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望着他,问。
明净清澈的天光里,他漂亮的眼瞳隐约透着剔透的墨绿颜色,神情沉静,“作为你的丈夫,陪着你的一生。”
姜照一忽然低下头,脑袋抵在他的怀里不说话。
“怎么了?”
李闻寂有些不解,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要吸氧,我有点晕。”
她抱着他,小声地说。
当李闻寂扶着她回到床上躺下,将吸氧管替她戴上后,她半睁着眼睛,还拉着他的衣袖不放。
“我怕你走。”
李闻寂由她拉着衣袖,就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我不会走。”
姜照一看着他,慢慢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在锦城蝉鸣如沸的夏夜,灯光里摇晃的树荫,散落在地上的光斑,还有树下等她的人。
朝雀书店旁边那些打麻将的老头老太太们热热闹闹的说笑,嗑瓜子的老板娘替他们添上茶水,缭绕的热烟在凉爽的夜散开。
街边的水车被人踩着转动起来,水声泠泠作响,而她在桥上,牵着一个人的手路过烂漫的蔷薇花丛。
路灯照着她和他的手,她发现自己的手变得粗糙许多,一道又一道的褶痕显现,她慌忙松开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脸。
同样粗糙褶皱的触感,连乌黑的发也转瞬变白。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却依然能够想象出自己现在应该是个什么模样,她猛地回头,看见繁花灯影里,他的面容干净无暇,仍然是树荫下初见的样子。
他朝她伸出了手,她的目光落在他栀子zhengli獨家苍白修长的手指,却忽然后退了一步。
蔷薇枯萎,水车静止,街边的门牌泛了旧,茶馆前打牌的人换了诸多陌生的脸,光阴就在她眼前变幻,而他却立在岁月之外,静静看她,音容未改。
“我不想吃小草……”
她哭了起来。
梦境戛然而止,她听到走廊里乱糟糟的声音,姜照一睁开眼睛,却并没有在病房里看到李闻寂的身影。
她猛地坐起来。
病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赵三春,贺予星和檀棋匆匆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姜照一心里越发不安。
“照一姐姐,瑶池雪山塌了!”
贺予星指着窗外。
姜照一不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可是现在已经是夜里,并不能如白天那样看到远雪山的轮廓。
“李闻寂呢?”
她越来越慌张。
“照一……”
赵三春犹犹豫豫,像是有点不好开口。
“照一小姐,你们凡人看不到瑶池雪山那里泛滥的金光,我和赵三春却看得很清楚,”还是檀棋开了口,“雪山倾塌,金光弥漫,证明那里留有神迹。”
“什么神迹?”姜照一连忙问。
“照一姐姐,”贺予星的神情变得很复杂,“那神迹就是上界的神在天灾将临之时倾众神之力留下来的神谕。”
“先生如今是这世上唯一的神,神谕解封,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身上……”贺予星说着,将一块小铜镜递到姜照一的眼前,“这是我师门留下的八卦镜,能看到神谕的内容。”
“以己之身,诛尽妖魔。”
简短八个字映入姜照一的眼帘,她不由接过他的小铜镜,“这是什么意思?”
她抬头看向他们,“是要他杀了蜀中所有的妖魔精怪,还要他去死?”
“照一,”
赵三春到这会儿已经憋不住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界的那些神只在乎凡人的命,现在还要逼先生杀我们……”
上界的神没想到李闻寂的本源之息会落在蜀中,筑起屏障,燃起地火,他们当时匆匆留下来一道神谕,也是为凡人孤注一掷。
但凡这世上还能幸存一位神明,那么他们便要用神谕来约束这个神明,让其杀尽所有残存的妖魔精怪,再自戕。
不论是偶然还是必然,上界已然走向一条无可挽回的陨灭之路,那么为保凡人安宁,这世上便不该再存在妖魔精怪,也不必再有神。
“如果他不那么做呢?”姜照一拉住贺予星的手,“如果他不按照神谕去做,会怎么样?”
“我们师门里以前飞升成神的祖宗留下过一些书籍,我记得上面说,神谕是任何神明都没有办法挣脱的,即便是永生的神,如果神谕要他死,他就一定会死。”
贺予星红了眼眶,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我还没有跟先生道歉呢……”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有些哽咽,“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先生。”
他更不知道……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赵三春和檀棋,又还能活多久。
赵三春道,“一定是周云镜!不然的话,没有灵气启封,那个神谕咋可能会出来?那个龟儿子那天不是说了?他说先生是唯一的神,就要好好领受他的宿命!一定是他!”
姜照一几乎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了,她拔了输液管,站起来也没顾得上穿上鞋子就往外面跑。
“照一姐姐!”
贺予星连忙拿了她的衣服,就叫赵三春拿上她的鞋子,三个人匆匆忙忙地跑出去追她。
瑶池雪山倾塌已经波及到周围许多地方,那里现在是不通车的,也不允许人再过去。
姜照一站在公路旁,这黎云州的夜风凛冽得好像冬天。
车灯照射下,旁边的草地宽阔,绵延无边。
夜空里没有一颗星星,但她的手里却捏着从小橘灯里取出来的那一颗。
她蹲在路边,舒展手掌,那颗星星漂浮在她的手上。
他不见了。
第59章 秋天的雪 星星掉进水里了,我要把他捞……
走出地铁站, 姜照一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雨。
她站在檐下许久,发呆似的望着湿漉漉的雨幕,脑海里不经意浮现的那道撑伞而来的影子却怎样都走不到她的眼前。
锦城的夏天已经过去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 最近的天气已经明显比之前要凉快许多。
最近接了份新的工作,昨晚才熬了夜,她这会儿淋了雨才觉得精神许多, 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把伞,又要了份关东煮。
姜照一回到租住的公寓,将伞撑在阳台上,她坐在客厅里, 茶几旁的地毯上吃关东煮。
鱼丸滑嫩,海带也很脆,她才吃了没两串,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就忽然响起来。
“一一, 今天出来吃火锅吗?我晚上不加班。”
电话里传来黄雨蒙的声音。
“好。”
姜照一应了一声。
一两个小时之后, 天色逐渐黑透, 姜照一早将那身被雨淋得半湿的衣服换了,她的头发没顾上去剪, 从黎云州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她的头发又长了许多, 已经到腰了。
随便戴了个发圈把卷发扎起来,姜照一拨弄了一下前额的碎发, 拿了个珍珠链条包搭在肩上, 再换了双鞋。
黄雨蒙订的火锅店距离她家不算远,姜照一走路过去时,在玻璃窗外就看见了她和薛烟坐在里面说笑。
路灯照得街边行道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姜照一有些迟钝地去看地上散碎的光斑, 又忽而抬头再去看窗内的那两个人。
薛烟看见她了,隔着玻璃,在朝她招手。
姜照一下意识地扬起笑脸,在她们的目光注视下,走进了火锅店。
锅里红汤翻沸,这家的麻辣风味要更重一些,薛烟要的是最辣的锅,热烟熏得三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红。
姜照一低头在吃碗里的牛百叶,黄雨蒙和薛烟对视一眼,犹豫了好久,才开口,“一一……”
“嗯?”
姜照一闻声抬头。
“这事儿我也是憋了很久了,之前你旅游刚回来,我想着过一段儿再说,但是我看你过了这么久,好像还是……”黄雨蒙话说一半,她“哎呀”一声,索性直接道,“不就是一个男朋友吗?男人嘛,不行咱就换。”
“是啊一一,你回来这么久,我感觉你还是不太开心,早知道,我和雨蒙姐当初就不劝你跟那个男人试着谈恋爱了,”薛烟现在十分后悔,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谈恋爱,啥事没有。”
虽然之前姜照一去旅游的那么长一段时间,也经常跟她们保持着联系,发一些风景照片给她们看,但她这一趟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她们不知道,也不好问。
“一一,郑逸林是我第四个男朋友,恕我直言,前三个都是辣鸡,所以他们都是前男友了,一一,你也向前看嘛,你不向前看,也永远不会知道前面还有多好的男人在等你啊。”黄雨蒙重新开了一瓶豆奶给她。
薛烟点点头,也顺嘴说道,“反正也只是男朋友,又不是结婚,还没孩子,一一,我觉得……”
“结婚了。”
沉默许久的姜照一忽然开口,打断了她。
一时间,薛烟和黄雨蒙都愣住了。
“薛烟,雨蒙姐,”
姜照一迎向她们的视线,她的声音平静认真,“对不起,我之前怕你们觉得我草率,所以想过些时候再告诉你们。”
“我跟他认识没几天就结婚了。”
曾经觉得很难开口的这些话,这一刻,她竟就这么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啊姜照一?”
黄雨蒙好像被雷劈中。
薛烟也傻了。
“是真的,”
在头顶明亮暖黄的灯光下,她朝她们轻抬起右手,那枚朱红的戒指在她手指间显眼鲜亮,“他早已经是我的丈夫了。”
“姜照一……”
黄雨蒙发呆似的望着她手指间的朱红戒指半晌,她才回过神,猛地摔筷,“你这么做难道不草率吗?!”
“你跟一个认识了几天的男人你就结婚了?你还不告诉我们?姜照一,你这是把自己卖了还帮他数钱啊?”
黄雨蒙本来脾气就急,她比姜照一大上几岁,之前也跟姜照一家做过邻居,她们也算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这会儿听了这话,哪里还压得住情绪。
“雨蒙姐,你冷静点。”薛烟也处在震惊中,看黄雨蒙摔了筷子站起来,她连忙伸手拉她。
“对不起,雨蒙姐。”
她垂下脑袋,安静的模样落在黄雨蒙眼里,她再多的脾气也忽然有点儿发不出来,她盯着姜照一半晌,忽然说,“一一,婚姻是很重要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姜照一点头,随后又抬起眼睛看她,“我之前也会想,我做这个决定是不是很轻率,我是不是错了,我其实也有犹豫过的,但是后来,我又觉得是值得的。”
“雨蒙姐,薛烟,他没有骗我的钱,也没有骗过我其它,他为我做了许多事,他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可是一一,”
薛烟却问,“那他为什么要走呢?”
他为什么要走。
柔和的光线照在姜照一的脸上,她看不出丝毫难过栀子zhengli獨家,只是显得格外平静许多,“他只是有些事要去做。”
这其中的许多事,她并不能对薛烟和黄雨蒙明说,这顿火锅吃到最后,再辣的锅底,也变得没了滋味。
吃完火锅,黄雨蒙和薛烟在火锅店外面抱了抱她,黄雨蒙哪能真的跟她生气,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只有心疼姜照一的份儿,“你就该跟他把婚离了,让他做他的事去,也不带着你!”
薛烟也摸了摸她的头,“一一,不管怎么样,你要自己过得开心才好。”
姜照一送走她们,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才往家的方向走,这晚上已经没再下雨了,她踩着湿润的地面,和这街上许多独行的人一般,沉默而匆忙。
“都给你说不要带这么多,照一姐姐不喜欢吃榴莲,这个味儿太大了,你拿远一点。”
“嗨呀,这好吃得很,臭是臭了点儿,但是吃还是好吃。”
姜照一才从电梯里出来,就听到走廊里两道熟悉的声音。
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和穿着灰扑扑道袍,梳着发髻的少年就站在她家门口,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三个榴莲,小道士则提了一大袋子的零食。
她的脚步忽然一顿,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们。
回来已经很久了,久到记忆里,第一年的夏到第二年的夏,中间那长长一段不畏风雪的一程,都好像是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