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恩浩荡,念及安家世代镇守西北有功,没有祸及旁人,镇远侯府被抄没,无家可归的沈氏只能回到了娘家。
一阵清风拂过,吹干了安宁背上方才走出来的薄汗,突然有些发冷。
眼见着起风了,她不敢多停留,转身往回走。
从围墙外飘进来的风里,带着一股香甜的气息,她不自主地嗅了嗅鼻子,能够分辨出清谈的桃花香,还有气味较为浓郁的白玉兰,清风扑面,似乎还带着一些湖水杨柳的清新,这些感觉在现代时,伴着她从小到大,再是熟悉不过的了。
她忍不住想起了春天里,庭前院后的桃花、杏花、白玉兰、迎春花……村外的波光粼粼的湖水上,杨柳翠绿的枝条低垂到水面,借着微风的力量,将湖水清凉的气息扑到人们的脸上。
那时节的她像生活在童话里,到处柳绿花红、鸟语花香,摘下杨柳条变成花冠,用各色的鲜花插满,带在头上满原野的疯跑,一停下来,小蜜蜂就在头顶上盘旋。
她并不怕蜜蜂,可每当这个时候,总是会故意大惊小怪着跑到正在藤椅里犯春困的爷爷身旁,看着爷爷一脸无奈地挥手将蜜蜂赶走。一遍又一遍,从来都不会觉得厌倦。
她想得入神,仿佛眼前这堵墙的后面,就是她熟悉的那个小村落。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沿着青灰色的高墙,落在了墙脚的一个小角门上,角门上挂着一把铜锁,她上前用手晃了晃,锁住了,失望在她的眼底略过。
对面应该是别人的家宅吧?她放下铜锁,转身往回走,总不能为了一点点念想,擅闯私宅吧。
如果真是别人的家,怎么可能会和侯府有一道门连着呢?她的脚又停了下来。
在门前又站了一会,围墙那边似乎有着一种魔力,让她终究还是决定看一眼。
第7章 花园
锁很结实,看上去还很新。
安宁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没能把门拉开一条缝隙。
这么严实,难道里面锁着什么很危险的东西?怪兽,疯子,妖怪?
怪兽不可能,虽然出现了穿越这么不科学的事情,可这里并不科幻;疯子也不太可能,原书中并没有提到过侯府还有什么其他人,就算是疯子,不是一般都关柴房、小黑屋的吗?这么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用来关人有点不符合常理。
难道是妖怪?
安宁汗毛微微竖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聊斋志异》里的鬼狐精怪一下子从她的脑海中跳了出来。这里是古代,人总是迷信的,有花草树木的地方更容易产生这样的故事,说不准就是这样被封掉的。
可是她并不相信迷信。非但不害怕,还对围墙那边的东西更加好奇了。
她又抬头看了看围墙,青灰色的墙看上去很厚很宽,有两个多她那么高,往四周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一块适合垫脚的,打消翻墙念头的她又把视线转回到角门上来。
联结在两道高墙之间的角门倒是不高,只比她高出一个半头左右,再看看横插在门环上的铜锁,她抬了抬脚,应该能够踩上去,这样,只要伸手扒着角门的飞檐,就能透过门的顶部看到那边的景象了。
围墙那么高,角门却这么矮,说明这道门并不是用来防御的,对面也属于侯府无疑了。
她把宽松的衣袖拉到胳膊肘以上,顺势拧了一圈再塞进袖筒里,再把长裙拉起一角,塞进腰封里,确定不会在攀爬的过程中碍事,就双手紧贴着木门,一只脚试探性地抬高,踩到了铜锁上。
脚下稍微用了用力,还好,铜锁很结实,踩上去很稳当,她上身紧贴着门板,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再扶着木板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双手够到楼顶上方的飞檐,找准着力点,伴随着越来越快的心跳,缓缓站直了身体。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好大的园子!好大的湖!好多树!好多花!总之一句话:好美!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后花园?安宁看了半天,才舍得收回被远处的一排排高大垂柳挡住的视线,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这也太……大了吧?
她再也不说侯府很穷了!
可是这么大一个园子,为什么给锁上了呢?
她趴在飞檐上看了半天,除了天上飞的小鸟、蝴蝶、蜜蜂,连只其他的活物的影子都没有发现。
要不要进去看看呢?
她搭在飞檐上的双手使劲一用力,脚就离开了铜锁,看着花园那边的地,从角门的顶上跳下去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踩着脚下的铜锁,她犹豫了。
进去吧,万一有什么危险呢,不是作死么?不进去吧,看着那满园的美景,尤其是碧波荡漾的湖水边,丝丝垂柳中若隐若现的一架缠着红绸带的秋千,随着清风和柳条晃来晃去,晃的安宁心都跟着一块荡来荡去了。
她的脚焦躁的踩在铜锁上,频率越来越快。
突然脚下“咔嚓”一声,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猛地朝下坠落,好在她整个上身都撑在门顶的飞檐上,双手反射性的抓牢飞檐,总算没有掉下去,等她吃力地爬上门顶,回头往地上一看,才发现门锁单独挂在了一边的门环上,另一边的门环斜斜地半挂在门上,被她踩坏了!
安宁心虚地往四下看了看,好在没有人,不然就太尴尬了,这肥是必须要减了,压坏了门环还不是得侯府掏钱修,这种行为太败家了!
她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把门打开半个身子,探头往里面看了看,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也许是花园里野猫、老鼠多,锁上是怕它们跑到院子里来。也有可能是沈氏胆小,这么大个花园白天看着虽然美不胜收,到了晚上就空荡荡的吓人了,所以才把它锁起来。
看着满园的春意盎然,安宁胡乱的猜测。
总之,她就是想进去看看。
如果真有什么危险,沈氏和丫环门应该早告诉她了,哪里会让她在院子里四处晃悠,她试探着伸过去一只脚,地上的嫩才软绵绵的,一下子便让她没有力气再把脚抽回来了。
我就走走看看,□□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这里可是侯府宅院。她大着胆子穿过门,双脚都踩在了草地上,虽然只隔着一道门,两边却截然是两个世界。门内的天井中只种了几棵玉兰,和门外的万紫千红相比,实在是惨不忍睹。
狠狠地吸了一口香气,在原地站了一会,安宁四下张望着,警惕地朝柳荫中的秋千走去。
一路安然无事,拂了拂秋千上的灰尘,她轻轻地坐了上去,荡着荡着心就放开了。
她又想起了《西厢记》,里面的小姐崔莺莺不是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一个后花园么,说不准锁着门就是怕家里的女眷乱跑呢?越往前逛她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穿过柳林,前面是一道汉白玉搭建的石拱桥。
踏上桥,在桥上看了一会儿湖里的金鱼,她摇着手里的柳枝继续往前走,经过几株海棠时,突然童心大起,又采了些花插在被折成花环的柳枝上,在这个除了她空无一人的园子里,整个人仿佛真的回到了小时候,脚步也越来越轻快了。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甬道走到头,一排排参天的翠竹丛里,隐约藏着一个青瓦砖墙的小院,院门静静地开着,里面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不过她还是绕开了,封闭的地方总是让人感觉没有那么安全,沿着眼前更宽的青砖铺就的甬道继续往前走。
看着从前面假山上飞流而下的小瀑布,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说服沈氏让她能够天天到园子里来,哪怕每天转上两趟,运动量估计就够她减肥了。
跑到假山跟前,费了好大的劲才爬到瀑布源头旁边,她坐在石头上不住地喘气。
“阿嚏!”无端打了一个喷嚏,想起昨晚那个喷嚏,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刚出完汗怕再冲了风,她也不敢久坐,气息平稳下来之后,就爬下了假山,按着来路往回走。
“感觉怎么样?”
扒着木桶边缘,顾弘盯着木桶里边的人问,忍不住手也又伸进木桶里试了试水温,正好,不烫也不凉。
“刚泡进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见效?”
桶里的人被他近距离地盯着,不适应地靠在木桶上,与他保持最大的距离,闭上了眼睛。
“我这不是心急嘛,那个郎中说这可是他们家的祖传秘方,无论哪里没有知觉,只要泡上一副就见效!”顾弘讪讪地往后退了退,依旧满怀信心。
木桶里的人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冷地吐出一句:“我往常用过的,哪一副不是祖传秘方?这次又被人骗去了多少钱?”
“呃,话不能这么说,只要心存希望,总会成功的,钱不钱的打什么紧。”顾弘听出了对方的心灰意冷,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解,挠了挠头,干巴巴地把说了十来年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什么叫被骗?你才刚开始泡,药效还没有发挥出来呢!”
“你这句话都说了十来年了。”蒸腾的水汽让木桶中的男子脸上有了一丝红润,语调也和缓了些。
“我愿意,你要闲我唠叨,就好好配合,早点好起来。”顾弘的眼神暗了暗。
木桶里的男子却没有再接话,屋里一时陷入了沉寂,顾弘只好打起精神,转移话题:“你就听我的,换个住处吧,你是不知道安宁那个疯丫头有多狠,明明是她先招惹的我,结果却倒打一耙,像是我纠缠她似的,你看看她那一脚有多狠,我大腿都被她踹青了!你住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我可不放心!”
顾弘今天过来,除了送药,还把昨晚自己在安宁那里受的委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虽然男子连一句安慰他的话都没有,可他还是愿意说,还鼓动男子换住处。
“堂堂的顾府世子,少年将军,竟然连一个女子也挡不住,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男子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嫌他吵还是觉得他没用。
“好男不跟女斗!我那是让着她!再说了,就她那一身肉,搁谁也受不住!”顾弘立即炸毛了,“总之我立即就给你找住处,住哪都比住在一个疯子家里安全!”
“人家又看不中我,这里很好。”男子丝毫不为所动。
“不行!你是我带出来的,我就要对你的安全负责,少了一根毫毛,回去娘都饶不了我!”顾弘也执意坚持。
“刚付了那么多租钱,你身上哪还有钱?”
“我……我去找二殿下借!”
“人情总是要还的,我知道你和二殿下交好,可人情不是这么用的,我也不愿你为了我去用,反倒暴露了我的存在。”水温让他面色好看了不少,可丝毫改变不了声音中的冷意,“我只是想一个人四处看看,安静地待着,你忙你的正事要紧,也莫要为我太过分心。至于镇远侯府的那位千金,毕竟是勋贵之后,日后你与她父兄免不了要共事,忍一时风平浪静吧。”
顾弘垂下头,明白不可能再说得动他了。
第8章 狐仙
“这个要泡半个时辰,你不出去转转?”
木桶里的男子看着顾弘皱了皱眉,大概还是嫌弃他太聒噪。
顾弘果决地摇了摇头,“不用、不用!一想到离那个疯丫头这么近,我就心里窝火,万一出去再碰着了,岂不晦气!”转而又一脸讨好:“再者说了,你那两个护卫都被我放出去办事了,我若不在,一会水凉了谁替你换热水?”
“你……不会是为了怕人笑话,才躲到这里来的吧?”男子丝毫不理会他的讨好,眉头略微一挑。
“怎、怎么可能?我这不是关心你的情况嘛!”顾弘转过身,毫无章法地摆弄起书桌笔架上的毛笔。
“嗯,能让你当众出这么大的丑,也的确是个奇女子!”男子嘴角难得扯动了一下。
“哼,下次再让我见到她,非让她也尝尝湖水的滋味不可!”被戳中了痛处,顾弘一拳砸在书桌上,“不过倒霉的也不是我一个人,你没见当时二殿下的脸色,我都从来没见他那么大的怒意,当日在场的谁也没讨着好,他们绝对不会把这件事传出去的,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躲的,倒是那个疯丫头,一下把雍西城所有的世家公子都得罪了,以后怕是没有还日子过了。”
他的话音刚落,有小厮在外面急急地喊了起来。怕打扰了木桶中的男子,顾弘一脸不悦,快步走了出去。结果出门一听,差点气得吐血!
方才他还信心满满地同木桶里的男子说,绝对不可能有人将昨晚的出丑的事说出去,可这才一上午,整个雍西城都传遍了他是怎么写信约镇远侯之女安宁出城相会,又怎么背弃约定,在“陌上桃源”饮酒作乐,后又遭到安宁怎样的质问,以致被不堪他纠缠的安宁踹下荷花池,成了落水狗。
整个传闻,除了他,再没有牵扯到任何人。
“一群小人,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一想到整个雍西城都在笑话他,顾弘眼神中满是怒火和杀气,吓得来传话的随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小的也不知道,二皇子和李二公子让小的出来寻世子过去商量。”
顾弘第一个想到的,是那晚在场的权贵子弟中,有人嘴快泄露出去的,那么眼下就是要揪出这个落井下石的败类。
他阴沉着脸,一把推开随从,怒气冲冲地朝着小院的门走去,随从擦了擦头上的汗,赶紧在身后跟了上来。
刚大步奔出院门,他突然又停了下来,害得身后的随从差点撞在他的身上,“我来这里的事,不准对任何人说,你就说我去郊外骑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