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说边放下剪刀,明眸仍盯着他,语气真诚而疑惑:“苏曜,你这样自欺欺人,是为什么?”
这是她想了一整日才想明白的一点点事情。
她不太清楚朝堂和江湖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她知道将心比心。她想了整日,越想越觉得他对她的举动古怪,不止是信或不信的分别,而是她觉得他现下的这一切安排都没有道理。
“一定要这样么?”她慢慢挪到他面前,抬头望着他,“你若恨我,就杀了我;若喜欢我,就好好待我。现在这样,算什么?”
说着,她是手伸向他,抓住了他的手:“松开我,好不好?我不喜欢。”
她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不管他究竟在想什么,她不喜欢他这样。
顾燕时神情恳切,满心期待他会点头。因为她自问这要求并不过分——一根手指粗的锁链拴着她有什么意义?他若真在防谁,这不顶用。
却见他的目光凝在她面上,片刻间隐有几番动摇,却在某一刹突然牙关一咬,蓦然上前。
他一把将她放在一旁的剪刀打到地上,将她拥住,欺身压下。
顾燕时毫无防备,不禁惊叫出喉,手脚都慌乱地挣扎起来。
“铮——”地一声鸣音,锁链被扯直,发出一声鸣音,她脚踝吃痛,倒吸凉气。
她惶惑看去,他正吻下来,眼底依稀有几分猩红。
“苏……苏曜!”她试着推他,外强中干地喝问,“你干什么!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听到了。”他答了话,嗓音沙哑,“别这么多话。”
语毕,他的吻落在她颈间。
“你……”她惶惑不解,正欲再问,一声清脆地绢帛撕裂绳短促响起,她身上的寝衣应声而下。
她打了个寒噤,错愕地看他。
他从不曾这样,哪怕是第一次他们在汤室里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野蛮。
这不对劲。
她意欲拒绝,但他的手抚下去,熟悉的触感让她怔了怔,黛眉不自觉地梳开了几分。
她终是对他升不起太多厌恶了,虽不喜欢他这样,心下更多的却是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床帐中渐渐热了起来。苏曜的动作前所未有地激烈,不讲章法,失了温柔。
他沉浸其中,只想以此逃避,逃避自己不堪入目的脆弱和自私。
被兰月刺伤的那晚,整整一夜,他没什么别的恐惧,只是在想既是兰月亲自来动手,小母妃与大正教的关系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正在找他的人很多,除却无踪卫,还有许多寻常官兵。兰月身为宫女被活捉押走,难堵悠悠众口。
他于是心底生寒,觉得小母妃好似已渐行渐远。
然后,顾家夫妇又跑了。
虽则是他与林城商量好了让他们跑,以便顺藤摸瓜。他却忽而心生担忧,想起她在宫外还有牵挂。
她或许会想找他们,又或者,他们会调集人马前来劫她。
万般猜疑聚在一起,犹如一缕急泉砸在松散的沙上,一举砸出他最深的惧意。
他怕她会走,他怕这个肯对她心软一点的人会走。
不可能的,谁都别想让她离开。
就算她的温柔是骗他的,他也要她继续骗下去。
他纷杂的心绪像团乱麻,其中只有一条线是看得清楚的。
——他要她留下。
苏曜逃避着这些,只想与他沉溺于最简单的欢愉。顾燕时在心跳加速间仍盯着他,不懂他在想什么,只看得出他的心情很糟。
她的心情也不大好,因为那根锁链,也因为他现下的粗暴。
她银牙咬住,急喘了几口气,终是觉得难受得难以硬撑,启唇喊他:“苏曜。”
他含糊地应了声“嗯”,不欲听她要说什么,下一刹,却只觉一记柔软的吻落在他额上。
他一时怔忪,下意识地对上她的眼睛,她呼吸急促,半晌说不出话,明眸望着他,几欲涌出泪来。
她咬着下唇,强行忍着,见他看过来,终于一把勾出他的脖颈:“你轻点,别这样……”
他深吸气,心底的一切纷扰倏然冲淡。
一重愧疚涌上来,他缓了两息,再度深吻下去。
顾燕时提心吊胆地睃着他,转而慢慢发觉,好像不大一样了。
他小心起来,好像比往日更小心一点。她僵在他怀里,心底疑惑更深。
“燕燕……”他吻在她耳际,轻声唤她,“母妃。”
她心底一阵酥软,雪颈微微一缩,无力应声。
他继续吻着,沙哑的声音在吻中变得更加含糊:“你答应我……”
他再一次问她:“别走,好么?”
“我不走。”她带着几分不解,答他的话,“我们都这样了,你要我去哪?”她说着,也吻到他耳际,“不管你信不信,我跟大正教没关系。你若不赶我走,我就赖着你了。”
他好似安了些心,发出一声笑音:“好……”
第76章 知悉
是夜,大雪再临。
雪落得急,风声呜呜咽咽。顾燕时被风声惊扰,在梦里浑浑噩噩地觉得冷,便无意识地往苏曜怀里靠去。
苏曜初时也只是无意识地拥着她,后来她一再往前贴,他不知不觉地退到床边,就醒过来。
他抬眼看看,并不动她,见她身后的大片地方空着,就小心地挪到里面,从背后将她拢住。
俄而他又想起什么,便起身下了床。
他很快就折回来,手摸到她脚踝处,钥匙插进金环,松了锁链。
彼时顾燕时睡得无知无觉,没有分毫反应,天明时倒醒得比他早了点。
许是因为她太过厌恶那条锁链,才经了昨天一日,她就已习惯于挪动之前先感受一下它的存在,一面拉得脚腕不舒服。
然而她动了动,脚上却没觉出什么。她一怔,无声地揭开被子看去,就看到那锁链已被丢在了床尾处,另一端倒仍挂在木柱上。
她暗自松气,视线微移,挪到他面上。
他还睡着,睡容清隽,不见分毫昨晚的野蛮暴戾。她不自禁地多看了他一会儿,忽而视线一凝,注意到枕边的东西。
是把小小的金质钥匙,放在他和她的枕头之间。她心念微动,猜出了那是什么钥匙,就坐起身,拿起那枚挂在锁链上的金环,将钥匙探进锁孔,试了一下。
约莫两刻后,苏曜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身边已没人,四下看看,看到顾燕时坐在妆台前正梳妆。
“母妃……”他睡眼惺忪地唤了声,隐约觉得脚腕不适,随意一动。
“当啷”,锁链在衾被中轻轻一响。苏曜目光一凛,起身掀开被子。
定睛的刹那,他后牙咬住,发笑:“燕燕。”
“你醒啦?”顾燕时一派轻松地转过脸。
他眉心微跳,伸手摸向枕边,却没如料摸到钥匙。
“找这个?”她犹自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身子侧过来了些,一枚钥匙挂在她手指上。
他抬了抬下颌,冷声:“解开。”
“我不。”她攥住钥匙,“我问过张公公了,他说你身上有伤,又要忙着查大正教的事情,近几日都免了早朝,不急着出去。”
他无可奈何,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你想干什么?”
她摇摇头:“你明知道我不能干什么。”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难受么?”她起身走向床榻,“外面都是宫人,你唤他们进来,自会有人帮你解开,但你也不高兴,对不对?我昨日比你难受多了,你知道吗?”
苏曜垂眸:“我错了。”
他沉了沉,低下头:“昨日是我不好,但我……”他一喟,“我只是想让你留下。”
他说着,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在她面上一划又迅速避开,口吻虚弱不已:“燕燕,我喜欢你。”
“你这才不是喜欢我呢。”她望着他,明眸一眨不眨,“你是仗着我喜欢你,也知我不能拿你如何,故意欺负我罢了。”
他眼底一颤,她顿声打量他两眼,续说:“这次我只当事出有因,不记你的仇。再有下次你试试看——”
她的脸色冷下去,一字一顿,说得无比认真:“再有下次,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会从你身边逃开的。”
他心中被这话刺得一慌,蓦地抬眼,正看到她将钥匙丢过来。
金质的钥匙在空中划了道漂亮的线,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已转身不再理他,回到了妆台前去。
苏曜滞了滞,将锁打开,下了床,走到她身后。
她正自顾自梳头,他走到她身后,想从她手中拿过梳子。可她一避,口气生硬:“走开。”
他的手一僵,缩回去,局促地退开半步。
她沉着张脸一下下地继续梳着,梳了好几下,听到他说:“别生气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被无措惹起的懊恼。像惹了同伴生气的小孩子,想赔不是却又不知该怎么做。
顾燕时抿唇,从镜子里瞪他一眼,遂又低下眼睛,继续梳头。
她适才仔细想过了,他是天子,总能肆意妄为,她没有资格与他互相牵制。可她既喜欢他,想与他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便不能无休无止地迁就他。
她要他明白她的喜恶,不许他让她难过。若他肯顾及她一些,自然万事大吉。
若他不肯,那她宁可到冷宫里面去。
这是她孤注一掷地决绝。
他总笑她胆子小得像鹌鹑,她偏要他知道,鹌鹑急了也会啄人。
顾燕时心里存着气,一下下将头发梳顺,随意地用簪子一绾。抬起眼睛,发现他还在身后站着。
不知为什么,他眼底眉梢都透出了股惨兮兮的味道,好似一只落水狐狸。
她心软了一瞬,硬绷住了脸,没好气地问他:“你封我贵妃的事,是认真的?”
苏曜浅怔,即道:“你若不愿意,我……”
“我没说我不愿意。”她还是从镜子里看着他,“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他凝神,启唇道:“兰月刺了我一刀,知道的人不少,事情遮不住。我只能硬说你死了,封贵妃的这个只是与你长得像。”
“朝臣们肯信?”她皱眉。
“没有人会信。”他苦笑,“只是编这样一套说辞,总比硬护着你给他们面子。余下的事……”他摇摇头,“硬撑吧。”
他说得还算轻松,顾燕时心底轻搐了搐,垂下眼帘,遮掩住情绪:“兰月这些事,换做是谁都会起疑。可你先来问问我不好么,把我锁起来做什么?”
说罢她扫他一眼,不快地扁了扁嘴,又呢喃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攒起来也有不少了,我红口白牙地解释也不定什么用。但我……但我……”
她终于转过身,瞥一瞥他,伸出手,探到他手里。
他一下子将她握住,她道:“日久见人心,我证明给你看,好不好?你既是……有意让我给你当贵妃,总不能一直怀疑我呀。若你横竖都不肯信,你就像掐死岚妃一样掐死我好了。”
他屏息:“我不会。”
“现在说什么都不顶用。”她摇头,“我于你是这样,你于我也是这样。”
说罢她站起身,没精打采地走向殿门,告诉外面的宫人他已起了。
宫人们鱼贯而入,殿中旋即忙碌起来。苏曜几度看向她,好似有什么话想说,但终究没说出来。
顾燕时也没什么心思问。
他们之间失了信任,她不怪他,却觉得烦躁。
便索性先不理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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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曜走出明玉殿,一路上神使鬼差地吩咐了许多事。
刚走出殿门时,他告诉张庆生将阿狸接来。
过了会儿,又怕她独自一人觉得闷,便又说:“请徐贵妃过来坐。”
待离宣室殿不远时,他又想起她似乎与齐太嫔交好,再度吩咐:“请齐母妃也去看看她。”
张庆生一一应下,先后着人去办。苏曜步入殿门,抬眼就看到林城。
“陛下。”林城抱拳,苏曜看看他,屏退宫人,信步踱向内殿:“审出来了?”
林城苦笑:“执迷不悟,骂了一整夜。事情倒也说了些,却没什么大用。”
苏曜眉宇浅蹙:“说什么了?”
“她说这是很大的一盘棋。”林城一喟,“棋局从十年前就已布好,尉迟述这个老贼提前安排好了每一步,所以她陪静太妃入宫后不必再与教中有任何联系,便也留不下什么证据。至于静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