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姜映雪对会友堂很好奇,缠着要看姜若皎收到的信。
姜若皎不肯给她看,她就偷看姜若皎把钥匙藏在哪,悄悄地取出来看了!
只是那时候她看不太懂那些信上讲的是什么,只觉得对方的字还挺好看。
姜映雪拿起抽屉里那厚厚的一叠信,略过姐姐与好友往来的信件,最后在底下翻到了几封她要找的信。
她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
因为担心姜若皎突然回来,姜映雪把其他信放了回去,将抽屉重新上好锁。她拿着取出来的六封信坐到书案前,将它们与刚拿到手的名笺比对起来。
名笺上的字明显成熟不少。
那时候的裴公子应该也才十四五岁。
不会有错的,这字就是出自裴公子之手。
姜映雪看着眼前的名笺和六封信,想到了回来前那纨绔世子轻薄姐姐的事。
明明是那纨绔世子自己混账,却还用那种要吃人的目光看她们姐妹二人。
如果不是裴公子出现,那纨绔世子保不准还要倒打一耙。
那家伙还说姐姐是母老虎,可姐姐要是不凶悍起来,怎么能护住食肆和她这个妹妹?
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姜映雪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六封信上。
到入夜后,姐妹俩照常躺在一起睡觉。
姜映雪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转过头问姜若皎:“阿姊,你喜欢裴公子吗?”
姜若皎听了这话,眉头一跳。她沉声告诫道:“别说这种胡话,小小年纪的把喜欢不喜欢挂在嘴边像什么样?”
姜映雪道:“我也想有个出色的姐夫呀。”
姜若皎摇头说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她与裴徵倒是有过一次交集。
那时候她通过会友堂与裴徵通信,彼此都没说明身份,只不过裴徵在后面几封信与她倾吐了一些家事,她也就从那只言片语里推断出裴徵的身份了。
当初说好是不记名的书信往来,真正见到裴徵时她也没想过提那一茬。
那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当初她离开学堂时杂事缠身,根本没与这位笔交的朋友打过招呼,她着实没那个脸去攀交情。
往后也只当从来没有过交集就好。
姜若皎说道:“等我为你觅个好夫婿,再考虑要不要招个赘。你别瞎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姜映雪听了,没再多说什么。
她就知道她阿姊是这样的想法。
姜映雪犹豫了好久,才侧过身小声凑到姜若皎身边说道:“阿姊,我想去学堂了。”
第5章
姜若皎一直觉得女子应当多读些书,哪怕她们真正的出路很少,却总比眼瞎心盲一辈子要强。
听姜映雪改了主意,她心中自是高兴,一天都耽搁不得,第二日早起便带上束脩去学堂请求先生让姜映雪回去读书。
因着不知道事情成不成,姜若皎是一个人去的,心里只想着要是这边不成便去别的学堂试试。
姜若皎找的是当初教过她的柳先生,是个三十四五岁的女子,眉眼带着几分常年教书育人特有的严厉。
“那你呢?”柳先生平静地听完姜若皎的请求,开口问道。
姜若皎闻言,唇微微动了动,却不知如何回应好。
她也曾在学堂之中过得无忧无虑,与知己好友讨论每日读书所得,闲谈学堂内外出了什么新鲜事,那些快快活活的日子她不曾忘记过,柳先生她们的谆谆教诲她也不曾忘记过。
只是世事无常,她们姐妹俩骤然失去双亲,世间无一人可依靠,总不能变卖父母留下的房屋铺子只为轻松一时。那样的话,她们以后怎么办?
都说钱财是俗物,可没有这些俗物傍身,她们又能依靠什么?难不成当真读完书就找个人嫁了,指着丈夫的良心过日子?
她会把姜家食肆好好经营起来,日后妹妹嫁的人有出息,她便安安心心找个人入赘过日子;妹妹要是当真遇人不淑,那她也可以把妹妹接回家不叫她受委屈。
“我总要让映雪以后有家可回。”姜若皎心中有无数情绪涌动,最终只这么说道。
没有退路的人容易怯懦、容易忍让、容易受人欺辱,因为她们知道自己哪怕再不甘、再痛苦、再难过,也没有别的选择,除了默默忍受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姜若皎也是失了双亲之后才知世事艰难,她既身为长姐,又是妹妹唯一的依靠,自然应当给妹妹留一个家。
柳先生惋惜地看着姜若皎。
姜若皎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虽然出身商贾之家,性情却通透又坚韧,许多事都是一点就通,她们教起来也特别有成就感,每次讲学都忍不住多提问她几句。
姜若皎退学的时候她就觉得可惜至极,如今听姜若皎这么说更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先生何尝不知道她们这些人哪怕开班授课,能教的也只有家境优渥的学生。
穷人家哪有那么多闲钱把家中的女孩儿送出来念书?
女子不能去参加科举,也不能去当将军,一般家长送她们出来读几年书不过是想增加她们挑选夫婿时的筹码而已。
就像锦上添花的那朵花,没它不会怎么样,有它也只是更好看一些。
穷苦的人家能举家合力供出一个读书人来就不错了,谁愿意把钱浪费在注定没什么出路的女儿身上?
柳先生早已嫁人生子,深知姜若皎说的是对的。
并非所有人都有自己立起来的决心、信心、能力以及机会,许多女孩子若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往往就只能像菟丝花一样依赖夫家过活。
不自由,更不快活。
柳先生扪心自问,若非自己与平西王太妃连亲带故,怕是也不能来学堂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儿。
柳先生道:“束脩我收下了,让她明天开始过来吧。不过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明日我会照例对她进行考核,若是考得不好我不会让她进我带的班。”
姜若皎闻言喜道:“多谢先生。”
柳先生道:“即便不来学堂,平日里也要多读书。”她转身从书架上挑拣出几本书递给姜若皎,“这是前些天书商送来给我的样书,我翻过了,都挺不错,你拿回去看看,回头写些观感给我。”
姜若皎知晓柳先生是爱惜自己,眼眶微微发热。她认真地接过柳先生递来的书,惭愧地道:“学生这两年一直没来拜见过先生,当不得先生这般记挂。”
柳先生道:“那以后就多来见见。”眼看时辰不早了,她朝姜若皎摆摆手,“行了,我也该去讲学了,你回去吧。”
姜若皎带着柳先生给的几本书离开女子学堂。
她正迈步往回走,身后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姜若皎闪避到路旁,等着那马儿过去,不想那马蹄声在靠近她时却慢了下来。
姜若皎抬眸看去,只见寇世子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让马儿堵住她的去路。
寇世子昨日挨了姜映雪一下,心里还记恨着呢。
刚才他远远瞧见姜若皎的背影,一下子把她给认了出来。
这会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寇世子堵住人后勾唇一笑,居高临下地拿马鞭敲敲姜若皎的发顶:“哟,母老虎,我们又见面了啊。”
姜若皎退后两步,想离寇世子远一点。
寇世子虽爱胡作非为,却也没听说过他仗势欺人、欺凌弱小。
若这位纨绔世子当真是那种坏到骨子里的家伙,姜若皎也不敢抄起扫帚追着他打,毕竟平西王府半根指头都不用动就能碾死她们姐妹二人。
姜若皎见自己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得抬头望着寇世子喊道:“见过寇世子。”
寇世子本来就想撩拨撩拨姜若皎,听姜若皎平平静静地朝自己见礼,却是觉得没趣了。
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寇世子哼哼两声,不高兴地说道:“你笑一个给我看看,我就原谅你们姐妹俩的无礼,不然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们。昨天你那小母老虎妹妹打我那一下现在还青着呢,小心我回去和我娘告状。”
姜若皎哪里乐意朝他笑,只说道:“我听说只有那三岁小孩打架输了才会找爹娘。”
寇世子一听,觉得很没面子。他怒道:“你说谁三岁小孩?”
姜若皎道:“世子自然不是三岁小孩,若非世子心胸宽广,从不爱向家里告状,凭我打过世子这么多次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寇世子听了有些得意,得意完又觉得姜若皎这话不太对。他生气地说道:“什么死不死的,我们平西王府岂会草菅人命?”
姜若皎道:“是我失言了,平西王府自是不同的。我听人说在京城有人只是没及时给权贵让路,就让对方活活碾死在御街上。相比之下,活在我们西南的百姓可比京城的百姓幸运多了。”
寇世子却是没听说过这事儿。他说道:“他们当真这么嚣张?”
姜若皎道:“那是自然,我难道还敢编排京城权贵不成?我以前对世子多有误会,听了这些事才发现多亏有世子约束我们西南的权贵子弟,要不然我们怎么能有现在的安宁生活?”
寇世子被姜若皎捧得飘飘然,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我也没做什么。”他发现自己还用马鞭威胁着姜若皎,赶紧把马鞭收了回去,强做威严地说起了大话,“你往后若是听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只管来告诉我!”
姜若皎只是迫于形势顺毛捋一捋寇世子而已,哪里会把他的话当真?她敷衍地点点头,抬眸说道:“我还要赶回去开铺子,世子可以让一让么?”
寇世子如今看她那灼亮的眸瞳,只觉怎么看怎么顺眼,当下顺着她的话让了路。
姜若皎在心里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妹妹要去学堂了,她也不会这样夸捧寇世子。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去了学堂那边妹妹总会交到朋友,她不可能跟着妹妹去赴每一次约。
要是能让寇世子别再盯着妹妹,她多说几句违心的好话也没什么。
平西王府治下确实很有一套。
姜若皎回到食肆,与妹妹说了明日一早去参加考核的事。
姜映雪听说还要考核,马上紧张起来,让姜若皎给她列个书单,她得临时抱抱佛脚。
姜若皎摸摸她的脑袋,说道:“这两年你读书没怎么放松过,不必太紧张,照常发挥就好。”
姜映雪还是让她帮着挑书。
姜若皎拗不过她,替她选了几本书让她好好看。
姜映雪欢欢喜喜地抱佛脚去了。
见妹妹这么认真,姜若皎心里也高兴。她与两个伙计把店里收拾收拾,才正式开门迎客。
她今天挂了个荤菜牌,要做四喜丸子。
四喜丸子看似只是四个肉丸,佐料却用得不少,林林总总不下十余种,做起来很考验厨艺,若非老手很少人能把它做得酥嫩好吃。
几位住在附近的老饕昨日没等到开门,惦记得紧,今儿没到饭点就过来了。见店里挂了四喜丸子的牌子,老饕们不由喜道:“姜老板总算愿意做大菜了,照我说姜老板要是天天做大菜,何愁不赚钱?她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平时让我们试吃的菜就已经做得很不错,偏说还要再练练,可把我们馋坏了。”
还有人问道:“今天做四喜丸子,可是你们东家有什么喜事?”
伙计笑着答:“东家妹妹明儿要去学堂念书了。”
众人都是一阵恭喜,不管男孩儿女孩儿,能去读书总是好事。
姜若皎在厨下听了前头传来的贺喜声,便让伙计给每个人舀了碗热汤,送去给众人先垫垫肚子。
另一边,寇世子前去与纨绔朋友们会合,问起他们知不知晓京城的事。
有些人从家里听了一耳朵,见寇世子有兴趣立刻拿出来献宝,直说京城那边遍地是权贵,随便一个公主就占个千亩良田种桃林,更别说别的世家大族了。
这纨绔说起来还带着几分羡慕,直说要是自己能有个千亩桃林什么的,那到了春天就可以日日请人来赏花饮酒了。
寇世子本就是少年心性,听了这话哪还记得什么权贵当街杀人,立刻也跟着羡慕了一下。
他虽有不少钱花,却没搞过这么大的仗势。
寇世子说道:“这有何难,回头我让我娘给我划拉一片地,也种满桃花去。”
“那敢情好!”众纨绔摩拳擦掌地说道,“到时候我们把美人儿全部请过去,有花有酒,有琴有歌,那日子不知多美!”
寇世子畅想了一番,哪里还坐得住,与众人小喝了几杯便回家找卢氏要地去,说要搞片大大的桃花林。
卢氏听后也不恼,当真开始盘算起哪儿的地适合划给寇世子。
母子俩开开心心地商量着,平西王就从外头回来了。
平西王见妻儿在那讨论得起劲,撩袍坐下问道:“你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