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连忙点头,不一会,两人便消失在一条竹林幽径的尽头。
木桶里的男子只能见顾弘叫喊了一句,以为他又闯了什么祸,可等了半天,非但没有了动静,连一个人影也没了。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到底是被宠坏了的,做什么事都这么风风火火,只凭自己性子。
兴匆匆地拿了一包草药过来,一定要他立即就泡,又把伺候他起居的两个随从都支使了出去,可还没待半个时辰,就又话也没一句地跑了。
桶里的水温越来越低,如果他的随从不能及时回来添换热水,这药草有没有疗效他不清楚,在冷水里染上风寒倒是没跑了。
眼底一抹不悦一闪即逝,他又靠在木桶的边缘闭上了眼睛,仍旧一脸的淡漠。
若不是顾弘任性的性格,他压根就不可能出得了家门,看得到这只能出现在书中的风土人情,相比之下,这点小意外压根算不得什么。
“呼……呼……”
刚进园子的时候,满心的兴奋和戒备,安宁没有觉得有什么,一番爬高上低之后,就觉得力气不是那么足了。经过小院门口时,她忍不住又向院内张望了几眼。
园内很干净,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天井,用木架搭了一个凉棚,上面爬满了葡萄藤,才刚刚冒出嫩绿的芽叶,下面的石桌上竟然还摆着两个茶盏,一点也不像闲置无人的样子。
抄手游廊上还缠着紫藤萝,一大串一大串的花穗从游廊顶上垂下来,像一一长条紫色的流苏,衬着绿柱红栏,幻境一般。
怕什么,反正都是侯府的,进去歇歇再走,安宁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看了看石桌上的茶盏,里面竟然还有茶,她不由得皱了皱眉,难道花园里真的有人或者……妖怪?
也许是家里其他人过来过呢?抬头看了一眼□□,她摇了摇头。
离开石桌,她又转到游廊上,捡着紫藤罗花开得最好、最密的一段坐了下来。
如果有手机就好了,这样的景不拍照留念实在是可惜了!她伸手轻轻拂过一串,手上留下花的香味和绵软的触感。
不能拍,画下来也不错呀!只可惜她没有学过水墨画,这里也找不到素描的铅笔,她靠着游廊的柱子,一会欢喜一会愁。
“哗啦~”
正在胡思乱想中,隐隐约约竟然听到了一点水声,好像是水中小鱼用尾巴甩出水花的声音。她立刻坐直了身体,四下里看了看,除了院角的那口石井,院里并没有什么能制造水声的东西。
可能有什么东西掉井里了吧?她既不打算过去看个究竟,也不打算再久留,站起来要往外走。
“哗啦~哗啦~”
又是两声,这次她听清楚了,声音并不是从古井那里传来的,而是她背后墙上的那扇窗户。
屋子里面有东西?
她的心跳瞬间加快!
理智告诉她不要有那么强的好奇心,还是先回去问清楚再说,可这么近的距离,再加上屋里那么安静,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又往窗户的方向移动了几步。
轻手轻脚地挪到墙脚下后,她目测了一下和院门的距离,摆出一个最适合逃脱的姿势,然后屏气凝神,猫着腰,从窗户的缝隙往里看。
窗户被关的死死的,压根什么都看不见,她又想起了现代那些古装剧里的办法,舔了舔食指,往窗户上轻轻戳了戳,可窗纸又厚又结实,压根捅不破!
她不甘心,索性尝试性的抬了抬窗角,没想到竟然轻而易举地掀了起来,只是木质的窗框,避免不了“吱呀”一声,吓得她的心跳下点停了下来,也不敢放下窗角,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举着。
过了一会,屋里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不死心地抬起头,凑到巴掌宽的窗缝里向屋内张望。
先是雕花的屋顶,然后是摆放着许多器物的博古架,再然后,她的眼睛猛然瞪大!狠狠眨了眨眼,她竟然没有看错,里面有一个人!一个大白天在木桶里泡澡的人!一个发丝如墨的年轻男子,眉目如黛,鼻梁英挺,一双薄唇轻轻的抿着,再衬着那雪白的肤色和略显瘦削的下颌线条,整个人透着一股矜贵、清冷的气息,宛然不食烟火一般。
即便只是一张侧脸,安宁也敢断定,木桶里绝对是一个大美人,还是个男的!
这人是谁?侯府的?不可能吧,凭着安豫的模样,侯府里的人应该都是五大三粗那一类的,压根不可能有这种仙人款的。可是就凭这张脸,也不可能在原书里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呀,第一美男子可是男主顾弘的专属,压根就没有提到过比顾弘还好看的呀!
可是眼前这个人,就凭一张侧脸,就和顾弘有天人之别!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对呀,是谁呢?听到一声询问,安宁心里下意识回了一句,之后才猛然意识到哪句话问的来者不善!
糟糕!被人发现了!
会不会被当成登徒子、偷窥狂!可她除了一张侧脸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个人已经拉过旁边屏风上的衣服裹在身上,情急之下安宁连他转过来的正脸都没看清楚,“啪”的一声放下窗户,丢下一句:“对不起,我只是路过,什么都没有看见!”便落荒而逃,完全是做贼心虚的心态。
好在逃跑的路是对的,一口气跑回了角门,顾不上喘气,从四周搬了好几个石凳,将角门死死地堵上之后才放松下来。
双手扶着腰看着自己的成果,她忍不住暗叹:果然危险能够激发人的潜力!方才她找了一圈都没找着合适垫脚的,可现在却没怎么吃力地搬了好几个石凳。
又拉了拉木门,确定不能轻易打开,听了听动静,也没有什么人追过来,她才稍微放心地往前院走。
一路上脑海里一会是那个男子的侧脸,一会是他那带着寒意的询问,究竟是什么人呢?长得那么好看,却独自住在侯府的花园里,角门又上了锁,很明显是不想两边往来的,又在原书中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即将跨过院门的时候,安宁又忍不住回头往围墙那么看了一眼,只隐隐看到几棵高大树木的顶梢,有些还没有萌发新叶,显得光秃秃的,陪着青灰色的围墙,显得冷寂颓败了不少。
满园花草,一个人也没有,还锁上不准人进。里面没有怪兽,也没有疯子,只有一个长得好看的不像人的男子,而且还不合常理的白天泡澡,莫非是……妖怪?安宁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前世小时候,经常听村里的老人说,人少草深的老宅里,最容易藏一些有灵性的精物,比如狐狸、黄鼠狼、刺猬……它们经过短则几百年,长则上千年的修炼,就能成化成人形,得道成仙……
难道是遇到狐、狐仙了?还是个男狐仙?
第9章 赔礼
“小姐,不好了!”
还沉浸在遇到狐仙的震惊中,安宁被春梅突然出现的喊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又淡定了,和遇到狐仙相比,人间的事都不算什么了。
春梅一见着她,来不及说话,拉着她就往回走,快走到正堂了,她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李府的二公子李鹤年又来了,而且是跟着去学斋送安豫的沈氏一块来的,这会儿正在正厅里等她。
“我看夫人的脸色不太好,难道他们还是不信咱们小公子没有打伤人的事?”春梅一向老实稳重,这会脸都急红了,又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还是咱们的那件事让他们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样?别急,回去看看再说。”安宁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李鹤年竟然跟着沈氏一起回来了,这事的确有点儿奇怪,难道是碰巧路上遇到了?
凭她对李鹤年的了解,被当众揭穿他怂恿李家小公子诬陷安豫的事,他不恼羞成怒、百般狡辩才见鬼了,压根就没指望过他能亲自去悔过,还跟着回来同她道歉?那可比她大白天看见狐仙了稀奇。
至于春梅说的另外一件事,林叔她还是信得过的,即便被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她又没有说谎,只不过在传播的过程中忽略了一些细节而已,即便被顾弘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一连穿过几个院子,直到正厅门外,春梅才松开她的胳膊,大口大口地喘匀了气,又替她整了整衣衫,这才带着她走进去。
“宁儿,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沈氏看见救星一般起身走过来,伸手拉住她,眼神往李鹤年那里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我就是去后院转了转。”安宁笑了笑,扶着她坐下,也看向李鹤年,“李公子还真是稀客,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听见“稀客”二字,李鹤年的脸色顿时往下沉了沉,可当他看向安宁的时候,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怒意,还笑得甚是温良。
真是善变啊!安宁鄙夷地白了他一眼,看着他温文有礼地走到自己跟前,躬身缓缓施了一礼,“昨日是在下冒犯了小姐,万望海涵。”
盯着他看了半天,安宁也没有看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索性把沈氏拉到了一边,先问清楚什么情况再说,她可没有天真到以为李鹤年就这么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了。
沈氏原本还觉得有些失礼,回头看向李鹤年时,却得到了他的支持,他不仅不以为意,还悠闲地喝起茶来,既然他不着急,安宁索性拉着沈氏出了正厅。
原来今日一早,沈氏带着安豫去学斋给先生赔罪,什么还没说,就遭到了督学的刁难,什么愚顽不灵、粗野难训,把安豫往常的种种劣迹又当众抖落了一遍,羞愧得沈氏都抬不起头来。
安豫不服气,就顶嘴说往日那些争斗,也都是其他人先挑起来的,督学就是偏心他们,每次都把罪名怪在他的头上,惩罚他一人,就像这次李府小公子的伤压根就不是他打的,结果一听说对方因伤请了假,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罪名推在他身上,压根就是偏袒李铭信,以权徇私!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督学,不顾沈氏的百般请求,又安了一个目无师长、信口雌黄的罪名,扬言要禀明学斋的主管,也就是李知府,将安豫赶出学斋!
就有这么凑巧的事,督学的话音刚落,李知府的人就到了,后面还跟着李府的二公子李鹤年,督学的气焰越发嚣张了,以为李知府是来替小公子讨回公道的,连忙弯着腰迎了上去,把他是怎么教训、发落安豫的事说了一遍,哪知李知府的脸越听越黑,没等他说完,就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吓得督学立即往回缩了缩脖子。
等众人都发现了不对劲,安静下来之后,李知府才一扭头,让李鹤年当着众人的面,将昨日府上小公子先无礼挑拨在先,之后回到府宅,私下骑马不慎摔坏了手臂,又被害怕担责的仆人怂恿,诬陷是安豫打伤所致,导致爱弟心切的李鹤年轻信恶仆的话,前去侯府问责,两方对质之下,谎言最终得以拆穿,才没有波及安豫的清白。
之后,李知府就驭下不严做了深切的自责,并命李鹤年当众向沈氏道歉。
李鹤年不仅照做了,还表明很是钦佩安宁的正骨之术,府宅请遍雍西城的名医,也没有谁能够减轻小公子的伤痛,只要安宁肯出手医治,他愿再亲自登门道歉,并请她过府。
“我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在这里给我挖坑呢!”安宁听完恨不得咬死他!
昨晚她可没有说过能治好那个小公子,怎么到了李鹤年的嘴里,就非她出手不可了?
姿态放的这么低,又把她捧得这么高,无非就是想看她出丑,让知府迁怒于她么。
“那怎么办?我们就跟他说清楚,让他们赶紧再另请高明好了。”沈氏这才明白李鹤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顿时慌得六神无主了。
“嗯,治病救人可不是儿戏,一会我同他一起去一趟,亲自向知府大人说明就好。”如果让李鹤年传话,到了知府那里,还不定被扭曲成什么样子,还是她亲自去说好一些。
至于小公子的伤,不是她不肯出手,而是对方身份特殊,又不怀好意,谁知道最后会是什么后果,还是谨慎些的好。
李鹤年表面上云淡风轻,可喝下去的茶压根就压不下心里窝的火。这个突然间心性大变的安宁简直就是她的灾星,从昨晚她大闹“陌上桃源”开始,他就没有顺心过!
今日一大清早,他刚约上二皇子去武场射箭,途径街市时,竟然听到路边的小贩、食客等都在兴致勃勃地谈着昨晚“陌上桃源”发生的事,虽然重点全部集中在庆国公府世子顾弘身上,连他这个始作俑者也没受到多少牵连,可究竟是什么人这般大胆,胆敢把他们的私事拿到大街小巷做笑料,简直是对他们的蔑视!
他更怕这件事惹起二皇子的不满,连这么点小事就压不住,他这个东道主做的也太不堪了。
他立即调转马头,急匆匆地回到府衙,命下人出去打探,可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得出什么头绪。
“陌上桃源”的人是懂规矩的,断然没有胆子敢乱说,剩下的就只有当晚在场的人了,他自己,二皇子、顾弘自然是排除在外的,但其余十来个权贵子弟一时也理不出谁更有嫌疑。
一想到顾弘一大早出了城,估计还不知道这件事,回来之后,还不知道怎么气愤呢,李鹤年就觉得头疼。
既然干想没用,就把昨晚的人都请过来商议商议,他刚吩咐下人去请,李知府跟前的小厮就过来传话,说知府让他赶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