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风里话
风里话  发于:2022年10月17日

关灯
护眼

  事关萧晏的消息一出来,在场诸人自是道贺不已。
  满座妃嫔,多来无子或只有公主。这些年陛下亦不再选秀, 后妃基本也都上了年岁, 过了好生养或是想生养的年纪, 心思都淡漠了不少。故而此番贺喜皆含了两分真心。
  除了荀昭仪, 和数日同她交好的那几位。
  然到底此等场合,荀昭仪也只得定了定心,撑着平和面容,同贤妃道了声“姐姐大喜”。
  贤妃对谁都是一样的含笑面色,轻轻点了点头。
  “姐姐是昨个便知道的吧?”这声“姐姐”是上首的皇后叫的。
  皇后开口,殿中便静了下来。
  虽说自贤妃回宫,皇后自谦,二十多年来一直以“姐姐”称之。然嫡庶有别,这些年每每旁人闻之,总不甚唏嘘。
  哪有一国之母做小伏低的?
  但是谁人又都知道,贤妃也是担得起这声“姐姐”的。
  贤妃颔首,“昨个陛下将七郎的信给臣妾看了,臣妾当真高兴。”
  皇后笑道,“陛下言,七郎还有另一桩喜事,信上可细言?”
  “不曾!”贤妃道,“臣妾也好奇,且待他明日回来,自个同娘娘报喜吧。”
  皇后笑容愈发明艳,只感慨道,“这盼了多少年,可算是盼到七郎药到病除的一日。”
  贤妃到底忍不住,含泪应是。
  皇后遂对她道,“待他再缓缓,且将那郁结散了,我们放眼再给他好好挑挑。”
  闻这话,贤妃笑意便淡了些。
  她想起的不仅仅是萧晏这大半年失魂落魄的样子,亦想起去岁四月,水榭长廊,萧晏初见叶照的模样。
  若不是一眼万年,便当是命定的久别重逢。
  若要是当真能散了,忘了,未尝不是好事。
  可他那副脾性……
  “娘娘说得对,容他缓缓。”贤妃轻叹道,“日子久了,或许也就过去了。”
  “自然的。”皇后饮了口茶,“日子长着呢,待来日有了新妇,得了子嗣,年少那么点事,便如云散了。”
  贤妃点点头。
  后与妃,谈着一个共同养大的孩子,想着以后含饴弄孙的日子,难得的和谐。
  自然,这样的场景,也给有些多思多想的人平添了旁的念头。
  譬如贤妃下座的荀昭仪,再譬如随侍贤妃的陆晚意。
  荀昭仪的那点心思,左右是楚王殿下。秦楚两王相争,虽不曾挪到明面上,但前朝后宫多半心知肚明。
  是故这厢请安散后,荀昭仪落在后头,待人走远,遂折返回来。
  宫人来禀,皇后摆摆手,并不愿见她。
  也不知这日荀昭仪哪根筋搭错,竟是在六月日头得了话亦僵着不肯走。
  皇后换了身家长衣裳,卸了簪冠,瞥了眼外头人影,“到底为母则刚,还生出性子来了。”
  卢掌事给皇后按着太阳穴,“昭仪这是不懂事了,白的扰娘娘清净。”
  “你去,送盏冰碗给她降降暑气,还当自己十八九岁扛得住风吹日晒。”赵皇后叹气道,同她说,本宫还是骊山那话,听不听的,本宫也无第二句了。”
  安分守己,莫生多余心思。
  可保荣华,保性命,保平安。
  荀昭仪谢过皇后恩德,一路反反复复念叨这话。到了自己寝殿,又将这话写在纸上,传去了楚王府。
  *
  这厢,贤妃亦刚回殿中不久。
  六月里,本就阳光充沛的昭仁殿,更是堂前晃金,飞檐点烁。
  贤妃净手后坐下身来,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这是怎么了?”安嬷嬷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并未陪同前往请安。这厢看着贤妃回来,面色凝重了不少。
  “难不成,秦王殿下那药?”安嬷嬷忧心问过一旁的陆晚意。
  “没有的事!”贤妃接过安嬷嬷手中的养生汤,往榻上靠了靠,“皇后娘娘高兴,提起要给七郎择选女郎。”
  “好事啊!”安嬷嬷道,“咱们殿下龙章凤姿,正值年华,眼下身子大安,洛阳多少高门,定是悔不当初!”
  当初。
  当初淑妃百般阻挠自己外甥女和萧晏的婚事,为防万一,更是早早将她嫁去了安西。
  一个候门嫡女,再尊贵,也越不过一个亲王。
  如此阻挠,不就是嫌他身上顽疾吗?
  多少人都是这般看的。
  然贤妃以母看子,却不这么认为。
  是旁人不肯吗?
  分明是她的儿子让旁人不肯。
  她如何看不出,萧晏对霍青容半点男女之心的没有。然两姓之好却始终不曾由他自己断开。
  说是不愿拂了父母之面。
  娶不娶,皆可。
  可是借着这重和定安侯府的婚事,明里暗里挡掉了多少想入秦王府的人。挡不掉的,三年前为前线征粮募捐,他又用了多少强硬手段逼着洛阳高门放血吐银子。如此,彻底得罪了这些所谓的高门权贵,断了他们想同秦王府结亲的心。
  彼时她也道他莽撞,直到叶氏的出现。
  贤妃总算看出些,她这儿子原也不是断情绝爱的人,遇上了也能一头扎进去。
  她甚至总有错觉,萧晏在此前所做,就为了等叶氏。
  可惜啊,天不遂人愿。
  叶氏死在过门前的一个月。
  还是那样的死法。
  “本宫想起叶氏,半点福气都没有的孩子。”贤妃眼眶发红,“要是今个还在,如今多好的日子,七郎也疼她。”
  提起叶照,陆晚意和安嬷嬷都肃了容色。
  “娘娘,此番殿下寻到药,能治好身子,想来是叶姐姐在天有灵护着殿下。”陆晚意坐在下手,打着团扇道,“叶姐姐定然也是高兴的。你若哀思伤了身子,便不好了。”
  贤妃同她招招手,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陆晚意坐上来。
  贤妃道,“七郎身子大安,本宫的心便定了一半。但他的婚事,本宫不敢想也不愿催。他那性子,除非自个肯了,不然忘不了叶氏,谁入王府都是遭罪。”
  “眼下便剩你,你十六了。再随在本宫身旁,便是耽误了你。”贤妃握着她的手道,“本宫且给你留意着呢,一个是本宫外甥,如今任户部侍郎,人也周正。一个是皇后的侄子,前些日子皇后也同我提起过。赵氏虽无官职,但爵位尚在。你可要看看?”
  陆晚意一张脸绯红,却是摇着唇瓣摇了摇头。
  “那可有看中的人?就咱娘俩,不羞,有了你就说。莫把年岁耽误了去。”贤妃过来人,见陆晚意含羞带怯,却嘴角带笑的模样,便知心上有了人。
  陆晚意抬起一双水灵眸子,长睫几经扑闪,终于低声道,“娘娘,晚意……想入府照顾殿下。”
  贤妃轻拍她手背的手顿下来。
  “娘娘。”陆晚意跪下身来,“妾身绝非是闻殿下大安,方生此念。实乃情不知所起,待回首,方发现是情根深中。”
  贤妃凝望半晌,摇头道,“好孩子,把这根拔了吧,结不出果的。”

  “娘娘可是嫌晚意一介孤女,不能给殿下涨势?”
  “傻话!”贤妃叹道,“你再不济,身后尚有安西权贵,十三州绿林人。你看看叶氏有什么,不过是你十三州里一个更卑微的后裔。本宫又何曾轻视了她?”
  “既如此,娘娘如何不肯成全晚意?”
  “本宫怎是不成全你,实乃真心劝你。你在本宫膝下五年,同七郎也担得起一句青梅竹马。若没有叶氏在前,许是有几分可能。如今么……”
  贤妃忍不住再次摇头,捋一捋陆晚意一侧步摇,“你瞧着七郎他对谁都能笑一笑,都能温声不恼火,但那是虚的。然他对叶氏,叶氏少看他一眼,他都要恼。他对她笑,都同旁人不一样,眼里全是光。”
  “这样的情分,你入府,他便是奉了父母之命君臣旨意要了你,多半也只当多了张吃饭的嘴养着。他忘不了叶氏,掏不出真心待你的。”
  “娘娘,为何要殿下忘记叶姐姐。我也想她的。殿下若忘不了她,我可以和殿下一起怀念她,不也好吗?”
  情窦初开的姑娘满含一腔赤诚,“易地而处,如今晚意心中念着殿下,又如何能同旁的男子好生相处。娘娘可能成全了晚意?”
  一起怀念?
  贤妃闻陆晚意之语,心中不免有所撼动,只将人扶起,“左右待七郎回来再说,本宫且探探他口风。”
  “谢娘娘。”陆晚意闻言,抿唇而笑,眉宇皆是欢色。
  只是这样的欢色,不过一日尔。
  六月十六,申时正,秦王车驾抵京。
  申时三刻,秦王奉旨入宫。
  昭阳殿中,帝后、贤妃,并着整个太医院皆在。
  原是天子厚爱,着太医院给秦王切脉会诊。
  两位院正,数位国手,依次搭脉,最后拱手称贺,“陛下万岁,秦王千岁。”
  皇后同贤妃相视而笑,不免泪眼满眶。
  太医散去,皇后留了膳,殿中便是一家子骨肉。
  萧晏道,“得了那草药,快马传了苏合,一路诊治服用,就想着见到父皇时,儿臣能够一切安恙,再无需父皇母后挂心。”
  “好、好!”萧明温亦难得激动,竟是自个提了酒壶斟酒,“今日且陪父皇好好喝一杯。”
  “陛下!”皇后与贤妃几乎同时出口。
  皇后轻叹了一声。
  贤妃道,“七郎还未好透,不可饮酒。”
  萧明文连连称道,“朕考虑少了,朕自罚一杯。”
  皇后给萧晏夹菜道,“七郎用膳。”
  萧晏道,“谢母后,膳且稍后,儿臣还有事要禀。”
  三人皆不由停下看他。
  萧晏起身离座,躬身跪下,“父皇,容儿臣禀述。”
  “今个家宴,不论朝政。”萧明温抬了抬手,“起来。”
  萧晏未起,“儿臣所言,便是家事。”
  膳桌旁三位尊长彼此互望,还是皇后先出了声,“先前说还有桩喜事,可是为这?”
  萧晏颔首。
  萧明温看了眼皇后与贤妃,转身目光落在萧晏身上,“你不会是一趟公差,将自个大事给了了吧?”
  萧晏道,“正是。”
  三人坐直了身子,然待萧晏讲完,竟是半晌皆未出声。
  原是萧晏告知,于安西之地寻到了叶照。
  “寻”字一出,便成故事。
  故事是这样说的。
  五年前,萧晏出使凉州,适逢顽疾发作,得一女子相救。一见钟情,年少风流。情退醒神之际方念及自己病体,不忍一错再错,又念及对方江湖女子,想她自是潇洒来去。遂给了一笔钱财了断此情。
  不想女子痴情,竟以百花宴方式重回王府。
  萧晏道是自己多年亦不曾忘记她,百花宴一见,便知是命中注定,遂想着同她厮守一生。然此间自己心境多加反复,尤其是在确定要娶她之后,日夜忧心不能伴她终老。遂一念荒唐,在骊山之上又提出还是分开为好,要她另择良缘。
  如此,方惹她以葬身虎口假死脱身,原是让他明了自个一颗心。
  话至此处,萧晏道,“儿臣错了,儿臣离不得她。”
  “所以你这厢去安西,公差是小,寻人方是真。”萧明温问道。
  “儿臣惭愧,起初并未有此心。是在寻药途中遇见。”萧晏道,“此番儿臣的药,便是阿照于悬崖绝壁摘来。为此,她险些丢了半条命,眼下重伤还不曾痊愈,正在府中修养。”
  “这般说,叶氏前后救你两次,你则前后把人赶了两次?”萧明温给他总结。
  萧晏道,“阿照对儿臣情深义重,儿臣欠她良多,故今日想为她正名,重入宗族玉牒。”
  “她早就入了玉牒,着宗正室将死改成生便罢。”萧明温看他一眼,“你且把话吐尽了。”
  “阿照于儿臣之情意,远非如此。”萧晏面不改色道,“当年凉州一夜风流,我们珠胎已结。她为儿臣生了个女儿,如今四岁尔。儿臣要给她同上玉牒。”
  殿中彻底静了。
  半晌,萧明温道,“旁的都好说,唯天家血脉,不容混淆。”
  萧晏道,“儿臣明白。孩子已经带来,给父皇母后请安。”
  话音落下,外头宫人当真领进一个粉妆玉砌的瓷娃娃。
  待孩子于殿中站定,贤妃连着唇瓣都在哆嗦。
  这,说不是萧晏的,也没人信。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