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简瑶手中的杯盏落地,应声而碎。
裴湛凝眸:“阿瑶!”
简瑶眼睑轻颤,仿若没听清:
“你说什么?”
裴湛哑声。
他知晓简瑶听清了,只是不愿接受。
裴湛伸手搭在简瑶肩上,顿了下,低声安抚:“她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
自信如裴湛,这时安慰简瑶,都用了不确定的“应该”二字。
简瑶哪里还不知晓,沈雯现在恐怕凶多吉少。
进长安以来,论起来,简瑶和沈雯不过见过几次面而已。
但简瑶明确能察觉到,沈雯对她的善意。
不论是助她买回简宅,还是不作犹豫派人前往羡城接锦姨,沈雯待她的好,根本不得作伪。
简瑶之前还在想,日后必要回报沈雯。
可如今裴湛却告诉她,沈雯命在旦夕了?
“阿瑶,你别激动!”
简瑶回神,仰起脸,红了眼说:“若非世子夫人,我回长安后,诸事都不会这般顺利。”
哪怕沈雯不说,简瑶也明白,自第一次见面后,沈雯就照顾锦绣阁良多。
裴湛堪声,只能搂着她,沉声道:
“我知道,你心中感激她,可这事非人力所为,你别太难过。”
裴湛摇头:“沈雯昏迷一事,过于怪诞,连太医都查不出原因。”
简瑶的泪珠一滞。
昏迷怪诞?
犯困,忌酒,咳嗽,昏迷不醒……
倏地,简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沈雯房中那盆形似牡丹的花。
她忽地抬头,攥紧了裴湛的衣袖:
“是那盆花!”
裴湛拧眉:“什么花?”
“世子夫人房中的那盆花!与酒相忌、形似牡丹!实则致毒!”
简瑶一脸焦急,意识到什么,裴湛眸色一凝:
“你知道沈雯昏迷的原因了?”
女子攥紧他的手,力道很大,裴湛轻蹙了下眉心,很快恢复自然,下一刻,女子的话却让他神情顿变:
“是太子!”
裴湛拧眉:“和太子又有何关系?”
简瑶怕他不信,连忙道:
“世子夫人和我说过,那盆禁花是太子派人送给世子,世子不得不收下,因世子夫人喜欢牡丹,那盆花又形似牡丹,才会被世子送给世子夫人!”
简瑶终于想起来了,她为何觉得那盆花眼熟。
她年幼时在父亲的药房中见过,父亲的扎本上曾记载过此花,形似牡丹,和酒相忌。
闻此花清香,会使人偶觉困意。
起初被人发现时,尚用于安神作用。
但不可与此花长期相处,更不得饮酒,否则,长期以往,就会陷入昏迷,仿若只是睡着,最后,在梦中死去。
前朝,后宫有妃嫔用此花作乱,先帝早就下令,将此花销毁,令为禁花。
不过,时间太过长久,让简瑶根本没记起来那花为何物。
若不是裴湛说起沈雯昏迷原因怪诞,恐怕简瑶也不会将此事和禁花联想起来。
顶着简瑶视线,裴湛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道:
“你和我来。”
裴湛不想掺和进此事,在朝堂中,若不知晓明哲保身这个道理,离死期恐也就不远了。
但和太子对上,不过早晚的事。
裴湛眸底深处微暗。
趁着夜色,裴湛直接带着简瑶到了镇南侯府。
镇南侯府灯火通明,灵堂设置在大厅中,秦濯安沉默地跪在灵堂前,镇南侯府没有旁支,诺大的灵堂,除了秦濯安一人,就只剩下些奴才,显得格外凄凉落寞。
裴湛进来时,秦濯安也没有反应。
这些世家公子中,秦濯安身份贵重,可他自幼和旁人玩不到一起去,若他懦弱倒不准确,该说是太过好性子,软弱可欺。
死者为大,即使裴湛,进来后,也先拜了死者,才说话:
“有人要见你。”
倾垂进来的月光衬得他身影颀长,他没甚情绪地瞥了秦濯安一眼,语气很平静。
裴湛对镇南侯颇为敬重,但对秦濯安倒真谈不上喜怒。
若非简瑶,他也懒得和秦濯安牵扯上关系。
简瑶裹着披风进来,携着一身凉气,她没在灵堂中看见沈雯,心中狠狠一沉。
这种情况,但凡沈雯能动,都不可能不在灵堂中。
她进来后,秦濯安眼神终于有波动:
“……瑶、姐儿?”
许是很久没说话,这句话说得干涩哑然,似喇嗓子疼。
简瑶只见过秦濯安一次,当时,他对着沈雯百般讨哄,哪像如今,好似浑身没了活人味。
她有些担忧:“世子,你……”
似猜到她要说什么,秦濯安摇头:“我没事。”
“你是来找夫人的吧?现在她恐怕没法见你了。”秦濯安扯出一抹笑,有气无力。
“我是来见你的。”
秦濯安错愕抬头。
简瑶张了张嘴,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堪声道:“我应该知道世子夫人为何会昏迷。”
秦濯安脸上的神色由死寂,一怔后,瞬间变得激动,他不管不顾地爬起身,许是跪得久了,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上前抓住简瑶:
“你说什么?!”
啪唧一声。
秦濯安抓住简瑶的手,被裴湛狠狠打落,裴湛冷飕飕地剜了眼他:“注意你的行为举止。”
若不是看在简瑶面上,他只想呸一句——别碰她!
裴湛这一打断,秦濯安终于清醒了些,可依旧冷静不下来。
简瑶看见,他眼睛通红,快要哭了出来,只强忍着:
“瑶姐儿当真知道夫人为何会昏迷?”
简瑶攥了攥裴湛的衣袖,才说:“是那盆花。”
秦濯安怔住,似没懂。
“太子送给世子,却被世子转送给夫人的那盆花!”
简瑶将自己记得的东西,全部告诉了秦濯安。
忽地,秦濯安身子一晃,瘫软在地,他脸上毫无血色,呢喃:“是我害了她……”
一时之间,他顾不得简瑶和裴湛还在,泪如雨下。
简瑶和裴湛对视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正如秦濯安所想,若非他将那禁花送给沈雯,沈雯不会将禁花长期放在房中,也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最终,简瑶还是见到沈雯。
她躺在床榻上,脸色红润,说是昏迷,不若说是睡着了更恰当些。
前前后后不到半个时辰,简瑶就被裴湛带离了镇南侯府。
至于后续,简瑶不知道。
但,镇南侯刚去月余,就传来了沈雯去世的消息。
听闻消息时,简瑶手抖了下,银针扎进手指,疼得她立刻回神,血珠从手指冒了出来。
这般结果,简瑶早就料到。
在沈雯陷入长期昏迷时,就已经是无药可救了。
沈雯丧期,简瑶去了镇南侯府,她看见了沈清山和成了镇南侯的秦濯安。
经过这些事,沈清山好似一夜成熟了许多,他沉默不语地照顾着侍郎夫人,远远看见简瑶,也只是一怔后,对她点了点头。
至于秦濯安,简瑶都不忍心看第二眼。
这些时日,秦濯安将自己折磨得太厉害,往日的衣裳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骨瘦嶙峋,不外如是。
简瑶堪堪安慰了句:
“夫人不论生前生后,都会希望侯爷照顾好自己的。”
甚至,简瑶还看见了太子和二皇子。
除了圣上,满朝文武几乎都来了。
想起裴湛说的话,简瑶心中颇有些反感。
秦濯安承袭侯位,原先镇南侯府掌管的兵权也就一并落入秦濯安手中,秦濯安以往的性子,众人皆知,一时想拉拢秦濯安的人,数不胜数。
简瑶转身准备离去,就迎面撞上太子。
太子依旧一身月白的衣裳,这般情景,各位妥当,他似乎意外在这里看见简瑶,对她温和点了点头,就越过她进了灵堂。
点到举止,令人心生好感,若非裴湛,简瑶对这样的太子恐不会生出一分怀疑。
简瑶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她没作停留,很快离去,也就没有看见,在她身后,太子转身含笑觑过来的那一眼。
秦濯安死守丧期,拒不上朝,圣上不知为何,就任其如此。
朝堂气氛越发诡异。
裴湛无意中和简瑶谈起此事时,都摇头道:“没多少安稳的日子了。”
简瑶对这句话,似懂非懂。
时间一长,长安城也就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这日,裴湛和简瑶说了件事:
“昨儿个,东宫有个宫女爬了太子的床。”
裴湛咬了块蜜饯,嗤呵道:“本来此事不该闹得那么大,巧得是,昨儿个太子本是去太子妃屋中,结果,太子妃不过一个沐浴的空荡,那婢子就寻机会爬了床。”
简瑶目瞪口呆,甚至都不知该不该臊得慌。
“太子妃乃张阁老的嫡孙女,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太子在她屋中幸了旁人,根本就是将她脸面扔在地上踩。”
裴湛一脸看戏的神情,简瑶隐约猜到这事恐怕没有善了,也不由得八卦起来:
“然后呢?”
“太子妃要处置那个婢女,但不知太子如何想的,居然拦下了,还给了个侍妾的名分,这下子,可不就捅了马蜂窝?”
“太子妃心高气傲的,那容得太子这般一而再地打脸?”
“当即一封家书传了回去,今日早朝后,我瞧见张阁老正寻太子说话呢。”
太子的乐子,裴湛爱看,也爱说给简瑶听。
但简瑶听得糊涂:“可这样一来,太子妃就不怕惹太子不喜?”
裴湛笑着睨了她一眼:
“阿瑶可要知道,如今可是非常时期,夺嫡在即,太子不给太子妃脸面,就是打了张家的脸。”
“本朝文官,近一半皆是张阁老门下学子。”
二人坐在院子中说话,无人注意到,在裴湛说太子给了那婢女一个名分时,角落中的颜青浑身似乎一僵。
第52章 失踪
自靖和长公主带着简瑶进宫,简瑶的身份在肃亲侯府算是过了明面。
事后,靖和长公主反应过来,和崔嬷嬷没好气道:
“别人做事,一件事一个目的,他倒是好,九曲十八弯,生怕旁人猜出他想什么!”
崔嬷嬷只笑:“世子越有能耐,公主才能越放心。”
谁说不是?
靖和长公主终究咽了这个怨气,崔嬷嬷好奇道:“那公主和世子的赌约?”
“赌约?”靖和长公主翻了个白眼:“他小子,是摆明知道,只要我和他爹点头,肃亲侯府就不会有人有意见,他早就有恃无恐!”
否则,依他的性子,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怎么可能用她作赌注?
崔嬷嬷失笑:“那公主还陪世子闹了那么久?”
“若不逼他一下,他还不知要藏拙多久!”
靖和长公主没好气,简瑶一直以为靖和长公主会怪她,其实,这些早就在靖和长公主和肃亲侯的预料之中。
与其说是拿二人婚约做赌注,不如说,是裴湛给了靖和长公主一个会做出成绩的保证。
半晌,靖和长公主才说:
“羡之和我说过,还有一个月,她母亲的三年丧期才过,到时,我再去向皇兄请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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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瑶还不知裴湛早就把两人之间的事安排妥当,她正拧眉看着颜青:
“青栀和我说,你这些日子心不在焉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颜青低着头,身子微僵:“属下没事。”
简瑶眸中挂上担忧。
但她了解颜青,当年他孤身一人来到长安,从那以后,就和她们相依为命,并没有其他亲人,每日都在闷头做事。
有什么事能让他牵挂?
简瑶还当真猜不出。
颜青一字不说,简瑶无法,只好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朝堂中水深火热的,这点小事,简瑶也没拿去叫裴湛烦心,只让青栀平日里多注意一点。
沈雯的事让简瑶长了记性,她最近忙着将简父收藏起来的手札拿出来翻阅。
这长安中,稍不留意,可能就着了旁人的道。
大理寺。
刘三涯早就将所有东西都招了。
一张张供纸画押摆在桌子上,裴湛觑了眼,白三低头禀告:
“消息刚传出去时,二皇子和太子都派了人来打探,但自从那日宫宴后,不知为何,两位皇子不约而同都收了手。”
裴湛轻眯眸子:“宫宴?”
中宫无主位,宫中只剩万贵妃主持大局,照顾圣上的职责也落在了她身上,这就导致二皇子的便利,常侍奉圣上左右,得以见面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