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礼的话声一落,屋内死寂了片刻,老夫人只叹了口气,却没有要为苏南说话的意思,而王氏则抿嘴笑了起来。
只有苏南母亲一下跪在苏知礼面前,苦苦哀求:“老爷,我求求你了,别让南南嫁给那人,求求你了,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阿娘……”苏南看着她娘亲为她下跪,只觉心被人狠狠揪住,疼得厉害。
苏南娘亲一直在哀求哭着,苏知礼终是露出了不忍的神情,但最后也只是叹息一声,走了。
苏知礼走后,房间里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出去了,只剩苏南和她娘亲抱在一起,隐隐抽泣。
苏南眼睛无光,一边哭一边想,如今这境地,嫁给文清安也没什么不好。
他有权势,苏府里的人,包括她父亲都要忌惮几分,如此,她娘亲在苏府的日子也能好过点,不再被人辱骂,欺负。
既然他们都说是她抢了文清安,抢了苏黛的夫君——
那她便抢给他们看。
*
苏南虽心里已然决定要答应文清安,但宁白这件事一直横在她心头。
自她昏迷醒来后,她还没看到宁白的身影。
她心里隐隐不安,这少年身上弥漫着一种令人恐惧的气息,可他偏偏又将她看得如此重要。
舔她伤口,亲她耳朵,过于亲近迷恋,甚至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苏南自小和他相伴,早已把他当亲人一般,此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该如何看他,面对他。
他们的关系,还能回到以前吗?
还能像一般亲密,纯粹吗……
苏南脑子混混沌沌,躺在床上想着想着,一时便睡了过去。
许是因为伤口处还疼着,苏南睡得并不安稳,待晚上宁白进她房间后,她马上便醒了。
“阿白?”苏南从床上坐起,看着面前的少年,迷迷糊糊喊了一声。
“阿姐,我们离开这里。”宁白只说这一句,便俯身抱着她往外走。
“诶,怎么了,阿白,发生什么事了?”
苏南疑惑拍了拍他肩膀,少年却抿着唇一言不发,通红着眼睛,脸色相当阴郁。
苏南觉得甚是奇怪,想要再问时,外面却传来焦急的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都醒醒!快跑啊!”
苏南一愣,问他:“走水了?”
宁白沉默点头。
“怎么突然就走水了?”苏南心里发慌,忙挣脱开宁白,从他怀里跳下就要出去。
但宁白却冷静拉住了她:“火已经烧起来了,没用的,他们都得死,我们离开这里。”
似是有一盆冷水从苏南头顶浇下,苏南全身发寒,怔了一瞬,后颤着嘴唇问他:
“你放的火?”
宁白毫不掩饰,只答一字:“是。”
“你疯了吗!”苏南简直是无法理解他的行为,甩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但宁白扣着她的手腕一使力,直接将她拉进了怀里。
“他们都该死。”宁白低声说着,脸沉在昏暗中,声音很轻,“他们都该死的,不是么?”
“我娘亲也在里面!”苏南被气疯了了,情绪过于激动,额头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包扎的白布瞬间被染红。
鲜红总是刺目,宁白眼睛生疼,往后退一步,放开了苏南。
“阿姐,你有我就好,只有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苏府,去一个没人的地方生活,好吗?”
“不好!”苏南提高音调,往后退着,“阿白,你别再这样了,你清醒一点,我们回到小时候不好吗,为什么你就非得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呢,为什么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当一个乖巧温顺的少年呢,我们是姐弟啊,你不是一直都叫我阿姐吗?”
“早就回不去了,阿姐。”宁白惨白着一张脸,目光空洞地看着少女,“我不可能再把你当阿姐了,很久之前便不可能了。”
苏南担心她娘亲,听此也不想再和他争论,便跑了出去。
宁白看着少女离去的身影喃喃。
“回不去了,你不该救我的。”
*
火势发现及时,很快便灭了,苏南母亲呛了几口烟,无大碍,算是有惊无险。
整个苏府一片狼藉,众人都在议论纷纷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放火,苏南闭口不言,没有提宁白一个字。
宁白终归是她的亲人,他们从小相伴,相依为命,苏南不可能对他有恨,更不会做伤害他的事。
只是现在,她要同他保持距离。
他太奇怪太疯狂了了。
看她的眼神完全变了。
翌日,苏南坐在屋内对镜梳妆,想起宁白又是一阵叹气。
而正当她沉思时,门忽地被人推开,夏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两脸通红,表情更是惊讶至极。
“三小姐!你快去看看,宁白少爷他……宁白他,他居然是皇子……!皇子!现在皇宫里来了好多侍卫,说要接他回去!”
啪嗒一声,苏南手里的梳子掉在地上。
她愣了愣,整个人都呆了,眼睛都忘了要眨,仔细地想夏竹这话是什么意思,许久后才颤了颤睫毛。
“阿白……是皇子?”
“是啊!皇宫里都来忍了,还有公公呢,听人说是皇帝身前的大红人,这次特意来接他回去的。”夏竹忙走到苏南身边说道,“三小姐您快去正堂看看吧,老爷夫人他们都在呢,宁白少爷马上就要被接回皇宫了,还等着见你一面呢。”
听到这,苏南才意识到了夏竹刚说的意味着什么,便跑去了正堂。
正厅外面立着两排带刀侍卫,站得挺直,面无表情,一股肃杀之气,而正厅内那位涂着粉的公公正和他父亲一起坐在正位,两人不时低声交谈,相谈甚欢。
除了苏南娘亲生着病没有来,苏府的人几乎都挤在了这正堂。
平日里飞扬跋扈的苏黛一家,此时却是一脸谄媚对着宁白这张冷脸笑,活脱脱一副献媚嘴脸。
是啊,毕竟是皇子,皇室中人,地位自然高他们一截。
苏南在正堂外扫了一眼,便看到宁白径直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直接牵着她手往外面走。
他拉着她停在了正堂不远处一僻静的桃花树下,微风拂过,落英缤纷,花瓣洒在他们发梢,上面还有淡淡的阳光。
“阿白,这就是你的身世吗?”由于过分震惊,苏南一双水杏眸子睁得大大的。
“我好像从来没和阿姐说过我的身世。”宁白扯着嘴角嗤笑,眼里风雪忽至,脸上映着一种苏南从来没看过的表情。
苏南点点头。
宁白低眸看了眼苏南纯白的脸,眼睛忽起细碎亮光,但过后,却是更沉的黑暗。
他薄红的唇微张,轻描淡写道:“我母亲出身权贵之家,家族权势滔天,当今皇上因此娶了我母亲,借了我母亲家族的权势后顺利登基,可是阿姐,你猜他登基后做了什么事?”
少年笑了起来,纯净的眸子如雪寒冷,低下头来盯着苏南时,苏南身体止不住地发寒,声音都有些抖:“做了什么?”
宁白脸上的笑一瞬敛起,面目平静得可怕:“他屠了我母亲整个家族,母亲带着我拼死逃出,一个人艰难把我养到了五岁,可后面一场瘟疫突至,母亲染了瘟疫死了,而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只好四处流浪,和狗抢东西吃,我想,就是在那时候,我成了恶狗都害怕的人吧。”
少年不轻不重地说着,玉般好看的手指轻轻抚上了苏南白腻的脸,勾唇道:“阿姐知道吗,碰到阿姐时我已经饿了七天了,那时下大雪,我连狗的东西都抢不到,只好一次次地抓着过路的人,求他们给点吃的,但只受到他们的打骂。”
“只有阿姐……”他的手抚到了她红润饱满的唇,细致地描摹她唇形,“只有阿姐牵我的手,把我领回了家。”
他的指尖仿佛带着一团火,苏南的嘴唇渐渐被烧得通红,心尖摇摇晃晃的,但此时此刻,她却浑身绷紧,一动都不敢动。
苏南怕自己的什么举动又伤到他,在他说这些惨绝人寰的往事时。
“阿姐只能是我的阿姐。”宁白湛黑的眼睛里生出潮气,鲜艳的唇瓣张合着,嘶哑问——
“如果我说,我想留在阿姐身边,阿姐会让我留下,待在你身边吗,会同我亲吻吗?”
苏南一愣,卷翘的睫毛忽然上下翻飞,后别过头,不再让宁白摸自己的唇。
两人距离过近呼吸交缠,这气氛令苏南浑身发软,快要喘不过气,便往后退着,直接撞到了身后的树干上。
少年白净修长的手撑着树干,弯腰倾身凑近,等她的回答。
苏南低头隐忍咬牙,许久沉默后还是把自己的的决定说了出来:“不会,阿白,我决定要嫁给文清安了,你别离我这么近了。”
少女说话的声音极轻,却偏偏宛如惊雷,一字不差地传到了宁白耳朵里。
苏南顿感周身一寒,倏然间,树上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下一刻,苏南的下巴被他强硬捏住,她不得不抬头,眸子泛着两汪水,与他四目相视。
宁白似乎使了极大的力气,冷白手腕青筋突显,像是无法控制地要把她捏碎。
苏南觉得疼,皱眉,但没有出声。
“阿姐要丢弃我了吗?”宁白黑沉着一双眼睛,呼吸渐重,像暴躁的兽,“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为什么你就不能嫁给我,阿姐。”
他又问,将她下巴抬起。
苏南不得不仰起脆弱的脖颈,下巴处已被他捏红,痛意渐至全身。
她两汪水流下,与他对视着,艰难说:“阿白,谁都可以,但就是不能是你。”
宁白怔住,手劲一松,往后退去,突然疯狂大笑起来。
他笑了许久,笑得眼睛里满是血丝才停下,目若利刃,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会好好记住阿姐今天的话。”
至此话落,宁白转身。
后面,苏南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带走,回了皇宫。
在跨出苏府大门前,宁白回头,瞥了她一眼。
那瞬间,苏南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从未用过这样狠厉的眼神看她。
是冷漠,是几要把她捏碎的恨。
而这时苏南不知道的是,他以后看她的眼神只会比这更狠。
少年不再是她的少年了。
这弟弟也不会再是她的弟弟了。
第21章 狗男主2.0上线
京城,慕王府。
今日是九皇子慕王的十八生辰,宴请了朝内诸多王臣家眷,苏南的夫君家文国公府也在此列。
苏南两年前同文清安成亲了。
纵使她是庶女,纵使别人极力反对,苏黛哭天抢地,用了所有能用的手段,文清安仍要坚持娶她。
于是他们成亲那天,苏黛眼睁睁地看着文清安到苏府迎亲。
只是迎的人不是她这出身高贵的嫡女,而是她口中出身低贱的庶女。
苏黛颜眼睁睁地看着文清安为她铺十里红妆,看她一身凤冠霞帔,风光无限地嫁入文家。
那时候,苏南清楚地看到,苏黛看她的眼睛嫉妒得发红。
苏南抿起红唇笑了,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愉悦过。
而此后,借着文清安的权势,苏家人是再也不敢像以前那般猖狂地对待她们母女。
不仅看她的眼色变了,她母亲在苏府的处境也渐渐好了起来。
这便是苏南想要的日子,她只想让她娘亲不再受人欺辱,不再需要看人脸色过活。
文清安待她很好,他们两人也算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日子便这般平静地过了下去,直到文清安卷入一场科举舞弊案,被收押大牢等待审问。
此次,她亦是一人前往这慕王的生辰宴。
事实上,在慕王府侍卫送来的请柬上,特地烫金写出的,也只苏南二字。
在看到这封请柬时,苏南微微讶异,指尖发颤,请柬差点掉在了在地上。
这九皇子慕王便是宁白。
两年过去,苏南还是无法忘记宁白离开苏府时看她的眼神,甚至每每做梦时还会梦到。
醒来后便全身发寒,出一身冷汗。
自宁白离开苏府回了皇宫后,再没主动找过苏南,到过苏府一次。
苏南有时会想起这弟弟,想起那落雪天,想起他们相依为命的小时候,想起他们曾经纯粹深厚的姐弟感情……但无奈这些都如云烟,已经不复存在。
在当回皇子后,这少年越发张扬与尖锐,偶尔相碰,苏南只觉他似一把闪着寒光的出鞘刀刃,只轻轻一划,便剑闪寒光,刀刃沾血。
而可怕的是,这把刀,次次都对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