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白糖三两
白糖三两  发于:2021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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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瞧着,你这夫婿也不怎么样?”徐墨怀轻笑一声,问她:“在你这儿倒是个宝贝了?”
  苏燕愤怒到发抖,咬牙说:“我身份低贱,能得此夫婿已是上天眷顾。”
  徐墨怀皱了下眉,似乎是看不过去她这副模样,竟一把将她从周胥身边扯了过去。
  苏燕被狠拉一把,半个身子趴在地上,手掌摩擦得生疼,不等她抬头,就见玄色衣袍曳地,一道阴影压了下来。
  徐墨怀半蹲在她身前,风凉道:“你视他为珍宝,殊不知你这夫婿,也许只当你是踏脚石。”
  “陈留郡周氏子孙,前朝宰辅后人,竟没落至此,要靠着女人来求官。”徐墨怀似笑非笑地看向周胥。“你误将朕当做是什么望族之后,猜我不敢留下什么忘恩负义的名声,便想用燕娘挟恩图报,为自己谋取个一官半职。”
  他说到最后,语气已称得上是嘲讽。
  而反观周胥,面上只剩畏惧与懊悔,苏燕听到此处,也多半能想通发生了何事。
  见她半晌没抬头,徐墨怀还当她是伤心极了,正想着是否宽慰她两句,就见她突然抬起脸,满面怒容道:“即便胥郎待我虚情假意,也是我心甘情愿,陛下又为何要伤我夫婿!他不过一书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你为何这般待他!又为何要这般待我!”
  徐墨怀并未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面上有片刻错愕,迅速地沉下脸色。
  “苏燕,朕念及旧情,不远千里接你去长安,休要不知好歹。”
  苏燕手上沾着泥灰和周胥的血,十指用力地扣在地上,指甲都深深地陷进了土里。
  “陛下不需要念什么旧情,苏燕是一卑贱农妇,能有幸侍奉陛下已经知足,不敢奢求更多,只求与夫婿安稳度日,更不想去什么长安……”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徐墨怀的嗓音冷下来,眼神也变得愈发可怖。
  世上竟有苏燕这样的女子,甘愿留在一个破落山村,跟一个心术不正的穷书生成婚。他能给她金屋珍馐,让她再也不用去采药种地,给她十辈子都享不来的荣华富贵。
  她竟然敢说不需要。
  苏燕伏着身子,头简直要低到土里。
  徐墨怀默然片刻,怒极反笑,环视了一眼这清贫的屋子与她瑟瑟发抖的夫婿,如同被针扎了一般迅速起身,阴着一张脸大步往外走。
  薛奉没有料到事态会变成这样,回头看了苏燕一眼,立刻就跟着徐墨怀出去。
  从前鲜少有人能让徐墨怀如此动怒,薛奉见识过他们惨烈的下场,而如今轮到了一个女子,他却似乎是要放过她,就此算了?
  徐墨怀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此刻只觉得像是被抽了一巴掌。从前乖顺温良的苏燕,如今却对他处处忤逆,一再拒绝他的好意。他是天子,而她不过是蝼蚁一般的村妇。
  苏燕凭什么敢?
  他走到门口,听到背后传来极小声的“胥郎”。带着微弱哭腔的一声呼唤,似乎在他腹腔中点了一把火,瞬间就烧到头顶,让他脑袋都在嗡嗡作响,浑身肌肉也跟着僵硬了。
  他停下来,发出一声令苏燕不寒而栗的笑来。
  紧接着缓缓回过身,冷漠地看向苏燕。
  “薛奉,将她绑了带走。”
  苏燕的挣扎在高大强壮的薛奉面前,就像只面对恶犬的鸡仔,他轻易就将人提起来丢进了马车。

  周胥本捂着伤口疼到喘不过气,却还是强撑着想去拉苏燕一把,然而却被周母给按了下来,他闭了闭眼,霎时间泪如雨下。
  徐墨怀不想杀他,只觉得他可悲又可笑。
  思虑了片刻,便说:“朕命人查过,连着九年,你往林氏王氏孙氏都送过策论,却始终难偿夙愿,士族之中门客万千,偏偏轮不到你。朕看过你的文章……”
  徐墨怀说话毫不留情,一针见血。“鄙俚浅陋,多是拾人牙慧。”
  周胥被戳中伤心处,面色更加痛苦。
  而后就听徐墨怀不怀好意地说:“你想入仕,朕便给你个机会,封你为奉御,择日入京。”
  周胥心中一震,如同有股冷气蔓延了四肢百骸,叫他牙齿都在颤栗。
  “谢陛下恩典。”
  ——
  苏燕是被强行塞上马车的,等被五花大绑按进去后又几次想跳出来,都被薛奉给堵住了。
  直到徐墨怀掀开车帘,她才像是被敲了一棍子,突然就停止了挣扎。
  “怎么不喊了?”他凉凉道。
  苏燕眼眶通红,怒瞪着他:“陛下将我夫婿怎么了?”
  徐墨怀手上拿了块干净的巾帕,毫不温柔地盖在她脸上,将早已斑驳的脂粉擦去。
  “朕许了他官职,让他休了你。”
  苏燕知道周胥没死,眼中又开始泛起泪花,看得徐墨怀心中一阵烦躁。“你若还不满意,朕现在就让人杀了他。”
  他已经十分好心,让人给周胥治伤,留了他性命又送他入仕,周胥是聪明人,自该感激不尽,唯独苏燕还敢不识好歹。
  苏燕紧抿着唇,低头呆呆地望着指缝中的血,忽地就听徐墨怀语气不悦地说:“穿的什么衣裳,不堪入目……”
  她气得呼吸不顺,却又不敢还嘴。
  当初在马家村温柔和善的郎君,与眼前阴晴不定的君王简直判若两人!
  徐墨怀似乎早有准备,直接命人拿了一身衣裳丢到苏燕怀里,随后自己下了马车,留下一句:“下马车前换好。”
  而后他顿了一顿,又语气不善地说:“听到了吗?”
  苏燕不吭声,他猛地掀开帘子重新坐回马车里。“既然你不说话,那朕就看着你换。”
  她被吓得手一抖,忙说:“我听到了,听到了。”
  徐墨怀冷笑一声,毫不理会。
 
 
第16章 
  在与周胥成婚以前,苏燕在心中想象了很多次未来是何种模样。虽然有扰人的马六一家子,有不喜欢她的周母,但她所设想的往后更多的都是温馨和睦,就和她从小希望的那样。
  周胥的院子比她原来的要大得多,可以种菜养花,她还想再养一条狗。然后她会继续去药铺做工,去山上采药。若是运气够好,等科举制开通了,周胥还能想法子当官。日后孩子有他这样的父亲,一定会大有出息。
  苏燕虽然想得很远,但她却觉得那样的日子离她已经很近了。
  在她心中这已经是最好的生活,也许依旧清贫,但她不会觉得孤单,不会随便受人欺负,且她的夫婿与她情投意合,这都是她想要的。
  直到利刃砍下她夫君的手,直到徐墨怀命人将她丢上马车。
  苏燕安定的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再没了回头的可能。
  徐墨怀是天子,他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什么却不肯放过她。
  苏燕心中惶恐,又不得不在他的胁迫下照做。
  他丢来的衣裳都是上等的料子,用手摸一下便知道了,柔顺轻薄的衣料,好似手上捎带茧子都能勾起丝来,摸着就跟水一样的又凉又滑。布庄里最好的布料,连给它做系带的份儿都没有。
  苏燕想起了当初给徐墨怀做衣裳,自以为是买了上好的料子,还以为他会惦念自己的好,哪知道在他眼里那样的料子已经是粗劣无比。
  发觉苏燕抱着衣服傻愣住,徐墨怀出声催促:“不会穿我让人来教你。”
  近日天气正热,苏燕的喜服里面还穿着轻薄的里衣,脱去外面一层后倒也不至于光着身子。毕竟当初照料徐墨怀,二人床榻离得那样近,她在家中也是要换衣裳的,只是那时天冷,与现在也比不得。
  苏燕算是认清了,从前的温柔耐心都是装模作样,徐墨怀根本不会将她放在眼里,倘若她不肯按着他的心意来,怕是下一刻就会直接扒掉衣裳逼着她换。
  苏燕畏缩着往后退,紧接着就磨磨蹭蹭地开始脱衣服,徐墨怀也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就那么冷漠地看着,这眼神毫无半点欲念可言,反倒让她越发坦然。
  等她换完了衣裳,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哭过后的双眼红通通的。
  见她态度还算温顺,徐墨怀的脸色也缓和了很多。
  云塘镇并不算大,苏燕以为他会直接将她带走,却没曾想他竟让人将马车停在一处府邸。
  这算是云塘镇最有模有样的宅院了,从前住着一个退隐的大官,后来就被一个有钱的商户给买下。
  徐墨怀此行已经足够低调,旁人只知他是京中来此办事的贵人,知道他来头不小,二话不说将宅院打理好给他歇脚。
  苏燕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第一次坐马车竟会是这样的情景,实在是生不出半点欣喜来。
  下马车的时候她还想抱着自己脱下的婚服,却被徐墨怀不由分说给拿走了。
  他顺手将苏燕的婚服丢到侍卫的怀里。“拿去烧了。”
  苏燕伸手想去抢回来,被他一把拽住。“一件破衣裳,要它做什么?”
  苏燕恳求他:“让我留下吧,求求你,我想留着这一件。”
  徐墨怀语气重了几分,又重复一遍:“拿去烧了。”
  这件婚服的布料是她亲自挑选,说了几次好话才让那绣娘答应帮忙,几乎每隔两日就要去看一看绣得如何了。她看着这件婚服做好,似乎也在看着自己梦逐渐接近圆满。
  他就是这样,非要硬生生把她的一切都给打碎了,连个念想都不给她留下。
  两人快一年没见,再重逢后却是这样难堪,苏燕不想跟徐墨怀叙旧,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对她解释什么。
  苏燕被送去沐浴洗漱,屋内陈设是她从没见过的奢侈,连一个小小的豪绅都能如此,更何况是一国之君。若换做从前,她应该要到处瞧一瞧看一看,感叹一下这些有钱人家的日子,然而经此一遭是身心俱疲,只知道呆坐着,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
  苏燕不习惯被人服侍,然而徐墨怀吩咐了,必须有人看着她洗漱,于是侍女就隔着屏风等她。
  苏燕一起身,立刻有人上来给她擦干穿衣,吓得她差点滑倒。
  白日里成亲的事已经让她累个半死,夜里却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房间里静悄悄的,还有股好闻的香气,连被褥都又软又暖和。
  一切都陌生到让她惶恐不安,闭上眼就是周胥被砍伤后血流如注的模样。
  直到夜里她才有心思琢磨起徐墨怀所说,周胥对她另有所图的话。
  再如何她也不是傻子,说的那样明白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徐墨怀如今已经是皇帝了,再不是马家村奄奄一息的莫淮,他根本不屑于对她说谎。
  周胥对她也是带着利用。
  苏燕闭了闭眼,情不自禁蜷起身子。
  她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心口处却一抽一抽得疼。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很可笑的,周胥是真切地关照她,也的确做到了娶她爱护她。
  但这两个人,都没将她的真心放在眼里。
  带她去长安,然后呢?
  黑暗中,苏燕望着帐顶,茫然又无助。
  ——
  次日一早,几个侍女进来为苏燕穿衣打扮。
  她醒来本还有些怔忪,见到一堆人立刻就吓清醒了。
  想到自己的处境后立刻又低落下去,然而根本没人在意她是什么情绪,只按照吩咐替她做了个发髻,将珠钗步摇都往她发上簪去。
  苏燕平日里忙着做农活,哪有时间梳妆打扮,更不会梳什么发髻,此刻看着铜镜也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如同在看另一个人。
  很快侍女们催促她出去,徐墨怀已经站在院中等着了,他身边的侍卫正在和他说着什么话。
  听到动静,他扭头看过来,望到这样打扮的苏燕,眼神微微一动,难得说了句好话:“好好装饰一番,倒也是个美人。”
  苏燕眼睫轻颤,没有答他的话,徐墨怀也没与她计较,只说:“上路之前,先带你去看个东西。”
  徐墨怀说话,她只有照做的份。
  从前苏燕一心想要的步摇就簪在发上,走动间金银玉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她却觉得这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榴红的罗裙垂至脚面,苏燕还不习惯穿着登云履,时不时就会踩到,几次都险些摔倒,等快走到为她准备的马车边上,又踩到裙边,要不是被徐墨怀拉了一把就要磕到车辕上。
  他不满的轻啧一声,似乎是看不惯她这样笨手笨脚,直接将她抱起来扶到马车上站稳。
  “路都走不好。”
  苏燕瞪了他一眼,自觉钻进了马车。
  为徐墨怀准备的马车在前面,两人没有坐在一处。
  她不习惯坐马车,一会儿的时间里便头晕脑胀,好在很快一行人停了下来,侍卫请她从马车上下来。
  苏燕缓了口气,隐约听到了狗吠声,掀开帘子后却发现此处是荒山野岭,不像是有人家,也难怪路上这样颠簸。
  她下去的时候,徐墨怀也正好走近,顺手扶了她一把,接着手便不松开了,拉着她朝后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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