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发出吱呀的细响,房中只剩下詹五爷和他的妾。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又将她的手拉了过来,任她怎么挣扎都不放开她。
俞姝突然就没了与他对抗的兴致,松开了拳。
她手里没有杀人的碎瓷片,只有一道被割伤很深的伤口,流着血。
五爷重重叹气,亲自替她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小心包了起来。
女子眼眶微有些发红,男人看着心头更加难受。
“阿姝,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林骁说得那样,对不对?”
他还是想让她解释,他想听她到底怎么说。
可她闭了眼睛,嘴角绷出一条拒人千里之外的直线,侧开了身去。
“阿姝……”
俞姝不理会,越发如同入定一般。
事已至此,她已没什么可说,同那五爷也不必再佯装亲近。
她这般冷淡的态度,落尽男人眼中,心头如被千万针刺。
她不肯解释,难道……林骁说得是真?
房中满地碎片,水渍洇湿石砖,绣墩歪倒两个,女子衣衫浸湿,掌心又伸出些许血珠。
五爷抿着嘴看着她好久。
他知道她不会想说了。
“屋里很乱,我让人进来收拾,你别乱动,小心伤着……”
他说了这些,她仍垂着眼帘,恍若未闻。
五爷心口堵得难受,转身走出了门去。
林骁叫了另外派过来的丫鬟进去收拾。
他同五爷道,“五爷不必问了,细作多半不会自己开口承认的。”
五爷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你要如何?用刑不成?!”
林骁在这话下,看了五爷一眼,口气微缓。
“若是再找到一些证据指向韩姨娘,便将韩姨娘下密牢吧。五爷舍不得用刑,将她关进密牢吓一吓,兴许就肯说了。”
林骁言之凿凿,而房中的女子却半句不肯吐露。
廊下鸟笼空悬,山雀不知去向,只有寒风刺骨。
詹五爷回头看向房中,窗边隐隐透出她半边身影,身姿坚挺如冰山。
男人心头发慌,手下紧攥。
所以,真是她吗?
……
老夫人和宴夫人在这时到了。
之前林骁围住浅雨汀、看押韩姨娘,老夫人和宴夫人都已经知道了。
周嬷嬷吓得冷汗淋漓,人伢子也被提了过来。
但起初韩姨娘进国公府纯属巧合,人伢子掠了她本是要卖给青楼的,半路被周嬷嬷相中领进了国公府。
当时五爷已经拒绝了宴夫人送去的九个人,这第十个谁也没想着真的能成。
可五爷当时,不知怎么就要了她。
人伢子和周嬷嬷都没撒谎,这其中也有没哪里出了问题。
林骁原本是要将俞姝下密牢的,正是这个缘故,便看押在了浅雨汀。
眼下,老夫人问了问五爷的伤势,“伤得厉害吗?”
“皮肉伤,母亲不必担心。”五爷闷声回答。
老夫人瞧了瞧他神色,叹了口气没有多言。
倒是宴夫人揉了揉眉心。
“这韩氏也确实有些古怪,那苗萍还得再审一审。”
她说着,同五爷道,“五爷也不必难过,韩氏来国公府时日尚短,如今还未有身孕,就算是她是……罢了,这事再继续查一查吧。”
林骁道,“夫人说的是。不过,若再有不利的证据指向韩姨娘,还是请五爷把韩姨娘下密牢吧。”
男人没再言语,只是脸色极其难看地瞥了林骁一眼,嘴角向下沉去。
……
密牢。
苗萍什么都不知道。
五爷重新让人审讯了苗萍,显然这丫鬟颠三倒四地都是那几句话。
她没有指认俞姝什么,五爷不知怎么暗暗松了口气。
林骁道,“苗萍是家生子,背叛国公府的可能不大,极有可能只是韩姨娘派出去的传话的用途。”
五爷瞥了他一眼。
“所以,阿姝让苗萍传的是什么话?”
林骁默了默。
从韩姨娘让苗萍出门,到苗萍去海生御膳房,而后海生御膳房的坐诊大夫出逃。
这一环一环不就是细作传信的流程吗?。
可每一环都没有实证。
饶是林骁断定韩姨娘必是奸细,但没有实证也难以让人信服。
他不知怎么说,就在这时,忽然有侍卫跑了过来。
“五爷,林统领,属下在苗萍家中发现了一个五爷,好像是韩姨娘的手书!”
他立刻将五爷呈了上来。
五爷一把抽过了那张纸,纸上的字迹看得他手下一颤。
不是旁人,正是阿姝。
“五爷……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林骁也看了五爷,“五爷真觉得不能说明什么吗?这极有可能是密信,只有他们的人才能破解罢了。”
五爷在这句话中,半晌没有开口。
他不得不承认林骁所言确有可能。
重要的是,苗萍不是病患,阿姝也不是大夫,她有什么必要给她五爷呢?
……
五爷拿着五爷,离开了幽暗的密牢,去了浅雨汀。
她又推开了窗子,坐在窗下吹冷风,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他亦无从探知她在想什么。
他总是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她也总是不肯跟他说的。
眼下想来,两人之间仿佛始终隔着山海……
他进了房中,她似没听到他的脚步一般,仍在那里坐着。
莫名地,他便有一种,她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他一下的感觉。
手臂上的伤牵连到了心口。
他将方子放到了她面前,“阿姝,你给苗萍的这个方子,是做什么的?”
俞姝看不见,但指下轻轻触及,摸到了那五爷。
她怔了怔。
五爷念了几味药给她听,她渐渐缓过了神来。
她淡淡回答,“是我给苗萍,让她给她快生产的嫂子买药的。”
她难得回应了一句话,男人不由又问,“可是这上面的药,有些并不是孕妇生产能用的药吧?”
俞姝默了默,语气冷了几分,“婢妾刚学药理,有些也分不清楚,多买总比少买强。”
但话音落地,男人便问,“可你让魏家的掌柜、大夫给她抓药,不就行了?”
俞姝心道不错。
可她又怎么能说给他真相?
她笑了笑,又是一阵冷风扑进来。
“五爷莫要问了。若是觉得婢妾有问题,那就是吧。”
房中气氛凝滞,林骁不知何时到了门前,听到了俞姝的话。
他哼笑了一声,“韩姨娘,在下手中抓过的细作多了,都是你这般说辞。”
俞姝也轻笑了一声。
“林统领,但愿你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她说完,又抿紧了唇,转头“看”向窗外,仿佛神魂已经抽离不在此处了。
五爷坐在她身边,看了她许久,口腔苦涩泛滥,
他摆了手,让林骁退下,房中又只剩下两人。
“阿姝……”
她不理他,男人看着那五爷,又看了看她,伸手又将她抱进了怀中。
她讶然,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她没挣扎,却凉凉道,“五爷,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那凉意渗进了男人心里。
他没有松开,反而越发将她抱住,轻揽了她,让她靠在他胸膛左边,心头跳动的地方。
俞姝僵硬。
男人低头轻吻在她额头。
“阿姝,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意,我想,你都晓得吧?”
俞姝闭起了眼睛。
他道,“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吗?是不是有人骗了你,或者威胁你?我是你夫君,你把这些都告诉我,让我来替你处理,好不好?”
他轻轻慢慢地说着,宽广的臂膀抱紧了她。
那怀中散发着属于他的熟悉的气息,在窗外吹进的冬日寒风里,那怀抱是与之相对的和暖与安稳。
俞姝闭着的眼睛微微颤了颤,却在下一息,一把推到了五爷的臂膀上。
男人毫无防备地被按到了伤口,他低哼了一声。
他低头向她看了过去,她似乎在等他将她丢去一旁,可他没有,他仍旧抱着她。
怀中的人见状,唇下紧抿,越发向他伤处推了过去。
伤处痛意直达心口。
五爷听她开了口。
“五爷想怎样处置都可以,我什么都不想说。”
话音落地,她收了手。
她手下力气不轻,态度更如坚冰一般冷而刺人,刺到了男人的伤处,也刺到了他的心头。
寒意从心头蔓延开来。
手臂的伤处毫无意外地又出了血,血腥味道充斥房间,而俞姝低着头,没有一丝一毫地动容。
房中静极了。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嗓音沙哑,终是慢慢松开了她。
俞姝在这一刻,回到了窗外冷风的环绕侵袭之中。
男人出了房门,林骁眼见着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出血,忍不住冷声道。
“请五爷知悉,韩姨娘嫌疑重大,又无法解释五爷一事,必得押入密牢!”
五爷一顿,没开口。
可俞姝却摸索着从房中走了出来。
五爷看过去,她开口道,“请林统领押我入密牢吧。”
自来了这定国公府,她做了那么多关于密牢的梦,梦醒她就该知道,终究是逃不过的。
冷武阁一片死寂。
穆行州闻讯来了,却连五爷的面都没见到。
文泽不敢妄议,林骁同他道,“你同五爷亲近,在窗外劝几句吧。”
穆行州连连叹气,可他摇了摇头,“除了韩姨娘,谁又能劝得了呢?”
他说,“你不知道,五爷打了胜仗回京,在城门口还特意买了白梅给韩姨娘,你见过五爷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
林骁听得发怔,方才他进去回话的时候,五爷便一直看着插在细口葫芦瓶里的白梅发呆。
在五爷眼里,韩姨娘如白梅一般屹立而洁净吧?
可惜……
“不劝就不劝吧,五爷早晚会想明白的。”
林骁一连几日都在冷武阁里,自家府上并没有传什么消息过来,但他念及生病的女儿,抽空回了一趟家。
太太宋又云出来迎他。
他问了女儿,“孩子好了吗?”
宋又云说好了。“无碍了。”
林骁放下心来,去房中看了看孩子,龙凤胎在安稳睡着,乖乖巧巧的样子。
大女儿靴子跑了过来,先跟他行了礼,又缠了宋又云,“母亲说过会陪我跳绳,万万莫忘了!”
宋又云摸了摸她的脑袋,“忘不了,去吧!我帮你爹爹换身衣裳。”
林骁这几日忙碌地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宋又云拿了一身棕色的锦袍过来。
林骁伸了手臂,由宋又云亲自服侍他换上。
“爷都瘦了,这几日这么忙吗?”
林骁“嗯”了一声,突然问了宋又云。
“上次你去浅雨汀给韩姨娘送衣裳,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宋又云问,“这话怎么说?韩姨娘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说着,掩了口。
“之前爷一直在抓人,韩姨娘不会是……细作?”
林骁本不欲说穿,但妻子倒是敏锐。
他哼了一声,“眼下还没定罪。等再抓一个人,就能给她定罪了。”
宋又云半晌没说话。
林骁在这时叹了口气,“那韩姨娘从前表现得规规矩矩,谁能想到……连五爷都……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宋又云声音低了低,替林骁系好腰间衣带。
“五爷同韩姨娘那般关系。也能理解吧。”
可林骁又是一声冷哼。
“五爷可是定国公,执掌这一朝一国的军队,岂能耽于女色?恋于温柔之乡?”
宋又云在这话下沉默下来,拿过腰封替林骁系上。
她淡淡笑了笑。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似爷这般冷静自持,这般铁面无私。”
她说完,腰封也系好了,从林骁身前抽身,转身向外厅而去。
林骁垂眸看了妻子一眼,却只看到了妻子的背影。
他暗觉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抿了抿嘴。
“罢了,不说这个了。”
……
冷武阁。
白梅在水中悄然绽放了一只骨朵儿,悠远的香气在房中游着,探到了人的鼻尖下面。
除此之外,还有药靴子的淡淡药香。
詹五爷在这两种香气中,握着女子的靴子,想到了许多从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