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白糖三两
白糖三两  发于:2021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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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看她都不像是被宠幸,更像是挨了一顿毒打。
  经过苏燕要命的哭嚎以后,徐墨怀连着两日没找她麻烦。吐着吐着她也渐渐能习惯了,虽然仍是身体不适,却也不至于再吐到半死不活。然而很快,徐墨怀又叫她到马车里去。
  书案一边放着笔墨纸砚,另一边放着一根细长的铜杖,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燕再没敢闹了,她只想好好的活着。
  徐墨怀处处瞧不上她,等回了长安就会将她丢去做奴婢,到时候他的后宫美女如云,又怎么会想到区区一个乡野村妇。
  她熬着熬着,总有自由的那一日。
  ——
  马车上晃晃悠悠,除了写不好字以外,还容易让人瞌睡。
  等到了长安的时候,徐墨怀叫醒趴在书案上,占了大半个位置的苏燕。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脸上因为墨迹未干,而印了黑乎乎的一大团。
  他瞥了一眼,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准备拿帕子给她擦干净,苏燕下意识躲避,惊恐地看着他。
  徐墨怀的手落了个空,眼神也变得可怕起来,索性不再管她,任由她脏着脸下去,总归出丑的人不是他。
 
 
第18章 
  马车没有进宫,而是停在了崇安坊的青環苑。
  徐墨怀是在一番思量过后,才决定将苏燕安置在此处。
  宫中人多眼杂,苏燕乡野出身没心没肺,哪一日有人给她喂毒药都能笑呵呵接过。而青環苑是他和常沛的人,加上崇安坊离皇宫不远,一来一去也不至于浪费时间。
  如果苏燕乖乖听话,能学出个模样了,他也许会将她接到宫里。
  苏燕不知道徐墨怀这些想法,只是掀开帘子瞥了一眼,瞧见马车没有开进皇宫,心中不知道是该惶恐还是该欣喜,于是犹犹豫豫地回头朝他看去。
  徐墨怀此刻看着苏燕那张蹭了团墨迹的脸,只觉得她浑身上下都让他不顺眼。
  “此处是青環苑。”
  崇安坊青環苑,“莫淮”就住在这里。
  苏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当初她寄了许多信的地方。如此一想,心中既是羞愤又是失落。
  她羞愤自己被骗得团团转,自作多情给徐墨怀寄了那么多信,指不准他看到那些信会在背后嘲笑她痴心妄想。
  徐墨怀只见她一动不动,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自己先走出马车,几乎是用提着的方式让苏燕下去。
  青環苑特意留出的西门,只有徐墨怀会从此处进去,加上他回长安的事早就知会了常沛,他应当正在青環苑中候着。
  几个下人一见徐墨怀,立刻向他行礼,而后又面带打量地去看他带回来的女人。
  显然他们都看到了苏燕脸上的污迹,然而碍于徐墨怀在此处,他们笑也不敢,提醒也不敢,只能欲言又止,面色各异地偷偷看向苏燕。
  苏燕本以为云塘镇那处的宅院已经是极为富丽了,谁知才进了青環苑的门便能见到奇花异草雕梁画栋,地上都有砖石铺成的路,不像在云塘镇,一下雨地上就泥泞不堪。
  府中下人们身上的穿着都比她任何一件衣裳要好得多,侍女的发髻做得高高的,堆叠起来像朵云,上面坠着小巧精致的珠花。
  苏燕发现她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讥诮,似乎在竭力掩饰笑意。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手指紧紧攥住袖子,不敢跟着徐墨怀往里走。
  “苏燕。”徐墨怀叫了她一声,带有催促的意味。
  苏燕迎着众人古怪的目光,如同一个闯进陌生人家的野猫,每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她忐忑不安地朝他走过去,徐墨怀见她动了,这才抬步继续往前走。
  青環苑很大很大,四处都开着苏燕没见过的花,偶尔还能看到长相奇特的鸟,以及时不时传来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叫声。苏燕心乱如麻,惶恐地跟在徐墨怀身后,她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就连一棵草都比她要合适留在这儿。
  苏燕走得很慢,徐墨怀回过头的时候,她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不看路,更像是在看鞋尖上的珍珠。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她,想要看她什么时候发觉。然而苏燕当真没有抬头,就那样直直地走上前,直到余光瞥见徐墨怀玄色袍角,差点撞到他怀里了,这才猛地醒过神,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徐墨怀皱起眉正要发话,就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而这声音还越来越近。
  狗吠声传到苏燕耳朵里,让她几乎无法控制地浑身肌肉紧绷,瞳孔也跟着骤然一缩,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她想跑,两只脚却像是被钉死在了原地,一步都动不了。
  狗吠声越来越近,徐墨怀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看到她正神情恐惧地发抖。
  她脑子里都是恶犬咆哮着撕扯人肉的场景。
  徐墨怀神情松软了几分,说道:“这里的狗不咬人。”
  她置若未闻,吓得脸色煞白,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
  徐墨怀上前一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在两只细犬冲上来围着他又叫又摇尾巴的时候,神色不悦地让人把狗牵走。
  苏燕缩在徐墨怀背后,扯着他的衣服不敢动,要不是徐墨怀抓着她的胳膊,在这两只细犬边闻边转圈的时候,她已经忍不住拔腿就跑了。
  等狗叫声远了,她紧绷的身心终于松懈,硬是将逼到眼眶的泪花给忍了回去。
  “你好端端地怎么……”徐墨怀的话只问出一半,心中便得到了答案。
  回到的长安的路上他早就将马家村几个人抛到脑后,却不曾想到不过是杀了几个苏燕的仇人,能将她吓到这种程度。当面反应大一些也就罢了,如今过了这么多日,她非但没有忘却,反而因此一事开始怕狗,即便她从前也是养狗的人。
  徐墨怀望着她惊魂未定地平复呼吸,半晌没有说话。
  苏燕没有听到他不耐烦或嘲笑的话语,还以为自己是把他惹到了,不安地低着头等他发话,过了一会儿,就听他平静道:“走吧,狗已经让人牵走了。”
  苏燕缓了口气,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腕,跟着他去了一个很大的院子。

  她第一次知道院子可以做这么大,里面的花圃里种了各色各式的花,苏燕一个也没见过,光是一个花圃就比她的家打多了。院子里还有假山与莲池,里面的荷叶漂在水面上,与她往日见过的都不一样,荷花也大不相同,水池里有几尾锦鲤在莲叶间穿梭嬉戏。
  徐墨怀看她似乎是从方才的惊吓中走了出来,已经开始好奇地打量这个院子了,便准备交代几句话就离开。
  苏燕毫不讲究仪态,蹲在地上去看那些形态各异的花。
  徐墨怀站在她身后,也没有出声阻拦。
  “你以后就住在枕月居,每日会有人侍奉你的起居,朕会让夫子教你读书识字,若朕来抽查,你还是半点进步都没有……”他说到这里,语气便多了警告的意味。
  苏燕瑟缩了一下,好似手心都在隐隐作痛。
  “没有朕的吩咐,你哪儿也不能去。至于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最好也在心中掂量清楚了。”
  苏燕一动不动地听着,徐墨怀见她乖巧点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忽然觉得就好像在摸他养的狗一般。
  不过相比之下,狗可比人听话多了,至少不会违抗他的意思,更不会背叛抛弃。
  过了一会儿,他准备要走了,苏燕还在那几株芍药面前一动不动地蹲着,像是在发呆一般,半点没有要与他道别的意思。
  徐墨怀问:“知道皇帝要走的时候,你该说什么吗?”
  苏燕疑惑地扭过头看向他。
  “你该说恭送陛下。”
  她领会了意思,立刻就跪下去准备给他磕头。
  徐墨怀只觉得脑子里有个地方突突地跳,伸手将她一把拽起来,没好气道:“谁告诉你在皇帝面前必须要下跪磕头的。”
  本朝并没有那么多忌讳,除了民间帝王仪仗出行的时候要做个样子,从来没有要人动不动下跪的,甚至他父亲在朝堂上看臣子站累了,还会如前朝时命人搬来席子,让朝臣们跽坐着议事。
  “不用下跪?”
  “不必。”
  她点点头,连行礼都不会,僵站着说道:“恭送陛下。”
  徐墨怀发觉跟她计较这些毫无用处,转身便快步走了。
  随着他的背影消失,苏燕坐到水池边上,俯身去逗弄里面的锦鲤,终于在粼粼的水光中,看到了自己一团墨迹的脸。
  ——
  徐墨怀从枕月居离开,常沛已经在候着他了。就在快离开青環苑的时候,他突然回想起了什么,随后对侍者说:“带人把那棵牡丹花树移去枕月居。”
  常沛听得连连皱眉,一个乡野间出来的村妇,能识得什么牡丹,再名贵的花都是糟蹋。
  然而到底是件小事,他虽爱花,却也不至于斤斤计较,徐墨怀说什么都应了。
  尤其是长公主与皇后的忌日临近,众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要小心谨慎,绝不能招惹到徐墨怀。
  这几年的忌日,连公主都不能接近徐墨怀,只有常沛能守在一边,这几乎成了宫里一件心照不宣的事。
  ——
  苏燕住进青環苑以后,每日都有人送来上好的衣裳和吃食,为她梳起复杂的发髻,金钗玛瑙都往她发上簪。就连洗澡都有人守在屏风后,随时等着她呼唤。还有人往枕月居栽了一大棵花树,搬花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弄掉一片叶子似的。紧接着就有人告诉她,那就是牡丹花。
  侍奉的人对她照顾得很周道,但苏燕却总觉得怪怪的,在这里她不用采药,不用劳累地爬山了,却也没人会在乎她的想法。
  加上她的官话带着乡音,听起来便会有几分滑稽,有侍女几次在她开口时发笑。起初都还克制着,最后见苏燕根本不计较,笑的时候也不遮掩了,让她都有点难堪。
  青環苑的人大都知道她是徐墨怀带回来的,他们当然不会往外乱说,但也会忍不住好奇她的来历。
  苏燕为人十分诚恳,旁人问了她便如实告知,只是没敢说自己救了徐墨怀这件事,怕他回来后要责骂。下人们从她的言行举止也能看出,她就是个没见识的农妇。虽说长得还算清丽娇俏,一旦混入美女如云的长安,便也没什么稀奇了。何况她言谈举止十分粗鄙,见什么都大惊小怪,诗词歌赋更是半点不懂。
  即便是他们侍奉徐墨怀已久,也弄不清他到底为什么会带这样一个女人回来,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倘若苏燕身份尊贵,他们毕恭毕敬服侍的时候,心中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然而知道了她的出身竟这样低微,许多人便难免用轻蔑的目光看她,也没有了最初的无微不至,逐渐开始怠慢。
  尤其是夫子来了以后,侍女们会嘲笑她狗爬似的字,会在她把夫子气到吹胡子瞪眼的时候捧腹大笑。
  毕竟谁会甘愿对一个不如自己的人低声下气,他们更愿意把苏燕当做一个笑料,这样的话也算填补了心中的不平衡。
  苏燕不是傻子,她能感受到那些人的变化,也能感知到他们带有鄙夷的打量。
  她在马家村即便是孤女,也是和村民一样的普通人,大多数人不会因为几句流言就看低了她,更不会认为她身份低贱。她没被人伺候过,也不用给谁下跪认错,更不用被人嘲笑讥讽。
  但那些人笑就笑了,她又能怎么样,上去跟人打架不成?
  而这期间,徐墨怀一直没有来过。
  就在苏燕以为自己被忘了的时候,他又突然出现了。
  端午的晚膳有粽子,苏燕从前见过却没吃过,这次一口气就吃了两个。糯米不好克化,吃完积食睡不安生,苏燕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正值月中,高悬的月亮又圆又大,冷幽幽的清辉落下来,像是在窗棂上覆了层薄霜。
  苏燕前半夜因为蚊虫和那两个粽子一直没睡着,直到后面才逐渐昏昏沉沉。
  就在她都快睡着了的时候,门突然哐得一声巨响,似乎被谁狠狠地踢了一脚。
  苏燕一个激灵坐起身,紧张地看着门口,准备问问是谁这么缺德,大半夜扰人清梦。然而不等她发问,本就没有插好的门就再次发出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骇人。
  “哐——”
  门开后是一个高大的人影,身上蒙了一层幽冷的月光,看着就像是深夜出现的游魂。
  苏燕吓得半死,大声喊侍女的名字,然而很快那人走近了,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从窗前走过,月光照亮他的面容,苏燕的叫喊声便戛然而止。
  徐墨怀面色阴翳,一双点墨似的浓黑双眸,在夜里莫名让人心慌,他似乎心情很不好,整个人透出一种狂躁的气质。
  尤其是他硬生生将门踹开,这件事本就十分不合常态了,苏燕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不睡?”
  他盯着苏燕,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毫无关切的意思,而是十足的不耐烦。
  苏燕根本不明白徐墨怀为何半夜来此,但她能看出这个时候不要招惹他。
  于是她披着衣裳往后坐了坐,没敢说自己是被他踢门的动静给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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