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凝神,沉了沉:“在。”
外面好似在惊讶中静了一瞬,接着,洞口处的积雪就慢慢松动了,是有人在扒雪。
苏曜行上前,与她一里一外地一同将雪清掉了些,兰月看到他,顿显喜色:“陛下无事……可太好了。”
苏曜无声地看着她:“静母妃如何?”
“太妃担心得不得了。”兰月疲惫地抬手扶住洞边,脸上却仍难掩喜色,“太妃白日里听说陛下出事,就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入夜刚醒,就又要出来寻。方才眼见这边有火光,硬是……硬是撑着身子寻了来,到了下面却实在无力上山了……”
说罢,她指了指山下。
这只是个随意的动作,好似随手一指,毫无刻意。苏曜却无心去看,只颔了颔首:“有劳了。”又道,“坐下歇一歇?”
兰月摇头:“奴婢没事……太妃身子还虚,莫要让她多等了。陛下若体力尚可,就先走吧,奴婢来时小心查看过,这条路还算安全。”
“也好。”他抿笑,遂迈出石洞,沿她来时的路折返。
兰月随在他身后,低眉顺眼地行至山道拐弯处。在那最狭窄的地方,她眼底骤然一黯,利刃陡然出窍,直逼苏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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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里,顾燕时为不给兰月拖后腿,乖乖地回去了是真的,说回去就睡却自是假的。
她根本睡不着,也无心睡,连安神药也不想喝。默不作声地将房中烛火尽数点亮,就坐在窗边静等。
窗外风声簌簌,她听着风,不由自主地回想了许多事情。
她想他送给她的小院子,想他伤重时委屈兮兮地央她陪他待一晚,想他幼稚地跟阿狸打架,转头却又忍不住把阿狸抱在怀里摸个不停的样子。
她想,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会有上天庇佑,转念却又更加害怕,怕天不遂人愿,那万般的美好她日后都见不到了。
她想着想着,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身子蔫耷耷地伏到案上,闷闷地提不起劲来。
有些事情,真的是说不清楚的。一年多前,她那么迫切地从他身边逃开,巴不得一辈子都见不到他,现下想起那段没有他的日子,她却有些后悔。
是,那几个月她过得很是潇洒快乐。可现在她一想到他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就忍不住地设想若那几个月身边有他,该多好。
胡思乱想之间,世界坠入更深的黑夜,又从黑夜里渐渐抽离。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从一层薄薄的光开始加重、蔓延。橙红的朝霞渐渐透入山谷,映进窗纸,照亮卧房。
顾燕时仍旧伏在案上,想推开窗子看一看外面有没有动静,却又没有底气。
她怕一眼望去就看到宫人来禀奏噩耗,更怕望了一日又一日都没有消息,他自此消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的手不自觉地抱在了肩头,竭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一些。
不知不觉,她就这样从晨起又枯坐到了晌午。
外面突然有些些许响动。
有马蹄声渐渐近了,且绝不止一匹马,惹出的声音嘈杂喧闹。
顾燕时的神思终于提起两分,望了眼近在咫尺的窗户,却还是没有推开,沉了口气,拎着裙子疾步下楼。
行至一楼,她已看到楼门口多了几名宦官。她不自禁地仔细打量起他们神情,见他们好像个个从容平静,心下的不安里生出几分暗喜。
她于是不自觉地走快了几步,走出楼门,正好看见一架马车正向主楼驶来。
——是天子御驾!
顾燕时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笑意涌起来,脚下却因体力不支而有些发软。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欲迎过去,但马车行得更快些,只消片刻就已至眼前。
“苏曜……”她迎上前,手刚触及车帘,一道黑影无声地落在背后,抬手劈至她颈后。
顾燕时只觉眼前骤黑,身子软绵绵地栽倒下去。
又起风了,微风揭起车窗上的帘子,露出一张清俊却略显苍白的脸。
他眯着眼睛看看她,轻哂:“传旨,静太妃不幸遭遇雪崩而亡,朕奉母后慈谕,尊封其为贵太妃,由礼部拟定谥号,择吉日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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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中已然大乱。无踪卫突然闯进近来江湖人士聚集的酒楼茶肆,奉旨搜捕。刀剑碰撞之声响个不停,百姓无不紧闭门户,就连许多不明就里的朝臣也只得暂且闭门不出,生怕刀剑不长眼。
伴随着混乱,九五之尊昨日遇险的消息也传入京中,所幸一井传回的还有他井无大碍的消息,太后才在短暂惊恐后很快定住了神。
“混账!”太后一下下拍着桌子,每一下都拍得极重,桌上杯盏晃个不停,“哀家早便说过,不让他去冬狩,他偏去不可!你们这就去白霜山,绑也把他绑回来!若他偏不肯听……”
若他偏不肯听……
太后说出这句话忽而反应过来,若他偏不肯听,她好似也没什么好办法。
只得外强中干地硬续上半句:“让他务必每半日差人回来报一次平安,莫逼得哀家亲自去找他!”
“诺。”前来回话的宦官应得小心,转而递了个眼色,屏退旁的宫人。
太后见状,拧眉:“还有别的事?”
“是。”那宦官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上前几步,轻道,“陛下虽是无恙,但静太妃遭遇雪崩,已离世了。”
“你说什么?!”太后一愕。
心惊之后,她的目光盯在这宦官面上,问他:“真的?”
“君无戏言,自是真的。”宦官垂眸,“陛下已下旨尊封静太妃为贵太妃,命礼部拟定谥号,择吉日厚葬。”
太后越听,越觉得蹊跷。
她却没急着追问什么,又看看这宦官,垂眸:“知道了。你去告诉他,哀家会好生安排静贵太妃的丧仪。”
“劳太后费心了。”那宦官一揖,就不再多言,向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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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吵闹在夕阳西斜时淡去,林城已一连两日不曾合眼,眼下终于得以安坐在无踪卫的官衙里,平心静气地品了盏茶。
“大人。”
过了约莫半刻,有手下进了屋,抱拳禀话:“抓了六十二人,顾家夫妇……跑了。”
林城的目光稍稍在茶盏上一定,衔笑抬眸:“知道了。”
“……请大人给属下些人马,属下去追。”那人道。
林城轻喟,摇头:“追什么追。事先没盯着他们,现下怕是早跑远了。”
说罢他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吧,去顾宅看看。陛下给他们置这宅子很费心力,咱们去开开眼。”
话没说完,他人已出了门,行至院外,悠哉上马,疾驰而去。
顾宅之中,无踪卫林立各处,几名仆婢小厮被分别押在了两间屋里,一切纸页信笺皆被搜罗出来,堆放院中。
林城走进院,一个小厮拼了命般要冲出来,声嘶力竭地喊道:“大人!大人我们只是寻些差事糊口,主家出了什么事我们不知道啊!”
“啧。”林城轻啧,侧首看了看他,“你叫孔识,已在顾家十年,顾家的事你知道多少,我自然都会问个清楚。”
言毕摆手:“押走。”
几名无踪卫当即进来押人,除却孔识还有另几名仆婢小厮也尽被押出了院。
他们喊冤不止,林城无心理会,径自走进次进院门,几只呈满纸页的木箱置在院子中央,他走上前,即刻有手下上前禀话:“大人,都属下大致看过……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是些常见的医术、药方,还有些家书一类的东西。西屋的炭盆里倒有不少烧完的灰烬,应是将将不得人的东西都烧了。”
“不烧才奇怪。”林城笑一声,摇摇头。
“大人!”又有一人前来禀话,林城抬眸,见他是从后院走来的。
他行至林城面前抱拳,滞了滞,却道:“发现些东西……请大人移步。”
“什么东西?”林城蹙眉,“少卖关子,快说。”
“这……”那人哑了哑,“是……是个灵位。”
林城:“谁的灵位?”
“……”那人又哑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他,“看名字是……看名字是静太妃的……”
“啊?”林城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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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安寂,顾燕时置身在一片柔软之间,神思浑噩,恍惚里觉得自己似乎已在仙界。
很长一段时间,她四周围只有铺天盖地的白,脑海中却鬼使神差地过了许多画面,她辨不清真假,只能怔怔地看。
那些画面或喜或悲,都是从前发生的事情。她看着它们,身陷回忆,心底却有一股欣喜始终挥之不去。
——她知道,他还活着。
她好像没能看到他,又好像通过被风揭起的车窗帘子依稀看到了那么一眼,而后她不知为何就晕了过去,最后一个念头就停在了这份欣喜里。
伴着这份欣喜,她睡得安心轻松。以致突然醒来之时,心底反倒涌起一阵莫名的不满。
她觉得自己还没睡够。
可四周围好亮,亮得她眼睛疼。
她不自禁地黛眉紧蹙,又感脑后一阵阵泛着疼,不适地想要翻身。
身子刚刚一动,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脚腕处被什么东西一拽。
顾燕时一愕,滞了滞,一把揭开被子。
她这才注意到左脚的脚踝上多了个金环,连着同样金质的锁链,一直延伸到床尾。
她顿觉不对,伸手拉开床帐,望向四周。
面前的卧房宽敞,处处华贵精致,却无比眼生,不是她在白霜山的竹楼“燕窝”,也不是旧宫的灵犀馆。
“这是哪儿……”她惶然自语,撑起身,扬音唤人,“来人……兰月!这是哪儿!”
很快,门外有了些许响动。
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侍婢模样的女子低眉顺眼的进了门:“夫人醒了……”
顾燕时一下子抬起眼睛:“你叫我什么?”
她怔了怔,忽而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宫里,迟疑了一下,问眼前的侍婢:“你知道我是谁么?”
第75章 自私
宫女束手垂眸:“您是……陛下从宫外带回来的。陛下说……说您跟故去的静太妃长得很像,封您做了贵妃。”
顾燕时懵住,一句“我就是静太妃”涌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噎住。
她茫然看着面前的宫女,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摸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形。一股无助之感随之汹涌而至,又激出警惕,她思索再三,又问:“陛下人呢?”
“陛下近来很忙。”那宫女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十足的小心。顾燕时抿一抿唇,不再多问,只说:“告诉陛下我醒了,想见他。”
“诺。”宫女垂眸一福,当即向房外退去。顾燕时僵坐在床上,想将腿蜷起来却被锁链扯住,只得将身子往床尾处挪了挪,伏着膝头发呆。
她看得出,这必是出了什么变故。但究竟是什么变故,她又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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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里,苏曜看到林城呈进来的灵位,眉宇锁起:“怎么回事?”
“臣也不知道。”林城一顿,只说,“但陛下下旨厚葬静太妃时,无踪卫已开始在京中各处搜捕。顾家夫妇就算是一双木匠,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给女儿做出灵位。”
苏曜失笑:“朕知道。”语毕,他的目光定在灵位上。
这灵位用的是上好的木料,又漆了黑漆,描着金字,看起来十分讲究。
这样的东西,顾氏夫妇怎的就给落下了呢?
只是因为急于逃命?
他微微凝神,无数疑问都涌在心头,忽闻脚步,他抬起眼,张庆生正躬身进殿:“陛下,贵妃夫人……醒了。”
苏曜眼底微颤,即刻起身:“朕去看看。”
“陛下。”林城皱眉,“陛下莫要任性。”
苏曜的目光扫过他,却没说话,一语不发地向外走去。
明玉殿虽在后宫,离宣室殿却并不大远。苏曜不过片刻就到了门外,定一定神,提步入内。
殿里安静无声,明明有满殿的宫人却好似无人之境。他望向拔步床,便见她在床上盘膝而坐,面朝墙壁,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