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妾如她——法采
法采  发于:2021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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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比林骁年长两岁,小的时候,还送迷路的林骁回过林家。
  可时间久了,她几乎就忘了这个人。
  林骁却记得她,请她帮着他,照看发妻留下的女儿靴子……
  河面掀起一层浪,宋又云念及那个人,苦笑了起来。
  她起初,没想过给小她两岁的林骁做妻,她能留在林家教养靴子就算可以。
  可莫名地,她就成了他的续弦。
  她当时也怕有孕,又怕被谨慎的林骁发现,就用了避孕的靴子,万万没想到,还是怀了他的孩子,还是一对龙凤胎……
  浪大了起来,船才刚驶出,就在浪中行进艰难。
  宋又云迎着风和浪站在船头,喃喃自语。
  “骁哥儿……眼下已经知道了吧?恨死我了吧?”
  话音没落,突然有破空之声出现。
  三箭连发射了过来。
  两箭落水,一箭钉在了船头。
  船夫吓得差点丢了桨。
  宋又云却仿若有预感一样,转头向岸上看去。
  男人横马立于堤岸之上,一脸寒霜,拉弓搭箭对准了风浪里飘摇的小船。
  宋又云清楚他的弓箭本事,小船划出的这些距离,尽在他的射程之内。
  她先是紧张了一时,而后又冷静了下来。
  “你来了……”
  男人口气恨极,“不然呢?让你这个细作跑路吗?!你吃朝廷的米粮,得朝廷的保护,却做细作出卖朝廷的消息?!宋又云,我可真是小看了你!”
  他这话激得宋又云心头也是一层浪起。
  她苦笑了一声。
  “可是我丈夫、我女儿,都是死在官兵的蓄意杀害之下!我为什么不能替他们报仇?!”
  她的声音在风浪中极大。
  林骁总算明白了她做细作的原委。
  拉满弓箭的手颤了一颤。
  他看住她。
  “你丈夫、你女儿……可我是你什么人?靴子、睿之、敏之又是你什么人?!你想过吗?!”
  宋又云在他提及三个孩子的一瞬,落下了泪来。
  她站在船头,风浪扑在她身上,打湿了她的裙摆。
  她闭起眼睛,不住落泪,缓慢地俯下身来,跌坐在船头。
  林骁见状,恨声问她。
  “你是要求我饶了你吗?”
  他说完,又直接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
  宋又云在这话里,哭着笑了一声。
  她说是的,“这些年我在你身边,还不了解你吗?”
  “你叹五爷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想旁人多半没资格说这话,但你可以。”
  她说着,朝他看过去。
  惊涛拍在他脚下的巨石上,惊奇一丈高的浪。
  “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从来都不会耽于这些……所以,我也不会跟你求情。”
  她的话微顿,又顺着风到了林骁耳边。
  “我不逃了,你杀了我吧。”
  “只是,别迁怒于孩子,他们都是无辜的……”
  她说完,叫了船夫停下划桨。
  如果必得一死,死在林骁箭下,也算给他谢罪了。
  宋又云闭起了眼睛,浪打在形单影只的小船上,她随着船在风浪中摇晃。
  林骁拉满的弓箭早已发出嗡嗡的震声。
  只消一箭下去,宋又云必死无疑。
  他终于抓到这找了很久很久的细作,也能回去复命了。
  他抿紧嘴,眸中寒意四起,将弓箭拉到几乎断开,终于在下一息,嗖地一下放了出去。
  宋又云在听见箭声的那一瞬,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可砰得一声,箭落了下来。
  她还活着。
  箭钉在了船板上,那力道几乎要将飘摇的小船射穿,可箭只钉住了她的裙摆,却没有钉在她身上。
  “骁哥儿……”
  岸上的林骁恨恨地闭起了眼睛。
  “你走!”
  宋又云惊诧不已。
  船夫倒是比她回神快得多,立刻摇动船桨,趁着风浪小了一时,迅速地离开了岸边。
  人越来越远了,但林骁身后的兵马却追了过来。
  他们也看到了远去船只上的人。
  “统领,要不要寻船去追?!”
  但林骁摇了摇头。
  “不必了,人是我放走的。”
  手下皆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骁。
  林骁神色萧萧,叫了手下。
  “把我绑上,押回冷武阁。让五爷……处我死刑。”
 
 
第44章 对立
  晚间的这顿,俞姝越发觉得反胃感觉强烈。
  与此同时,另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毫无食欲,又不想被旁边的人看到,勉勉强强吃了两口。
  但男人还是发现了,他拉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
  “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怎地这般食欲不振?”
  俞姝摇头,“明儿吃饭来点开胃小菜便是。婢妾不想喝苦药汁。”
  男人无奈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都依着你吧。”
  俞姝掩过这一茬,心里想到了宋又云,不由地就想到了宋又云那还在襁褓里的龙凤胎。
  眼下林骁已经去追她,若是将人追回来,宋又云恐必死无疑,若是追不回来,她自然也是不能回到孩子身边了。
  俞姝一时不知还为黑山揪心,还是为她的孩子惆怅。
  世间安得双全法……
  正想着,外面有了动静。
  “五爷,林统领……回来了。”
  五爷不由地放下筷子,“林骁把人抓回来了?”
  俞姝在这问话中,心下一提。
  但下面的人回禀,“回五爷,没有。”
  俞姝一颗心放下一半,五爷却皱了眉。
  以林骁的性子,没抓到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
  除非,他决定要这般回来了……
  “林骁现在人在何处?”男人声音沉了下去。
  下面的人有些难言。
  “回五爷,林统领说他放走了细作,请五爷……处死!”
  话音落地,俞姝手中的汤匙叮咚落在了碗中,而詹五爷不由站了起来。
  他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低声同俞姝说了一句,“你先吃饭吧,我去一趟。”
  说完,匆忙出了门。
  *
  这场冬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上的云压向地面,鹅毛般的大雪随凛冽的寒风旋转卷至。
  林骁跪在冷武阁书房院外,不过须臾的工夫,发上肩上落满了雪。
  五爷走到了他面前,林骁在他的脚步中没有抬头,反而垂下头来,叩在了地上。
  既然做了这般决定,他便不会残存求生之念。
  只是就这样放走了宋又云,终究是他对不起五爷了。
  “五爷,人是我放走的,是我口风不严泄露了五爷行踪,她不会知道更多的事情了。五爷还是……处死我吧!”
  话音落地,又是三声,叩在门前冰凉的青石板上。
  詹五爷看着替自己执掌冷武阁的左膀右臂,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
  白气在寒冬中尤为显眼。
  他的口气一如寒气一般,“林骁,你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林骁闭着眼睛,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属下知道。”他哀声回答,“林氏一族世代忠于詹氏,不论何种情况不得背叛,凡有背叛者,必以死刑处之。”
  他说完,也深吸一口寒气到了肺腑之中,挺直脊背,闭起眼睛。
  林氏不可背叛詹氏,可他为了一己私欲,背叛了五爷!
  “请五爷赐死!”
  四下里的人早已退了下去,空荡的门前只剩下鹅毛大雪,和冰天雪地里的两个男人。
  五爷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林骁,见他早已做了决定,决绝赴死,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不,不是五味瓶,是黄连汁。
  情形反转,一日之前,他要为阿姝判决,一日之后,却必为林骁宣判。
  照规矩,林骁必死,而林骁的死刑,应由他亲自执掌。
  这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林骁。”
  詹五爷咋次叫了林骁的名字,叫了这个近二十年都伴在他身边的兄弟的名字。
  “此事不是小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清楚。她是细作,你将她抓回来,以她之命换你之命,此事我不会再追究!”
  可是林骁苦涩地笑了。
  “五爷给的机会,属下实在难以做到……还请五爷,赐死我吧!”
  门前的风雪忽然急了一时,直扑到了詹五爷脸上。
  五爷在他的回答中,胸口闷到无以复加,转身离开了。
  ……
  雪下得大了起来,昨晚的雨已结成了冰,纷飞的大雪落在其上,落下厚厚一层。
  林骁下了密牢。
  五爷在风雪里独自走了很久,他沿着河边的道路,一直向冷武阁的边缘走去。
  自从他承袭了定国公的爵位以来,繁事缠身,很少往那处去了。
  他一路迎着急扑的风雪走到那处院落门前。
  院门前落满了雪,门房听到脚步声过来,看到他时吓了一跳。
  “五爷?您要、要进来吗?”
  “嗯。”
  他上前,门房替他扫了扫身上的雪,男人解下披风,跨进了院子里。
  院里许久无人踏足,在厚厚的雪中显得肃穆和宁静。
  五爷抬头看向了正堂门前的那块匾额。
  匾额历经年月,黑漆越发深重,而刻在其上的字迹却历久弥新。
  五爷低声念了匾额上的三个字——精忠殿。
  他衣袖拂雪,缓步上前。
  门被推开的一瞬,殿内冷肃之气扑面而来。
  詹司柏心神收敛,慢慢走入大殿。
  高阔的殿内森然,他走到大殿东面,立在一丈之外不敢直视,先行一礼。
  待他抬头,目光从一行一行的牌位上面扫过。每一只牌位,便是曾为国尽忠的一任定国公。
  今日,詹司柏还在牌位前,也许明日,他也会位于牌位之列。
  他行跪拜之礼,在列祖列宗面前不敢怠慢分毫。
  许久,他重新起身,从东面转到了西面。
  西面的墙上,也是牌位。
  只是这些牌位的主人不再是詹氏一族。
  这里是功勋堂,这些人都是辅佐詹氏功勋卓著的詹氏家臣。
  其中,林氏一族占了半壁江山。
  詹氏、林氏,结契上百年,詹氏提携林氏,林氏辅佐詹氏,相互之间,成就定国公府宏图伟业。
  如同每一任定国公都是皇帝伴读;每一任冷武阁统领,都是定国公相伴最久,最为信重的人。
  老国公与林骁之父林老爷子是这般,他和林骁亦是。
  殿内烛火闪动,明灭不定。
  詹五爷在这些林氏的牌位之中,不由地就想到了从前。
  那是刚过继到老国公爷膝下没多久,林骁和林家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子弟,都被送过来与他一道读书向学练武。
  另外几个林家子弟颇懂人情世故,见他初来乍到,以庶子之身被立为定国公府的继承人,多半对他好言软语,鼓励居多。
  唯有林骁全不这般,但凡他有做的不好之处,立刻就冷声说出来。
  有次他射箭手抖出了圈,林骁直道,“属下建议五爷再练上百遍,方可休息。”
  其他的林家子弟都在旁劝,他们晓得他刚从二房过来,身子被磋磨得还没调养好,人瘦的跟竹竿一样。
  偏林骁不理会,冷着一张脸认真看着他。
  他无法,只能拿起弓箭继续练习。
  那天天色渐暗,雷声轰轰,就快下雨了,其他人陆续都离开了去。
  只剩下林骁在旁看着他。
  他射一箭,林骁便射一箭,练到后面,他都不知道自己射了多少,反倒是林骁叫了他。
  “五爷今日已够九十九箭,还差最后一箭。”
  五爷闻言精神一提,抽出背篓的最后一只箭,搭在了弓上。
  正此时,天上闪电突至头顶,一下子劈在了百丈外的一颗树上。
  两少年皆惊,五爷一把拉了林骁跑起了来,“快跑!”
  两人一口气跑进附近的院落里,一阵电闪雷鸣之后下起了大雨,雨点咣咣铛铛几乎将地砸出坑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大雨终于停了。
  而天色也已经晚了下来。
  五爷忘了练箭的事,转身要回家,可却被林骁拉住。
  “五爷,还有最后一箭,属下陪你练完。”
  ……
  风雪从门缝里扑进来,扑在地面又很快化开。
  那年雨停之后,他随着林骁回去射了那一箭,从那之后,林骁每日都陪他练上一百箭,直到他能箭箭射在红圈之内,才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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