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看着就和别人不一样。
风度翩翩,不折风骨。
从她的话中陆持叙就能听出来这个就是她的檀郎。
檀郎从厨子手下救出了她,把她带回了自己家中,朝夕相处竟对他日久生情。
怎奈天不遂人愿,到底是被大妖发现了踪迹,她九死一生还被伤了一条腿。
“我苦心修炼,如今这条腿虽然可以直立行走,却再是化不成人的腿了。”谢池春指着自己那条毛茸茸的狐狸腿道。
“你找那檀郎干什么?”陆持叙问她。
谢池春勾勾眼睛,“自然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了。”
陆持叙狐疑的看着她,心里有些许怪异。
“你于人家不过是随手救的小畜,恐怕是连你做人的面容都未瞧过,未必受得你如此报恩之法。”
“神君说的好笑,我俩如何相处不必多说,自是互许了心意的。”
“既是互许了心意,你找他去就是了,何必在此处搅风搅雨?”孔宣打量着她。
谢池春不说话了,好一会儿,声音似带了一丝哽咽,“我找不到他,找不到他了啊。”
四个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谢池春接着道:“他死了。我回去找过他,他死了。”
她语气里凄凄惨惨戚戚,可无端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似痛快,又似不甘。
怎么看,这也不像是对心爱的模样。
第二十章
“他死了?”金决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既已身死,你如今这又是在做什么?”
“自然是寻他,”谢池春吃吃笑了几声,“我在寻他。”
她笑了几声,四人没有作声,面无表情的瞅着她。
谢池春抚了抚头发,“你们大约是不知道,我这位檀郎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他乃是天上的神君,只不过下到凡间历劫来了,如今他应劫成功回到天界去了。”
“我这小小的山魅,哪里蹬得天宫的大门。别无他法,只能用这个法子看看能不能引他下来,若是不能,能遇到你们这样的神君也是好的。”
“只盼望几位能为我传音。”
陆持叙冷漠的眼神看过来,“恕我直言,山君这做派不像是报恩,倒像是寻仇。”
不怪乎陆持叙这么想,其余三人也是这么想的,哪有人为了见一个人,还是喜欢的人,要把自己变成这样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人。
不是本来就有仇,就是反目成仇。
只不过那与陆持叙何干,她只想解决眼下这件事。
“传信可以,但你要先撤去七峰山的阵法,以后不可再以此害人。看你修行不易,你自去与景盛神君寻仇。你们之间,是非曲折,我们就不横加干涉了。”
谢池春却不同意,“不行,我要先见到人。”她指了指将将,“让她去报信,等人来了,我就放了你们。”
陆持叙不屑一顾,阵主都出来了,她难道还出不去么,大不了杀了她,如此为祸人间的山中精怪,杀了也不足为惜。可她想了想,实在是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让她迷恋至此。
“名字,那檀郎的名字。”
谢池春檀口轻启,“景盛。”
四个人再次面无表情。
陆持叙和金决在想要如何开口,孔宣看到他俩的样子,不知道要做何表情,只有将将。
她愣了一下,然后“啊”了一声。
谢池春看到四人的样子,眸子眯了起来,“所以,你们果真是认识景盛的。”
将将点了点头,“那可真是抱歉,那位景盛神君怕是不能和姐姐两心相许了。因为直到他死的那一刻,他都只惦念着另一个姐姐,还让我去送了信呢。”
“谁,他让你给谁送信?”谢池春急切的开口。
将将不知道该不该讲,万一她去寻人麻烦了可如何是好?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谢池春又开了口,“是不是宝妆,她是不是叫宝妆?”
将将听她叫出了名字,脸上一僵,谢池春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脸上先是泪珠簌簌而下,随后又咬牙切齿,“混说,景盛他满口胡言,他与宝妆之间根本就没有夫妻情分,何来惦念?”
这转变惊了陆持叙他们一脸。
陆持叙脸上情绪难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心有执念,怎会生成忆境?’她转向将将,“你在境中确实看到他二人两心相悦?”
将将直点头。
忆境中,两人与天下有情人无异,只是景盛病体难愈,每况愈下。而孙思垚在其中百般挑唆离间,宝妆被蒙骗,景盛顺水推舟,最终宝妆离开了泾阳城,景盛抱憾而终才成忆境。
谢池春断然否认,“绝非如此。”
陆持叙看向她,“还望山君解惑。”
谢池春点了点头,“诸君请看。”
谢池春挥了挥手,林中浓雾乍起。谢池春看了他们一眼,抬脚走进浓雾中。
陆持叙想都不想就要跟着踏进去,却被金决拦了一拦。金决拉着她的胳膊,看了她一眼,自己先她一步踏了进去。
陆持叙紧跟其后,孔宣和将将也进入浓雾中。
在雾中穿行了一阵,浓雾淡了,渐渐看得清面前的景况。
这世上最高明的假话,就是有真有假的话。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最是让人难以分辨。
谢池春确实是受了伤,只是幻境中她已到了泾阳城,她口中说的打伤她的大妖陆持叙没看见。
谢池春藏在角落里,眼睛里有尖利警惕的光,等到来来回回的双腿都消失不见了,它才稍显放松了下来。
整整三天,它一动没动。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谢池春身上。它睁开眼,伸出舌头想舔爪子,伸到一半僵住了。然后晃了晃脑袋站了起来,刚好四周无人它便离开了角落窜了出去。
谢池春偷了一只鸡。
偶尔一次两次厨子还只是嘀咕几句,次数多了厨子就发现了这只贼。
厨子将谢池春围堵在墙角,“小畜生,看我不宰杀了你。”
这里吵吵嚷嚷,终于引来了人。
就像谢池春说的,一位是脸上画了油彩的小生,一位便是那个不折风骨的公子景盛。
不过,看谢池春盯着小生看的眼神,陆持叙倒觉得这檀郎是谁,现在还存疑。
“发生什么事了?吵吵闹闹的。”小生的声音有点低沉沙哑。
金决眯着眼睛看着那小生,转头去问将将,“这小生你看着有没有些许的眼熟。”
将将仔细观察了那小生,“眼熟么?化成这样,看不太出来啊。”
这边低语交谈,那边厨子已经上来回话了。
“少东家,这只小畜生日日来厨房偷鸡,好不容易才逮到,看我这就将它皮剥了。”
小生转头去看谢池春,狐狸眼睛勾魂摄魄的流光闪烁。
“算了,不过是偷几口吃食罢了,放它走吧。”
厨子听了小生的话,只得让开一条路好让谢池春离开。
谢池春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走到小生旁边用头蹭他的腿。
小生低头看谢池春,它身上还有未愈的伤痕,可可怜怜的,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
“你想留下来么?”他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可我这里人多混乱,我又时时不得闲怕是照顾不了你。”
小生直起了身看向身旁的景盛,“这里正好有一位合适的人选。兄长可能帮我的忙?”
景盛点了点头,“自是亦无不可。”
小生扯了扯谢池春的耳朵,“你就先跟着兄长去吧,我会去看你的。”
谢池春不愿意,可它也知道只能这样了。
景盛带走了一步三回头的谢池春。
景盛将谢池春带回了家,细心照顾。
陆持叙观察了几天,实在是很平常的动物与动物饲养员关系,实在是看不出两人有任何的感情牵扯。
金决靠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陆持叙听完挑眉,“这可真的是有意思。”
谢池春忍了两天,都没等到那小生来看她。
它转了转眼睛趁着景盛忙着手里的活儿跑了出去。
它避着人跑到了梨花楼。
楼里刚好上了戏。
“看灯下佳人,云鬓凌乱,持酒醉看。醉里秋波起,因缘天定,泪眼相望。转头看,声声唤,前世,今生清算。”
台上小生唱词缠绵悱恻,谢池春痴痴相望。
转头看,只觉得那台上的人就是自己的今生清算。
陆持叙看这台上的人,又看了看谢池春,面上要笑不笑,她挨着金决,想起了他先前在自己耳边说的话,“那小生,长得和宝妆一模一样。”
“你要是不说,还真看不大出来。”陆持叙竖了竖拇指,“忒是英气。”
戏罢,小生躬身下台,下座一片叫好声。
“好。”
“宝老板,再来一个吧。”
“宝老板再唱一场。”
宝妆卸了妆换了衣服,想着要去看看那小狐狸。
谢池春等了等看到宝妆没再上台,想着要去找他。它速度极快的窜了出去,跑过了一条无人的走廊,它边跑边化了人形。
四只腿的狐狸跑动间抽高了个子,聘婷玉立的绝色容颜一头撞到了开门出来的宝妆身上。
“姑娘小心。”低沉的嗓音近在耳边,宝妆一身竖领斜襟长衫配锦纱,她耳上的绿松石耳坠子就在谢池春眼前晃着。
谢池春目瞪口呆。
“后台嘈杂,姑娘还是不要在此逗留了。”
说完宝妆收回手就要离去。
谢池春伸手拉住了她,“你竟是女子?”
宝妆先是一怔,然后又是一笑,略显爽朗,“在下可是伤了姑娘的芳心?”
谢池春幽怨的眼神看过来。
宝妆以手握拳抵着鼻尖闷闷笑了几声才开了口,“如此说来是我的不是,敢问姑娘芳名?”
谢池春叫他笑的人又变得怔怔的,听他发问才回过神来,她目光落在宝妆身后,风吹池水皱,乱了一池春水。
“谢池春。”
“谢姑娘,宝妆在这儿给你陪个不是。”宝妆行了一个男子拱手礼。
谢池春看着她的动作愣了愣才笑出了声。
她略微走近了一步,眼里春意乍起,“也是,无妨。”
陆持叙想给她鼓掌。
金决却一脸思索的看着宝妆,他本来想转头要跟将将说点什么,可看着一脸懵懂的将将,他又不想说了。
不待他按耐住倾诉的欲望,孔宣靠了过来,用肩膀顶了顶他,“好弟弟,你刚才可是要说什么?说来听听。”
金决向旁边走了两步离他远了一些,才开了口,“我和将将曾去平遥给宝妆送过信,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是……”
他皱着眉,不知道怎么开口形容的样子。
第二十一章
“但是?”孔宣重复了金决话中最后的两个字。
“我观此宝妆,虽为女子但举止洒脱,飒爽随性。而那次见面,却只觉得犹如潇湘妃子有踏水而去之感。”
那姿态神色太有遗世而独立之感了。
孔宣摇了摇头,“你也说了,她在泾阳遭遇了情伤,远去平遥,心性有所改变也是正常。”
“也许吧。”金决决定看看再说。
宝妆去看小狐狸,小狐狸却跑不见了。宝妆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硬跟着来的谢池春就跟在她身后。用她的话讲,让她来看小狐狸就当赔罪了。
她夸张的“哎呀”了一声,“见不到小狐狸也太可惜了。不知道它还回不回来了?”
宝妆摇了摇头也表示不知道。
“宝姐姐,若是那小狐狸回来了你可要喊我来看,我可是好奇死了。”
宝妆点了点头,“好,就依你。”
陆持叙真的鼓起了掌,看着旁边当背景板的景盛,觉得谢池春拿人家作筏子真是缺德。
宝妆下了戏,准备拆冠,有一双手伸了过来。宝妆放下手,透过镜子看人。
“你怎么来了?会拆么?”
谢池春手上动作不停,笑着看她,“拆倒是勉勉强强的可以,你再教教我。”
宝妆指点着她把头冠拆下来,然后去卸脸上的妆,谢池春看着她,“回头你再教我画脸吧,以后戏前我给你上妆,下戏我给你卸冠。”
宝妆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谢池春一会儿才又回头洗脸。
谢池春将布巾递给了她,宝妆才开口道:“谢姑娘倒是日日闲暇,竟还要来与我描脸卸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