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姜若皎来说,随手运勺勾画几下便能留住客人,着实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只是当初教她画的先生真要知晓了,说不准会骂她一身铜臭玷污了丹青二字。
左右先生们也不会来这种小食肆吃饭,姜若皎也就没再多想。
到了饭点,果真有不少州学生员结伴而来。
他们大多直接朝着两个伙计说自己要一碗裙带面,还有些讲究多的竟点起了汤面来,有的说自己要“独钓寒江雪”,有的说自己要“牧童遥指杏花村”,有的说自己要“小荷才露尖尖角”,都是此前听人吹嘘过的样式。
两伙计在店里干久了,记性都练出来了,麻溜地把他们的话往厨下复述了一遍。
到裙带面上桌,州学生员们自然又是热烈地讨论了许久,都对自己没见过的汤画格外感兴趣,直说这小小食肆着实卧虎藏龙。
还有些没点新花样却赶巧碰上新样式的生员更是喜出望外,呼朋唤友让他们来看自己面碗里的新鲜图样!
一通忙活下来已是午后,姜若皎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歇。
她给两个伙计舀了碗汤,接着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稍稍补回刚才耗掉的体力。
姜若皎之所以费心满足这些生员的要求,心里其实存着看看他们里头有没有适合的妹婿人选。
她们父母都不在了,妹妹的婚事自然得由她来操持。
门第太高的人肯定看不上她们家,这些生员却是正适合,他们之中不乏有才华的寒门子弟,有上进心的话想来能考个功名。
日后她给妹妹多备点嫁妆,再看看能不能资助妹婿去赴考,到时候只要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人都会对妹妹好。
午后没什么人来吃饭,姜若皎让两个伙计守着店,径直去了后院寻妹妹说话。
过了年妹妹便十三岁了,合该开始物色妹婿人选,这事她不能自己做决定,还得先和妹妹通个气。
姜若皎先把早上买的胭脂取出来给姜映雪。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爱俏的年纪,拿到胭脂哪有不欢喜的。不过姜映雪想到自家姐姐都没胭脂,不由说道:“阿姊,我们一起用!”
姜若皎道:“我整日都在厨房里,涂胭脂作甚?到时候被油烟一熏,怕是要成花脸了。”
她不再多聊胭脂的话题,改为拿起姜映雪练的字来检查,看看她这几天有没有偷懒。
姜映雪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生怕姜若皎看出她中途跑去看话本了。
姜若皎把妹妹的练字成果瞧了一遍,见妹妹脸上明显带着点儿心虚,哪会不知晓这小丫头又偷懒了。
她搁下姜映雪的功课,指着其中好几个字点出其中不足,听得姜映雪的脑袋越垂越低。
阿姊不愧是阿姊,一眼就看出她从哪里开始越写越潦草!
姜若皎也没逼迫姜映雪太紧。
姜映雪身体不太好,从小就多病,人不免养得有点娇气,早前她去了几天学堂就说不想去了,姜若皎也拿她没办法,只得自己腾出空来手把手地教她。
现在姜映雪练字用的都是她写的字帖,姐妹俩的字竟是越写越像了。
姜若皎不再教训姜映雪,而是将自己想择州学生员当妹婿的想法与姜映雪讲了。
她说道:“以你的相貌,自然能轻松吸引到不少慕少艾的男子。可古人都说‘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你若想要与丈夫白首偕老,便不能连丈夫在想什么都不知晓。”
姜映雪有些害羞:“我才十三岁,哪里就要谈婚论嫁了?阿姊你都没给我找姐夫!”
“我不急,我得守着食肆。”姜若皎说道。
“我也不急,我与阿姊你一起守着食肆。”姜映雪立刻说道。
姜若皎说道:“那你以后有了相中的对象一定要跟我说,别私下与对方往来,免得被人骗了去。我若有觉得好的也会跟你说一声,让你先相看相看再瞧瞧适不适合。”
有个长得美丽不可方物的妹妹也挺烦恼,得防着寇世子那群纨绔子弟,更得防着那些年过半百还好色得很的老东西。
但凡妹妹长得再寻常些,姜若皎都不会这么早就开始物色妹婿人选。
只恨她们家无亲无故,只有一群对食肆虎视眈眈的糟心族人。
那些家伙不牵线把她们姐妹俩卖掉就算好了,真有什么事指望他们伸出援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要是姜映雪能嫁个有官身的读书人,她就不必担心有乱七八糟的人觊觎这个妹妹了。
在姜映雪面前,姜若皎没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只让她勤读书勤练字。
听到话题又绕了回来,姜映雪撇撇唇,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我知道,我不会再躲懒了。”
姜若皎也不想反复叮嘱,只是姜映雪还是个半大小孩,不多说几句她哪能听进心里去?
她替姜映雪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叹着气说道:“要是你以前没有好好认字,现在连话本子都看不懂。你想想看,真要那样的话是不是少了许多乐子?”
姜映雪道:“我才没那么笨,该学的我都会好好学。”
姜若皎不再多说。
接下来天气逐渐转冷,食肆的生意也冷清下来,每日只在饭点热闹一小会,别的时候几乎是门可罗雀。
姜若皎也不气馁,挑了个生意不忙的日子闭店一日,带姜映雪去寺里还愿。
姜若皎心里不怎么相信神佛,不过早些年姜映雪生病了,她到寺里许过愿让姜映雪早日康复。
听人说若是不去还愿,老天会把好运收回去,姜若皎便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带着姜映雪再去寺里一趟。
后来姜若皎帮寺里做了回斋饭,主持尝了很喜欢,亲自为她父母供了灯,说是能引他们往极乐之处。
姜若皎不知这种说法是否可信,又怀揣着“既然不用钱那就试试看吧”的想法应允下来。
等灯供上了,她才知晓自己还得每个月挑一两天过来灯前诚心诚意地给父母念经(顺便给主持做顿斋饭)。
姜若皎怀疑主持是故意的。
佛门的便宜一点都不好占!
姜若皎姐妹俩才踏入寺门,便被眼尖的小沙弥瞧见了。
对方迎上前来对姜若皎说道:“姜姐姐,你来得倒巧了,主持今日有贵客,正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去食肆那边请你过来一趟。”
姜若皎含笑睨着小沙弥,说道:“主持有请,我自是不敢推脱,只是我还得去给父母念经来着。”
对上姜若皎明显带着促狭的笑脸,小沙弥面上一红。
自家师父替姜家父母供灯存的什么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们这些没多大话语权的小沙弥也很无奈啊,他们又不能说主持就是在贪那么一口吃的。
小沙弥说道:“这个不愁,我们师兄弟几个替姜姐姐你念去,今天保准帮姜姐姐你们姐妹二人多念十遍!”
姜若皎也没再为难小沙弥,她随口询问:“什么贵客竟让主持这样上心?”
姜若皎问得随意,小沙弥想着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爽快答道:“不是旁人,正是平西王太妃她老人家。”
第3章
姐妹二人这两年时常过来,对寺里的路门儿清,不必小沙弥引路也知晓厨下在哪。
姜若皎别过小沙弥,领着妹妹径直往老地方走去。
这座佛寺时代悠久,寺内井然有序,听不见半点喧哗,只偶尔飘来些念经声。
姜映雪紧挽着姜若皎往前走,口中埋怨道:“又要阿姊你给他们做斋饭,他们怎地不自己去店里吃?”
姜若皎道:“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即便不时挤兑挤兑小沙弥,姜若皎还是挺高兴自己做的吃食被旁人喜欢。
她觉得这与诗文被嘉奖、琴曲被喜爱一样,是一件极好的事。
爱书之人有知己,爱琴之人有知己,爱吃之人应当也会有“食中知己”才是。
在姜若皎看来,“食中知己”不必相交太深,有时候偶然坐下来吃上几口,诚心诚意地夸上一句好吃,那便是食逢知己了。
姐妹俩边说话边往前走,主要是姜映雪小雀儿一样说个不停,姜若皎时不时回上一句。
立冬后天气转冷,到了转角处一阵风呼啦啦吹来,冻得姜映雪直打哆嗦。她捂紧手里的手炉,贝齿轻轻发颤:“山上可比山下冷多了。”
“刚才让你去为阿爹阿娘念经,你偏不愿去,非要跟着我走这一遭。”姜若皎微微侧身将妹妹挡得严严实实,不让冷风吹到她身上。
“阿姊你去哪,我就去哪。”姜映雪脆生生地表明自己的决心。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寺里的厨房外。
姜若皎让姜映雪坐远一些,别被油烟呛着了,自己则带着几个饭头僧开始忙活。
姜若皎店里不做素食生意,自然也不介意教饭头僧们做斋菜。
一来二去,她与这些饭头僧都熟稔起来了,差遣他们打下手也毫不客气。
姜映雪不想当唯一一个什么都不干的人,自告奋勇要跟其中一个饭头僧一起择菜。
这饭头僧长得倒是挺俊,许是带着点胡人血脉,凑近看的话会发现眼睛还是墨绿色的。
姜映雪身体虽不太好,性情却活泼得很,见他饭头僧择起菜来利索得很,不由和他聊了起来:“你做事这么伶俐,还俗来我们店里帮忙也能养家糊口。”
那饭头僧素来沉默,听了姜映雪的话也没搭理,只默不作声地干活。
姜映雪觉得这人好没趣,择了一会菜就停手了。她正要看看有什么自己可以帮把手的事儿,却见外头忽然飘起了雪。
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姜映雪既惊又喜,跑到外面接了片雪花,捧回灶头旁给姜若皎看:“阿姊你看,下雪了!”
姜若皎抬眸看了眼,见那零星的雪花在姜映雪手里慢慢化开了,拉她到灶前就着木柴烤火,才说道:“别这么贪玩,仔细冻病了。”
姐妹俩正说着话,忽听有把清朗好听的嗓音向饭头僧询问道:“听闻今天有位擅做斋饭的师傅过来,不知能否为裴某引荐一二?我想为家母求一顿斋饭。”
对方问的正好是那个正在择菜的饭头僧。
那饭头僧抬眼看了看正在灶上忙活的姜若皎,意思是“人就在那你自己过去吧”。
姜若皎见对方姿仪出众、气度不凡,还是为母亲来求饭菜,便擦了擦手上前说道:“不知令堂口味偏甜口还是偏咸口?一会我顺道给做了。”
那裴公子听姜若皎这么说,有些惊讶。
不过他涵养极佳,并没有因为姜若皎是女子而流露半分不信任,态度还比刚才更加守礼了:“家母喜咸口,麻烦姑娘了。”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一锭碎银,“这是在下的一点谢意,还请姑娘千万要收下。”
姜若皎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碎银。
相比这些许银子,这种明显出身不凡的人应当更害怕欠别人人情。
但凡能够货银两清的事,他们绝不会愿意与不相关的人有太多牵扯。
得了好处,姜若皎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公子留个院名,一会我会让人把斋饭送去。”
那裴公子瞧见姜若皎的笑颜,愣了愣,才据实答道:“家母暂住清风院。”
姜若皎送走裴公子,又回到灶上忙活。
素食听起来单调,其实能玩的花样也挺多。除却常见的斋菜之外,姜若皎还会做素羊羹和驴肠羹,都是用面食仿出肉的模样与滋味来,上桌后几乎能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这样能让主持他们在不造杀孽的情况下尝尝肉味。
只不过今日是要给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做吃的,这种取巧小技却是无用武之地,毕竟她们若是想吃肉就不会来寺里了!
说到那平西王太妃,那也是个传奇人物。
她当年出身武将世家,自己也练就了一身武艺,先帝生前她曾因护驾有功而被封为贵妃,可谓是荣显一时。
偏她在荣宠最盛的时候向先皇提了桩谁都想不到的事:她为唯一的儿子讨了当时正处于战乱之中的西南之地作为封地,并表示自己要跟着儿子就藩。
先皇刚好被新进宫的美人迷了去,听了她这要求一气之下就给批了。
平西王太妃一点都没犹豫,连夜收拾行囊,连封赏都没等,二话不说拿着讨来的圣旨就带着年仅十六岁的平西王直奔故里。
她父兄早亡,更没有叔伯兄弟,愣是亲自带着儿子和家中旧部把蛮族杀得不敢造次。
一直到先皇没了,平西王太妃都没回过京师。
眼下平西王太妃也不过五十出头,平日里在府中听听曲儿看看戏,兴致来了还会出城去游猎一两日,日子过得不知多潇洒快活。
姜若皎早前去的学堂就是平西王太妃命人筹建的。
对于这位传奇太妃的过往,姜若皎打心里觉得佩服不已,做起斋饭来自是比平常更为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