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抿了抿唇,“嗯,是二小姐送来孝敬的。”
“拿出去倒了。”
“日后她送来东西,不必进我这松柏院。”顾氏自起了身,深吸了口气道,“我可受不起她的好意。”
老夫人忌讳着早前的事儿,从不肯收二小姐送来的东西。只这回是直下了禁入的令,纤云只好一福:“纤云知道了,老夫人。”
话落之间,管家的声音却在门外轻问起。
“老夫人可曾睡下了?”
纤云忙去看了看,“还未曾午睡呢。陆伯什么事儿?”
国公府的管家,早从了主儿姓,一身锦袍,却比其他府上的奴才们都风光不少,“外头来了为公子爷,道是来送信给老夫人的。老夫人可要见见?”
“可是清煦来信了?”未等纤云答话,顾氏已自己寻了出来。见得陆伯在门外,满心的期盼。
陆伯却道:“这也不知。不过送信的那位公子,相貌堂堂,很是面善。好似将将从城外回来。”
顾氏已然喜笑颜开:“那可没错儿了。快有请去客堂罢。”
第99章 盛夏(12) 认错
清晨的薄雾将将散开, 阳光丝丝缕缕落在街头,将大小的商铺装扮一新。再有清风拂来,甚是怡人。
朝食摊儿正是红火, 早起务工的百姓吃得匆忙, 却也饱足。小娃儿上街头买了甜酒,提拎着往回跑,声声喊着阿奶, 要吃酒酿蛋花儿。
星檀坐在车中, 撩开小帘,一点点打量着这久违了的京都城。不远处的皇城, 沉在不散的晨雾中。在这盛夏时节, 依旧带着几分威严的凉意。
而后头那皇城的主人,却似并不打算往那边去, 只随着她马车后,穿过京都西街,直奔城北的信国公府去。
国公府的大门早已敞开。顾氏为了迎人回来,已叫国公府上下忙了整整两日。
屋内外桌椅得要一尘不染, 庭院角落里不得落灰,新换的窗帷,新作的被褥, 还有门前新上的大红灯笼。阿檀回来,还得迎个好兆头。
眼见得母亲大人等得焦急, 陆亭绥只扶着人劝了劝,“让陆伯在此候着,一会儿传话便是。母亲还是回客堂里歇着吧。”
“不行。我得看着阿檀回来。”
马车行入窄街,已能见矮矮红墙。星檀只从窗间微微探出来身子,便望见阿爹扶着祖母, 正在门前候着了。眼眶顿时盈上泪来,见祖母往这边来迎,她方忙叫了车夫停车。
落了车,小跑过去,望见祖母熟悉的面容,一时便就止不住哭声了。
祖母直将她揽着怀中,似儿时哄着入睡般,拍着她后背,“哭什么?回来了便好。”
她明明想止住眼泪的,却怎么也忍不了。只听得一旁阿爹一同声线沙哑,却是劝着,“祖母盼着你许多日了,客堂都背着茶点,有什么进去再说吧。”
她这才转涕为笑,与祖母笑道,“我们先进去,阿檀再和祖母慢慢说些话。”
一行人正往里走,却是陆亭绥望见远处正落了马车的皇帝,方又领着众家仆与人行了跪礼。星檀走在前头,听得身后动静,方扶着祖母,正要一道儿作礼。皇帝只很快将礼节免了去。
陆亭绥忙迎了过去,“陛下怎也来了?可要入府上坐坐?”
“也好。”凌烨方见得人哭着,放心不下。只忙行近来两步,与一同老人家问候,“老夫人这段时日可安好?”
顾氏不冷不淡,自也不敢得罪皇家,只依礼答了。“多谢陛下问起,身子倒是好了许多。就是盼着孙女儿心急。”
“那便好。”他勉强笑了笑,方抬手请老人家先行。
星檀被祖母拉着行去前头,却听祖母凑在她耳边问起,“他可是跟着你一路?”
星檀只微微颔首,“阿兄调任回京,是陛下亲去西凉落的旨意。自然便护着主上一道儿回程了。”
祖母眉间却是几分凝重:“你们,可就这么好了?”
“自是没有的。”不过替阿兄照顾了几日的人,又吃了几顿饭,当然不算好了。
“那便好。那些事儿我可都替你记着。”
“……”星檀本还以为祖母被皇帝接回来京城,许早对人有所改观,不想她老人家确是原则得很的。
凌烨跟着二人身后,那说话声虽小,却不妨碍他听得清清明明。人家不过是照顾他几日,到底算不了什么。就连这一向慈蔼的老人家,原也还记着仇。
他只无声自哂了番,想看她安顿好了,才好放心回宫。
陆府大道,绿荫丛丛。晌午阳光静好,树影斑驳,这年幼长大的地方,星檀只觉熟悉又有些陌生。
客堂就在大道尽头,将将行到门前,星檀却瞥见墙角飘过一抹粉色衣角。分明有人在等着她的,却又不肯露面,只那么一闪,又将自己藏去了墙后。
许是府上来了什么新人,她未多有放在心上。
凌烨却更为警觉些,不过一眼已认得出人来,只吩咐一旁江蒙恩往那墙后去了。
江蒙恩寻来墙后,见得果真是那位,方笑着问起,“二小姐怎在这儿候着?亲姐姐回来,怎么也该往客堂里叙叙旧。”
陆月悠猛地摇了摇头,目光惊骇望着客堂的方向。举家上下无人告诉她长姐还活着,这几日见祖母吩咐人将府上重新打点,她也只当是阿兄要回来,祖母高兴罢了。
可方见得真人,她便已心生恐惧。那年长姐有孕,宁妃深夜来寻,她恨之入骨方写了那封信与母亲。长姐失了孩子,心灰意冷,方与陛下自请上了桂月庵。她本以为她已经死了,可如今却被陛下好端端送了回来。
江蒙恩知她早已不能说话,只是替主子过来警告声。
“杂家劝二小姐,莫动什么歪念。当年陛下还是看在皇后娘娘薨逝的份儿上,方将二小姐放归来国公府,好与国公大人尽尽孝道。如今娘娘还在,可是好事儿,二小姐可得借着机会,好生感恩才对。”
陆月悠只连连点头,她害怕皇帝,更记得那截舌之刑。她不敢,她只是来看看。
“看来二小姐是知道轻重的。”江蒙恩见人听话,只微微作礼,方行开复命。
陆月悠脚下渐渐退着,面色却沉入了树荫的晦暗里。
她不敢,可她也恨。恨这三年来连最疼她的母亲都不曾理她了;恨父亲因为长姐将她冷落至今,连她的婚事也不曾过问过一句;恨祖母将她拒之门外,无论她如何讨好都亲近不了一步。
全是他们偏心。
客堂里,星檀正陪着祖母一道儿用茶点,又说起安阳城的乱事儿。祖母也愤愤不平,狠狠将那狗官和县主骂了一通。
一旁坐着的皇帝坐着却很是沉静,只听着一家人说话,似没了声息。星檀偶尔撞上那边的目光,里头温煦着,似只打算陪着,也不知他准备陪多久。
星檀话将将落了,阿兄却扶着嫂嫂,宣布了件大事儿:“如父亲和祖母盼着的,嘉筠有孕了。”
“可是真的?”阿爹盼了许久,可终是成了。
祖母亦是高兴,忙起身扶了扶嫂嫂,“有孕多久了?怎不早说?这般路途遥远,可有累着了你?”
林氏笑道,“本还没过三月,不该与祖母和父亲说的。偏偏世子耐不住,方才一个月左右。路途虽远,却也安好。这孩子也是争气的,一路不吵也不闹。”
星檀这才想起早前李太医与嫂嫂请脉,她未曾细问。原该是有孕才是。“嫂嫂可得好生养着了,一会儿再请个大夫来请个脉象。”
皇帝这方接了她的话去:“李太医还在外候着,便让他来看看。”
阿爹忙与皇帝道了谢,方见江公公匆匆从外头回来,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人便又被皇帝支开,去门外请李太医进来了。
祖母嘱咐得声,莫在这儿耗着,方又催着阿兄,扶嫂嫂进去休息。
兄嫂常驻的露华院,已清点得妥帖。祖母先行回了松柏院。星檀随着二人进来的时候,闻见些许兰花香气。皇帝依旧跟着身旁,却也无人敢拦他。
待李太医入了屋子,与嫂嫂请脉。星檀方与皇帝道,“陛下宫中该还有其他要事,也不便多在国公府多留了。”
“朕,再等等李太医的消息。”世子妃有孕,他却不知怎的,有些心愧,也不愿在她面前提起那桩旧事。
星檀却先他问了起来:“陛下可见过那个檀木匣子了?”
“……”他声息里停顿了半晌,“见过。”
“是朕,未曾护好你们母子。”
“从西凉到京城,如此一路颠簸,嫂嫂腹中胎儿都能平安无事。而他,却终是留不住。”她方抬眼看向皇帝眼里,“许是天意?”
“不是,阿檀…”他胸口气息涌动,话语难以启齿,却听她已下逐客令了。
“此处,有阿兄照看着便好。陛下还是先回吧,我也想进去看看嫂嫂。”
她说罢,只微微福礼。方轻轻拉开房门,寻了进去。
晌午的太阳,已然有些炙热。凌烨如此立着许久,直至江蒙恩来劝,道是养心殿林阁老已在候着议事了,他方缓缓挪动了步子。
第100章 盛夏(13) 乖乖
国公府恰逢喜事, 一是世子爷迁官归京,二是世子妃有孕。府中里里外外热闹了几日。
星檀干脆住在了祖母的松柏院里,陪着祖母帮嫂嫂置办小娃儿要用的新东西。
恰逢商机, 京城大小的商铺请着上门拜访, 定制小床的,制百家棉被的,与新娃儿作小鞋小衫儿的。
玉棉纺老板娘吕娘子与家中相熟, 素来包揽了国公府冬日的新衣。吕娘子得了消息, 一早便亲自往松柏院里送来了些许样品。
“老夫人是再盼个曾孙儿,还是曾孙女儿?这些都是去年末的新棉花, 绣样儿也都是苏杭里时兴的新款样儿。”
祖母答得爽快, “都好都好。如今他们都回来了,日子安稳, 两套都备上,日后也都能用得上。”
星檀一旁吩咐着丘禾,与吕娘子送了茶水上来。吕娘子带来的那些样品摆了满满一桌,偏生那虎头虎脑的小鞋, 改了几处款样儿,却也与之前她作过的如出一辙。
小鞋握来手里,是暖呼呼的新棉, 只一掌大小,一双大眼睛灵动可爱。
吕娘子还正与老太太磨着款样儿, 要哪些,不要哪些,哪些还得改改。陆伯却正带着人进来,也未曾通传,与老太太报了声儿。
“老夫人, 是宫里来的人。世子爷不敢怠慢,便让我带着进来了。”
顾氏认得来人,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内侍,自起了身来与人为礼。“是江公公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江蒙恩自与老太太做足了礼数,方转向星檀,“是陛下让奴才与姑娘送东西回来的。”
星檀却见江公公双手奉上一卷画轴来。
“陛下说,这原是姑娘的心头好,这几日便让宫内画师依着那残卷重临了一幅。还得让姑娘看看,与原来的可算一样。”
星檀接过来那画卷,缓缓展开,方认得出来,是那副天山雪景图。
那日夜里在驿站,这画被灾民踩破的时候,由得皇帝收走了去。如今却已完好无损了。宫中画师的笔触用色,丝毫不逊,画面如新,却也看不出来破绽。
唯独原画上那两只纷飞的雀鸟,此时却一同立在枝头,相互依偎着,浓情蜜意。
“既是阿檀喜欢的,便留着下来慢慢赏吧。”祖母素知道她爱好画,也没顾是谁的心思,便与她打算了番。
星檀只将那画轴卷起,方与祖母解释道,“这画中有些出入,已与原来的不同了。还是有劳江公公带回去吧。”
她说着,已将画送回江公公面前。
“这…”江蒙恩几分踌躇。主子这几日煞费心思让画师们临摹,只挑了副最像的再让他送了回来,这门心思姑娘却是不受。
“江公公无需为难,便将这话告诉给他听便好。”
她实着心肠,方也未再理会立如石雕的江公公,只去扶着祖母,继续看着桌上的小儿款样儿来。
吕娘子方听得什么公公,什么陛下,已然怵得不敢言语。却被星檀喊了过去,问起那边的小袄,用了几层棉,冬日里暖不暖。
江蒙恩自知已无力回天,只也再扬声与众人一拜,方领着那画卷退了出去。
见人走了,祖母也未再提那事儿,只与吕娘子定下来一男一女两套款式,又吩咐着陆伯来,与吕娘子去账房取定银去了。
午后的松柏院里,仅剩下几声蝉鸣。祖母这几日午觉睡得沉,星檀只侍奉着人躺下了,便带着丘禾从院中出来。
江南有道荷香莲子的小食。方午膳时,祖母说起来想用。星檀便要先去趟药房,取些晾晒过的荷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