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顿时一紧,知道可能是昨晚去侯府的事被李铭信那个没出息的泄露了。
果然,到了李知府的书房,他先在地上跪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李知府才抬眼看他,随后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还得当众到学斋去赔礼道歉,为的就是安宁能到府上来看看李铭信那个小子的伤。
昨晚安宁只是那么随口一说,这个小子不仅被吓破了胆,甚至还对安宁能治好他的胳膊深信无疑,让他姨娘缠着知府哭了一晚上,今早一升过堂,李知府就找他问罪来了。
谁让他不是嫡出呢?这口气他只好先咽下了,可安宁究竟能不能承担得起他的这份诚意,就看她的造化了!
若是有什么闪失,他也一定会让她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想到这,他往外瞥了一眼,嘴角不可查觉地浮出一丝笑意。
当安宁回到大厅,说要与他一起去知府府宅说明时,他虽然有些意外,可还是欣然应允了。
到了知府府宅时,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李知府有时出门去了,接见她的是李府的大夫人。
李夫人看上去四十多岁,身形高挑、纤长,就是一张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甚至还笼罩着一丝丝忧伤,显得异常端庄、严肃。
安宁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对方只点了点头,好像对她的来意既不关心,也没有什么兴趣。她只好硬着头皮把在路上想好的推脱的话,想背书似的倒了出来。说完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跟这么有气势又冷淡的人说话实在是有压力。
李夫人仍旧面无表情,“既是老爷让鹤年去请的你,总是去看看那个孩子才好,我让玉霞带去过去,不管怎样都劳你费心了,我还有事在身,就失礼了,一会诊治完,鹤年你替我好好谢谢安姑娘,把人好好送回去。”
李鹤年毕恭毕敬地应了,她也不等安宁回话,就起身由丫环扶着离开了。
如果沈氏是这种作风的话,她还真是有些吃不消。看着李夫人离开的背影,她心里暗自腹诽了一句。
压根没有她拒绝的机会,她只好跟着玉霞往小公子的住处走去。
才穿过两道门,就到了一个小跨院,一个衣着鲜艳,两眼通红的年轻妇人正在院门口张望,一看见她们,连忙迎了上来,向她行了一礼,一面说着客套话,一面把她让进了屋,殷勤周到和李夫人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姐姐,我以后再也不说你的坏话了,你帮我把胳膊治好好不好?”躺在床上的小男孩一看见她,眼神一亮,立即委屈巴巴地央求道。
第10章 误入
敲着他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拒绝的话安宁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了。
见她不说话,那个迎她进屋的女子又忍不住要落泪的样子,只是她全然没有李夫人的强势,看看床上的孩子,又楚楚可怜地看着安宁,突然双腿一弯跪下了。
“姨娘,我不想当残废,呜呜……”小男孩看到妇人跪在地上,又开始哭起来。
“我知道自己身份低贱,铭信又冤枉贵府小公子在先,可……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望安姑娘您发发善心,替他看看,只要铭信没事,我一辈子都记得您的大恩大德!”妇人说完眼圈更红了,垂下头开始抹眼泪。
安宁早在她跪下的时候,就吓了一跳,起身躲开了,此时只能上前先把人扶起来。
她平时最害怕的就是良心不安,再不管是不可能了,但是条件还是必须要先讲好。
桡骨近端骨折是很常见的骨伤之一,李铭信的之所以严重,是因为骨折时损伤了肘上桡神经,以她的判断,应该是卡在了断骨之间,从外在表现来看,导致右手手腕下垂,指关节不能主动屈伸,内在则因为神经被卡主而产生的疼痛,没有彻底断裂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好在是新伤,要重新接还来得及。
安宁将对李铭信骨伤情况都说了一遍,在这过程中,母子俩听得连连点头,看向安宁的眼神越发明亮。
为了确定万无一失,安宁又走到床边仔细诊治了一遍,骨折附近的情况和昨晚的没有什么出入,只是当她在李铭信的右手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发现李铭信没有什么反应时,不由皱了皱眉头,又加重了力气捏了一下,“有感觉吗?”
李铭信摇了摇头,看她神色凝重,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问:“姐姐,我的手是不是没救了?”
“没有,手指、掌背感觉消失也是肘上桡神经损伤的症状之一,只是情况可能比我之前预想的要严重些,也就是需要恢复的时间要更长一些,一般骨折三个月左右就恢复的差不多了,可你的估计至少要半年以上。”虽然看着他们很可怜,安宁也不敢对情况有丝毫隐瞒,“但是,只要好好修养,加上后期的康复锻炼,以后不会留下什么问题的。”
“只要能医好就好,时间长短都不是问题!”母子两人总算松了口气,“至于怎么治,怎么休养还有康复……锻炼,我们都听姑娘您的!”
事已至此,安宁也不推脱,但口说无凭,还是要立一份字据才行,“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只是有昨晚的事在前,求个心安而已。”
李铭信的姨娘倒也是个通透的,一句话也没多说,便吩咐人拿来了笔墨纸砚,在桌子上摆好,给她让出道来。
安宁看着砚台旁的毛笔,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就算对方不嫌她毛笔字丑,可她也写不来繁体字啊,这下出丑出大了!
“姑娘是否还要找个证人?”
见她迟迟不动,李铭信的姨娘体贴地问道,以她的身份的确是做不了什么主的,“眼下老爷不在府上,我这就去请夫人,求他看在铭信也是老爷骨肉的份上……”
“夫人有事在身,就不要去打扰她了,李鹤年人呢?他也行。”安宁心里暗叹,这个小妾可真是一朵解语花呀,她立即顺水推舟,顺着她的话道。看着小妾一眼为难的样子,她也不苛求,本来就是为了防李鹤年这样的小人,有他就够了。
“二、二公子呀……”小妾脸上的神色并没有轻松太多。
看来虽然同样身为庶子,李鹤年在府里的地位可比李铭信高多了。
根据原书的内容,李鹤年虽然被称为二公子,其实地位和嫡子也没什么差别,因为大夫人唯一的儿子自小身子病弱,药不离身,所以李鹤年才那么高傲,有野心。难怪小妾对他有些畏惧。
这里是内眷的住处,李鹤年身为成年的男子,自然不合适进来,方才把她送到院外,李鹤年就先行离开了。
“我去找他,签完我就过来给小公子重新正骨。”安宁生怕再出什么差错,索性直接去找人。
小妾脸上立即满是感激,“姑娘严重了,你喊他一句铭信就是,能得姑娘这样帮忙,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先代铭信谢过了,日后他再敢对姑娘有半句不敬,我先打断他的腿!”
“姨娘,我再也不会了,以后谁再说姐姐的坏话,我绝对饶不了他!”李铭信跟着道。
安宁笑了笑,转身出了门,让玉霞带着她去找李鹤年。
才刚出了院门不一会,突然从前面走来一个丫环,远远地对玉霞招收,说大夫人有事,正等着她过去,玉霞给她指了条路,便迎着那个丫环跑了。
看着她们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她给自己指的路,安宁有些气闷:“还真是知府家的下人都比别家的随性啊!”不过回想一下李夫人那张覆着冰霜一般的脸,也许是故意的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李铭信母子的住处,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回去求助,可又怕麻烦,继续沿着玉霞指的路往前走,大不了一会见了人多问几句,也正好让他们自己知道府里的待客之道了。
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头,穿过月亮门,又经过一个院子,从左手边的拱门穿过,沿着石径一直走,就能看到李鹤年的书房了,这是玉霞给她指的路,说是李鹤年离开时嘱咐她的。
人生地不熟,她走得并不算快,只是知府的宅院和侯府比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倒也没有多分心耽搁。不一会就按照玉霞说的来到了一个小别院,里面布置的十分干净雅致,围墙边一圈修竹,中间是一个凉亭,里面还摆着一副围棋,与安宁心中所想像的差别还挺大。
按照她的预想,李鹤年的住处应该特别奢华才对,这样的简单淡雅实在与他的形象不符。
太能装了!安宁心里唾弃了一句,拿好手里的纸,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吧。”里面人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安宁也没有多想,推门就走了进去。
“阿嚏、阿嚏!”门打开的瞬间,一股苦味扑鼻而来,刺激地她连打了两个喷嚏,连忙用手捂住鼻子,“怎么这么大的药味?你有病?”
现代时的她对中药很熟悉,从上小学开始,放学后就负责替一些病人熬药,在这里碰到竟然不适应了。
“你是谁?”
“你是谁?”
坐在书桌前的男子和她同时一愣,几乎异口同声。
“你不是李鹤年?”
“你不是绿芜?”
“对不起,我找错地方了,打扰了!”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安宁迅速退回门边,连声道歉,双脚踏出门外,伸手想把门再给关上。
“你找鹤年?那的确是走错地方了。”方才的惊讶很快便从男子的脸上消失了,他从容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安宁。
男子的脸瘦削苍白,身上的素衫更像是被骨头给撑起来的,可他那双略显暗淡的眼睛却像一块浸在温泉中的墨玉,温润内敛。
怎么感觉自己不是来找他的,他有点儿失望呢?安宁站在那里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却只看到对方一脸的淡然,连弯起嘴角的微笑都是淡淡的。
应该是错觉吧,她摇了摇头,可还是在离开前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我方才闻见浓浓的苦药味,你的药里应该有不少剂量的黄连,下次熬药的时候可以往里面加两三颗红枣,一般不影响药效的,苦味会少很多。
还有,你嘴唇焦裂枯燥,又用黄连,应该是三焦积热之症吧?我虽然不懂得医药,可有一个小偏方,很简单的,你不妨试试。眼下春回气暖,物候日渐躁动,最是容易上火,萝卜能止咳化痰、除燥生津、清热解毒,饭后切片生吃,应该有效果的。”
现代时,特别是小时候,爷爷经常让她和一些上火的邻居吃,不严重的话,啃半个萝卜,原本还起皮流血的嘴唇第二天就好多了。
只是萝卜还有另外一个作用,那就是促进肠胃蠕动,有很强的的行气功能,再加上它略带辛辣的特点,吃完容易产生一些有味道的气体。总之现在吃萝卜的人越来越少了,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忌讳。
反正她就是随口一说,对方听不听都无所谓。
“你懂岐黄之术?”对方的眼睛突然亮了。
好吧,刚才那一番话看来是白说了,安宁暗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都说自己不懂了,难道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人,原来也是个傻子?
“那你能凭着……”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男子还要问,却被门外来的男子厉声打断了。
好吧,正主来了!
那声音中连怒气都遮掩不住的尖刻,除了李鹤年还有谁?
“我又不是故意的。”算他还有良心,还知道主动来找自己,安宁不想和他计较,冲屋里的人挥了挥手,不等李鹤年赶到跟前,就先跑了出去。
她在院门口等了好一会,李鹤年才从院子里出来。
“治病要紧,你先写个保证书,保证承担一切责任,不随便找我麻烦,然后再签个字。”安宁将手里的纸递给他。
“凭什么要我写?万一你故意不好好治呢?”李鹤年戒备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去接那张纸。
“那你们另请高明好了。”
“好,我写!”
李鹤年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纸,咬牙切齿,“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原话奉还!”安宁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胡大夫的正骨手法还是很好的。”
得到保证之后,安宁便将李铭信手臂上的固定夹板拆开,发现胡大夫的手法还是很巧妙的,干脆利落,没有反复牵拉等情况,心里就更加放心了。
“筋束骨,骨张筋”,一般说到骨折,人们的重点往往都在骨头上,而忽略骨折脱位还常伴随严重的伤筋,如果在治疗的过程中忽略了筋脉的损伤和理筋这一步,亦或正骨手法粗暴或者反复牵引复位,可能会对骨伤的愈合和恢复产生严重的影响。
“今天安豫去学斋,听说又被督学责骂了……”
诊治清楚之后,安宁一面转移李铭信的注意力,一面把准关节,用巧劲将断骨接合处重新复原,再顺势理顺筋脉、复位,将夹板又重新绑好。除了刚开始时李铭信闷哼了一声,小脸一阵惨白,之后脸色就舒展多了。
“安姑娘,这就好了?”
见李铭信不再喊疼,小妾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安宁点了点头,把整个过程详细同她说了一遍,又嘱咐了一些饮食、起居方面需要注意的地方。
“若不是铭信不喊疼了,我决计不敢相信,安姑娘你一个闺阁女子,竟然比那些老大夫的医术还精湛。”小妾把她说的注意事项都记下来之后,眼神中满是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