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淋了雨——叶淅宝
叶淅宝  发于:2021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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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他一出生,骆梧看到他脖子上那颗痣,便一阵厌恶。
  邬深脖子上也有一颗痣。
  有其父必有其子,骆梧深信。
  果不其然,找个女人,偏找她最不待见的一位。
  她皱皱眉,说道:“你故意的?”
  “什么?”
  “你和她现在是什么关系?”
  “您看到了,男女朋友,正经关系。”
  骆梧冷笑一声,“你和你爸爸眼光一样差。”
  邬淮清食指在桌上或轻或重地敲着,闻言,挑了挑眉毛,没做声。
  只眉宇间的不耐烦,连藏都懒得藏。
  “您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骆梧深:“我没那么闲。”
  她从包里取出一份资料,扔到他面前:“我以为上次和你说过后,你能上点儿心。”
  骆梧前一阵儿在商场见到张菁,小姑娘说邬淮清交女朋友了,不过话里有话,引起了骆梧的疑惑。
  所以,她今天会来他住的地儿。
  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儿。
  比起他和谁谈女朋友,骆梧更在意自己那个好妹妹。
  邬淮清拿起那份资料,随意地翻着。
  是骆桐的小儿子的资料,从什么时间在美国哪个医院出生的,到现在在学校选了什么课,无一不详尽。
  他翻了两页,便把资料扔回到了桌子上。
  “我看过。”邬淮清转了下椅子,说。
  “你看过?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邬淮清一副惊讶的表情,看向骆梧,“您什么意思?”
  “你别和我装傻。”骆梧盯着他的眼,冷笑。
  “我觉得,您也没必要把他那么当回事儿,毕竟他现在才十几岁。”
  骆梧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精明,比他爸爸还要心狠手辣,现在听他这么说,发觉也不过是个自大又没远见的人。
  “十几岁?你十八岁不就进公司了?过不了两三年,你爸爸要是把他从美国接回来,也让他进公司,把股份都给他,邬淮清,你真觉得你一定能赢?”

  邬淮清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和那天去找骆梧的态度,截然不同。
  他像是真的很自负,不把这个孩子当回事儿。
  “妈,你太夸张了。”
  骆梧看出来了,他根本就没有要对付这个孩子的意思。
  她站起来,控制不住声音地喊道:“邬淮清,你能忍受被他们母子压到头上,我受不了。”
  邬淮清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看见骆梧这样子,忍不住也皱起眉。
  他从桌子上拿了瓶没拆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消消气,我不值当让您生气。”
  骆梧没有接那瓶水,反手把它推开。
  瓶子倒在桌子上,里边的水洒出来,沿着资料外边的塑料封皮开始漫延。
  两个人都沉默着。
  邬淮清任那水流着,也不去管。
  只把桌子上那张他和祝矜的照片收起来。
  “您晚上在这儿吃饭吗?”
  骆梧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明晃晃的逐客令。
  她恍然笑起来,说“果然,你和你爸爸都是没心的,我也指望不上你。”说着,她起身要走。
  “妈——”邬淮清忽然叫住她,骆梧抬起头。
  “您什么时候指望过我呀?”他笑着。
  骆梧怔了怔,随后拿起包,没说话,转身离开。
  祝矜在卧室开了一盒新的彩泥,冰粉色透明质地的,特别漂亮。
  这是姜希靓新教她的一招儿,压力大、不开心的时候就捏泥巴,特别解压。
  于是祝矜之前一口气买了好多罐,还给邬淮清也买了好几罐,谁知他一盒没拆,她倒是先用上了。
  邬淮清推门进来,就看到祝矜正躺在床上,手中的彩泥被拉长——又被揉在一起——再次拉长——像是和面似的。
  听到声音,她随即抬起头看向他,顿了顿,又移开视线,重新把目光聚焦在彩泥上,也不跟他说话。
  邬淮清走过来,躺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望着那团粉红色的泥巴。
  他们谁都不说话,只看着那团彩泥在空中变幻着形状。
  他觉得这团彩泥就像是他的心,被她揉来揉去。
  她可以随意更改他心的形状。
  过了会儿,祝矜闷闷地开口:“邬淮清。”
  “我在。”
  “你怎么不说话?”
  他音调温柔,又带着笑意地说道:“我觉得祝浓浓现在在想我,所以我不想打扰她想我。”
  祝矜轻哼一声。
  他转了个身,侧躺着,然后搂住她的腰。
  祝矜把彩泥放进罐子里后,看向他的眼睛,说:“我的确是在想你,不过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开心。”
  “嗯?”
  “邬淮清,你妈妈根本就不喜欢我。”
  虽然这是个早已知道的事实,但当真的说出来时,祝矜还是感到很委屈。
  就像当年,她同样委屈。
  邬淮清吻了吻她泛红的眼角:“这样说不知道能不能安慰你,她也不怎么喜欢我,人说爱屋及乌,那恨乌也及屋,她都不喜欢我,还指望喜欢你?”
  祝矜听着他的一番安慰,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可是——
  他们关系再不好,也是流着相同血脉的亲人。
  祝矜不说话,邬淮清挠了一下她的腰:“别想了,你要和我过一辈子,又不是和我妈过一辈子,再了,天塌下来有爷给你顶着。”
  “还吃不吃炸串了?”他又问。
  祝矜鼓着脸颊,被他从床上拽起来。
  他先带着她去盥洗池前洗了洗手,然后拉进厨房。
  尽管祝矜已经没了胃口,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天的炸串很好吃。
  -
  骆梧会私下找祝矜,是在祝矜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
  她在镜子前精细地化了个妆,穿着一套普通但很得体的衣服,去北二环的一家茶馆,见骆梧。
  骆梧卡着点儿来的,看到祝矜,她一反那天的冷淡,先是笑了笑。
  点完茶后,问:“恨我吗?”
  “哪儿能?”祝矜笑笑,说。
  委屈是有,恨倒是谈不上。
  毕竟她是个母亲。
  骆梧像是不在意她的回答,说:“说实话,直到今天见到你,我依旧很讨厌你。”
  祝矜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
  “还因为梓清吗?”
  听到她提到这个名字,骆梧蹙了蹙眉,“当年,你为什么要那天把她约到那种地方?”
  这个问题祝矜当年也回答过。
  茶被送了上来。
  祝矜喝了一口热茶,被烫得舌头疼。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本应该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最开始一段时间,祝矜也的确很快乐。
  至于骆梓清,她和骆梓清一直都不太熟。
  骆梓清比她小一级,搬过来时读高二,她已经读高三了,正是学习最忙碌的一段时间,因此平时来往很少。
  但因为骆梓清是邬淮清的妹妹,祝矜又对她比常人多了一分关注。
  印象里,她在大院和张菁关系还不错。
  后来有一段时间,她经常来他们班,找一个叫李子江的男生,那男生是祝矜班里的体委。
  高考完那天晚上,大家去KTV唱歌,不知怎的,李子江突然点了首情歌,拿着话筒说要唱给祝矜听。
  祝矜意识到不妙,没等他唱完,就拿着东西走了。
  这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骆梓清的耳朵里。
  那一段时间,骆梓清是打明面儿上就不待见她,见了面,祝矜冲她笑一笑,她也不理不睬。
  祝矜刚高考完,心情好。
  知道她是因为李子江的事儿,才不待见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开心。
  毕竟骆梓清是小姑娘,别扭也正常,她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可爱。
  不过祝矜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这兄妹俩,没一个脾气好的。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骆梓清要和她聊聊,在电话里语气非常强硬。
  祝矜那天正要骑车去爬山,就说等她回来。
  骆梓清偏不,问她在哪儿。
  当时是中午,祝矜已经和骑行队骑到了半山腰,大家正停下来休息。
  她把地址用微信分享给了她。
  然后又在电话里说:“看到了吧?很远的,我今晚可能还要在山上待一晚呢,等明天,咱们见面再聊,你想和我说什么说什么。”
  那边瞬间挂了电话。
  祝矜以为她是答应了。
  下午的时候,突然变天。
  山上变天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尤其是那年夏天,雨水格外多。
  他们骑行队伍中有不少有经验的前辈,并且好在离山顶的民宿已经不远了,便纷纷加快速度,往山顶赶去。
  明明是三点多钟,天黑得就像是冬日六七点钟,云层滚滚,瓢泼大雨眼见着就要下过来。
  最后,看到民宿的时候,雨珠也打了下来。
  队长喊着:“注意安全!”
  他们都从车上下来,最后几百米,一边淋着雨一边推着车赶过去。
  进了民宿,好在还有房间,几个人分开男女,挤了挤。
  前台的服务人员说着,前两天山洪,冲走了两个驴友。
  祝矜忽然眼皮跳了跳,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在心底蔓延。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了晚上,邬淮清在发小群里问,有谁见到骆梓清了吗。
  大家纷纷说没有。
  老杨忽然说:【我中午回来见到她正往出走,挺急的,连招呼都没打,怎么了?】
  过了会儿,邬淮清回复:【还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我妈很着急】
  老杨:【说不准去同学家了,要不问问同学?】
  W:【问过了。】
  祝矜看着聊天记录,山里信号不好,一条消息发出去得用很长时间。
  她找到通话记录,按了最上方一条,给骆梓清回拨过去,“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祝矜心中的不安就像是石子扔在湖面上泛起的涟漪,越扩越大。
  她私聊邬淮清,在此之前,他们几乎从来没有在微信上说过话。
  祝你矜日快乐:【梓清今天中午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邬淮清没有回她的微信,而是直接打过来了电话:“她打电话有说什么吗?”
  “她要找我,说有事儿谈一谈,但我今天骑车登山。”
  “你呢,你现在在山上安全吗?”
  祝矜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啊”了声,然后说:“我在民宿里,没事儿,不过邬淮清,我后来给了梓清我的地址。”
  那边沉默了片刻,问:“她有说要去找你吗?”
  “我说了不让她来找我,但她没回应,就挂了电话。”
  “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祝矜一直惴惴不安。
  她又给邬淮清发了条微信,说:【找到了告诉我一声。】
  他没回复。
  那晚祝矜一直没睡着,直到深夜,她忽然接到祝羲泽的电话,说:
  “邬淮清妹妹去世了。”
  “鹿髓山发洪水,她一个人,滑倒然后被冲了下去。”
  鹿髓山,正是祝矜那天去的那座山。
  祝羲泽陪着邬淮清在医院,想起祝矜也在这座山上,闲下来连忙给她打了这通电话。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在民宿里好好待着,明天等雨停再回来,我去接你,明天你不要骑车下来。”
  祝矜在电话那头,说了声好,然后下一秒,哭了出来。
  祝羲泽只以为她被吓坏了,问:
  “你说,他妹妹一个人去山上做什么?”
  祝矜蹲在民宿走廊的地上,捂着嘴巴,压抑住哭声。
  没有人知道,她那晚有多难过、自责。
  山上雨还在下着,她出不去、回不去。
  她什么都做不了。
  但她知道,她犯了大错。
  她甚至连邬淮清的面容,都不敢在脑海中想一下。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骆梧整个人都崩溃了,她根本不明白骆梓清好端端干嘛跑那么远上山。
  问邬淮清,邬淮清什么也没说。
  直到骆梓清的手机被找到,手机进了水,充好电后竟然还好着。
  骆梧打开微信,一条一条地翻着。
  第四五个聊天框就是祝矜的,她看到祝矜发的位置信息,眼睛瞬间变得猩红。
  后来的一切,在祝矜的记忆中,都变得灰扑扑。
  她变成了骆梧口中的“杀人凶手”,即使有通话录音作证,她并没有想让骆梓清去山上找她。
  但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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