠直摇头:“老太太不发话,大伯母不能作这个主,真要赶出去,那往后……”往后还怎么说亲事,传出去名声又会有多难听。
裴珠又叹又泪:“如此大辱……”
“那六妹妹八妹妹的意思呢?”
“我去瞧过一回,六姐姐的意思是干脆退亲,这门亲事不能再结了。”她这才托到裴珠,写了封信给她嫡母,将这些事都写在信上,希望裴珠能想办法,把信送回老家去。
阿宝点了点头:“六妹妹有骨气,八妹妹呢?”
“八妹哪曾受过这种气,她还没主意只知道哭,六姐姐正照顾她呢。”
这会儿退亲的帖子就压在大房案前,谁也顾不上这两姐妹。
裴瑶身边的丫头,去大房打探过一回,大房哪有人理会她。又来三房,想着好歹要在裴珠这里打听些消息。
裴珠方才宽慰那个丫头:“我此时走不开,等得了闲就去看你们姑娘,让她们莫要忧虑太过,只要大伯他们回来了,事情总还有转机的。”
明明裴珂裴瑶并没一点错处,偏偏先遭罪的却是她们。
二人正说着,那小丫头去又复返:“七姑娘,那……那两个官媒人又来了!”
没一会儿大房派刘妈妈过来,看看三夫人是不是醒着,若醒着就请她到堂前去,先把那两个媒人打发走。
徐氏病倒在床,万医婆正在替她诊脉。二伯母宋氏又不肯揽事上身,一听说裴三夫人吃了药刚睡下,刘妈妈也没了主意:“这……这可怎么好。”
总不能由得媒人再在裴家花厅里坐到晚上罢?偏偏又是五房的姻亲,吹不得打不得,只得好声好气的把人请出去。
阿宝眉心一蹙,问刘妈妈:“真就一个人也没有?”
刘妈妈便是上回拿着燕窝到留云山房“规训”阿宝的老妈妈,听见阿宝这么问,面有惭色。
她来时已经得了吩咐,对阿宝道:“大少夫人说,若是三夫人不便,就请六少夫人一道去理事。”
王氏只不过是隔房的嫂子,家里妹妹们的婚事,她管不了,可也不能真的没人出去支应。
“行。”阿宝说完便要跟上,裴珠一把拉住她。
冲她轻轻摇头,没人出这个头,不是家里真的无人,是没人敢担这个责任。
阿宝拍拍她的胳膊:“不怕,哪能真由得人欺负家里姐妹。”
王氏就在花厅外头等着,看见刘妈妈身后的阿宝,她大松口气,迎上来唤道:“六弟妹,你可算来了。”
她生怕阿宝因为之前那些事心生芥蒂,不肯过来。
王氏看阿宝来了,也满心愧疚。公公婆婆训诫阿宝的事,她自然知道,阿宝还肯在这时伸手,真是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