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衡站起身,未多言,让人将吕姨娘押下去。
吕世飞舒家不能私下随意处置,舒衡又命人把他连同那些假扮山匪的人一并送去官府。
吴妈妈、吕姨娘身边的丫鬟彩月以及其他牵扯其中的丫鬟仆从各有处罚。
乱糟糟的事情处理完,舒衡离开正厅,便被老夫人派人请去了。
舒衡到得福寿院。
他压下心思与老夫人行一礼:“母亲找我?”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看得舒衡一会儿,才问:“国公爷现下在想什么?是悔自己没有早些看清楚吕姨娘,还是别的什么?”舒衡不语,老夫人又笑,“我早同你说过,不纳姨娘便不会有这些事,吕姨娘胆大包天,不是你平日里惯出来的?你该庆幸没出大事,否则,这个家往后不知要被搅合成什么样。”
舒衡被说得有几分的难堪。
他面色微僵却不得不道:“母亲教训得是。”
老夫人看他一眼,又说:“霖哥儿和欣姐儿同吕姨娘关系亲厚,见不到人,难免哭闹,你近来多关心关心他们。”
“是。”舒衡应下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交待过几句别的,才让舒衡走了。
只想着这些,她终究叹一口气。
第42章 客至 细白的指尖似从他颊边划过,将碰……
舒衡离开, 吕姨娘、吕世飞等人被带下去之后,正厅陷入一种安静。原本为揭穿吕姨娘真面目而高兴的舒静怡,在看清楚薛念兰的脸色后便把话咽了回去。
她看一看薛念兰, 再看一看舒瑾和卫灵儿,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板着脸。
大哥哥也罢, 怎么连娘亲和表姐都好像不大高兴?
舒静怡有点儿不明白。
用心险恶之人遭到惩罚报应,这不是好事吗?
“怡姐儿, 你先回去吧。”
薛念兰忽而开口, 又对卫灵儿说, “灵儿, 你随我来一趟。”
舒静怡微怔。
尚未应声,先听见舒瑾道:“是我让灵儿暂且不要把这些事同母亲说的。”
卫灵儿同样一愣,朝舒瑾看过去。
舒瑾复道:“母亲不要责怪灵儿瞒着您这些事。”
走出去两步的薛念兰将他的话听在耳中, 眸光有一瞬晦涩难明。
她微偏了下头, 声音却一如既往温和:“大公子,我省得,也没有责怪灵儿的意思。”
“姨母,我陪您回正院。”
卫灵儿两步上前扶着薛念兰,回过头来对舒瑾摇一摇头,随薛念兰离开了。
为今日揪出吕姨娘之事,她和舒瑾确有一些安排。
但她没有对舒瑾提过要在姨母面前帮她求情, 舒瑾却主动帮她说话。
卫灵儿意外。
说到底,舒瑾帮她那么多的忙。
即使如他所言, 这些是舒家的事情, 他应该管,然而帮她求情总归不属于“舒家的事情”。
他一次次真心实意为她考虑……
她也并不是铁石心肠,很难不心生感动。
卫灵儿便更觉得自己照顾受伤的舒瑾是对的。
毕竟她能为他做的事, 当真很少。
从正厅出来,安静走得一段路,卫灵儿轻声说:“姨母,瞒着您这些事,是灵儿的不对。只是此前没有证据,我也不知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便没有和姨母提起。”
“但终究是我不对。”
“姨母要骂要罚,灵儿绝无半句怨言。”
薛念兰闻言,轻叹一气:“灵儿,姨母当真没有想怪你。”
她是……在担心啊。
大公子如今对灵儿的照顾、袒护,已非用一句“表哥表妹”能说得清楚。
不提他们之间这一层表哥表妹关系毫无血缘之亲可言。
此前,她尚能持着观望的心思,想着再看一看,想着或非如此。
但今日之事,已然令她无法那样想。
直到带卫灵儿回去正院,入得里间,屏退丫鬟婆子,薛念兰才转过身看着卫灵儿。她眉眼不掩忧虑之色,忧心忡忡问:“灵儿,姨母今日再同你确认一遍,你当真对大公子没有那一些心思?”
卫灵儿怔一怔,终于明白过来薛念兰的担忧。
是在担心她喜欢上舒瑾,又碍于身份不够,做不了舒瑾的夫人要吃苦吗?
“姨母,我只将他当表哥看的。”卫灵儿握住薛念兰的手,仍如之前那样说,“灵儿自知身份低微,不会傻乎乎去肖想高攀不起的人,平白让自己心伤煎熬。”
“上一次拒绝范公子也与大表哥无关。”
“我晓得姨母关心我、担忧我,怕我走错路、过得辛苦,但我不会去犯那种糊涂的。”
她对薛念兰解释:“这些日子我在扶风院照顾大表哥,也是因为大表哥帮过我许多,我想要报答他,绝无旁的心思。待大表哥身体好转一些,可以自己喝药用饭,我便也不用在扶风院久留。”
“姨母,实在是大表哥这般身份,我不知如何报答,才只能如此。”
“我送得起的谢礼只怕大表哥根本看不上。”
薛念兰听卫灵儿话中没有勉强之意,知她心思,忧愁不减反增。
沉吟之中,薛念兰终究问:“倘若大公子有呢?”
卫灵儿问:“姨母是指什么?”
薛念兰便把话说得更直白:“倘若大公子对你有那些心思呢,灵儿……”
“不会的。”卫灵儿想也不想便否认薛念兰的话,“大表哥同我说过,是因为枣儿长得有两分像大姐姐,他才对我和枣儿多两分照拂。而且,这一次的事牵扯到舒家,大表哥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和大表哥多一些接触之后,我觉得大表哥性子是外冷内热。”
“就像平日虽然不显,但大表哥很关心怡姐儿。”
卫灵儿对薛念兰微微一笑:“姨母,邺京城中出身高贵、生得漂亮的小娘子那么多,大表哥既都无意,如何会将那颗心落在我身上?即便真如姨母所说,想来也是因为大表哥未接触过我这样从江南来的小娘子,一时觉得新奇。”
“何况,大表哥论品性实乃君子中的君子。”
她晃一晃薛念兰的手,“大表哥不会欺负我的,姨母不用太担忧。”
薛念兰纵然认为卫灵儿把事情只往好处想,不太可取,只放在舒瑾身上,她又挑不出大错。
诚如灵儿所说,大公子品性是好的。
“灵儿,倘若……我只说倘若……”
薛念兰反握住卫灵儿的手,“大公子哪一日欺负你,你要告诉姨母,万万不可隐瞒。”
卫灵儿微笑:“好,我答应姨母,遇事绝不会再如之前那样瞒着。”
“只望姨母勿要为此忧心,否则便是灵儿的罪过了。”
薛念兰又叹一气。
她抬手轻抚卫灵儿的发鬓:“幸得你无恙,灵儿,是姨母没有保护好你。”
“姨母别这样说……”卫灵儿道,“是有的人心思丑陋,且今日若非有姨母在,凭我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只……不知会否影响姨母和姨父之间的感情?”
薛念兰当下想起舒衡。
顿一顿,她说:“灵儿也不必担心这些,不碍事的。”
她和这位丈夫之间,从来都是她顺从他。
往日许多事,她选择忍耐,可事关一个小娘子的清白性命,她若继续忍让,才是糊涂到底。
国公爷愿意怎么想便怎么想罢。见卫灵儿依然皱着眉,薛念兰抿唇一笑:“好啦,灵儿别挂心,我同你姨父好歹十几年的感情在,这点儿风浪不算什么。”
“嗯。”
卫灵儿点头,也微微一笑。
……
离开正院,卫灵儿正想着是不是再去一趟扶风院。
转过一道葫芦门,却见长廊下,舒瑾坐在木轮椅里,似乎特地等在那儿。
脚步声令他视线从庭院中的草木上移开,落在不远处的卫灵儿身上。
卫灵儿慢慢走上前:“大表哥怎么没回扶风院?”
夏橘夏栀、明言明行皆不见踪影。
卫灵儿顺手推着舒瑾往前走:“我正想着要不要去扶风院找大表哥,没想到便瞧见大表哥了。”
舒瑾却问:“母亲同你都说了些什么?”
“姨母只是关心我。”卫灵儿微笑道,“没有责怪我,大表哥别担心。”
至于具体谈的什么,她自然不可能告诉舒瑾。
而她知道,舒瑾不会追问。
舒瑾的确未再问。
卫灵儿顺势转移话题笑道:“大表哥今日又帮我一回,这恩情果真是越欠越多,可气的是我连个谢礼都想不出来。之前射猎,猎回来的野狐,我拿皮子给枣儿做了双鹿皮手套,本也想给大表哥做,又觉得大表哥用不上。给老夫人和姨母做了护膝,想一想,大表哥一样用不上。”
“做来压箱底便感觉不如不做。”
“不过我又学会几道菜肴,晚些做给大表哥尝一尝。”
卫灵儿一路上絮絮和舒瑾说着话,推他回去。
入得扶风院,她敛话,穿过庭院快到廊下时,才压低声音:“大表哥,我记得你之前不是猜测有不止一个人在背后生事吗?可今日只查出吕姨娘,未查出旁的人……是不是要留下隐患?”
“不妨事。”舒瑾道。
卫灵儿欲再开口,复听他说,“即使有那么个人在,也不是针对你的。”
“对方次次狡猾躲在吕姨娘后面出手,亦可见其行事之谨慎。”
“如此,大约暂且会蛰伏起来。”
吕姨娘已经出事。
失去挡箭牌,又不想暴露自己,最好的法子是什么都不做。
卫灵儿略一琢磨舒瑾的话,微笑道:“大表哥看得透彻,是我多虑了。”
“总之,我相信大表哥。”
她推着舒瑾到廊下,送他回房间。
舒瑾忽而又问:“母亲既未责怪于你,为何你在正院留得那样久?”
卫灵儿:“……”
“大表哥。”她扶着舒瑾站起身,又扶他在床沿坐下。
卫灵儿俯身去看舒瑾,一双眸子几乎与他平视,眸中含笑,颊边的小梨涡乖巧可爱,说出的话却透出狡黠:“傅太医说过,思虑太多会影响身体的恢复。”
“大表哥,我觉得你现下便属于思虑太多。”
舒瑾看着她哄“卫枣儿”那样伸出手,摸一摸他的发鬓,“不想了,先好好休息,好吗?”
发丝传来异样的感觉。
那异样之感却偏偏转瞬即逝,是她已收回手。
刹那间,细白的指尖似从他颊边划过,将碰未碰。
那双明亮的眸子却仍看着他,仿佛在耐心等待着他的一个答复。
“……”
“哦。”
舒瑾垂眸,复抬了眼。
得到回答的卫灵儿不再看着他,含笑直起身子:“那我去喊夏橘夏栀来服侍你梳洗。”
她转身往外走。
坐在床沿的舒瑾望向卫灵儿的背影,眸中戾色闪过,又很快弯了下嘴角。
罢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她诱骗,被她敷衍。
……
夜里,邺京下起一场秋雨。
薛念兰站在窗边,听着雨水拍打庭院里草木发出的声响,兀自想事。
微凉的夜风从洞开的窗户吹进屋里,直吹得雨丝扑面。
徐嬷嬷自外面走进来,见薛念兰站在窗边,上前劝道:“夫人,夜里凉,风吹多了仔细生病。”
“老爷来了。”
徐嬷嬷低声又说得一句,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薛念兰转过身去。
是舒衡进来里间。
薛念兰不紧不慢走上前去:“老爷。”
舒衡颔首,看一眼薛念兰,径自走向罗汉床去坐。
薛念兰跟在他的身后。
放在往日,舒衡过来正院,薛念兰必是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迎上去。
但今天她实无那样的心情。
国公爷来是为着什么,她能猜到几分。
但在这些事情上,她是必不可能、也绝无可能退让的。
徐嬷嬷趁机将窗户关好便领着里间伺候的丫鬟一起退出去外面。
舒衡和薛念兰分坐在罗汉床上,却彼此无话。
里间的气氛逐渐变得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