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呢?”
林宝儿拉了拉林云星的袖子,眼巴巴道:“阿姐,我错了,你且饶了宝儿这一回吧!”
“你若能说出她们身上所有破绽,或你为何能花百两买回两个价值千金的瘦马,便饶了你。”
第44章 怒气难消
林砚盯着青丝和碧玉仔细看了一会儿道:“她们比街上的人好看。”
林黛玉和林砚姐弟从小养在后院, 每日睁眼见到的就是风姿卓越的长姐,粉妆玉琢的甄英莲,温柔似水的司琴, 艳若桃李的司剑,不说伺候的丫鬟,便是院中粗实仆妇至少也是平头正脸。
见惯了家里美丽的姐姐们, 青丝碧玉在外面千里无一的姿色于他们而言竟是寻常。如今林云星点破, 林黛玉和林砚才算动了脑筋, 留意到青丝、碧玉与街上所见常人区别。只他们少出门, 对外面百姓只有个笼统概念,尚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云星笃定了两人阅历不足,纵然隐约意识到问题,也解释不清,才故意给他们一线希望,实则打定了主意要给小姐弟一个深刻教训。
没听到林云星的赞许,林砚偷偷抬眸看了一眼长姐。
林云星没有理会他,转向林黛玉道:“玉儿呢?也只看出她们好看?”
林黛玉想了想道:“她们长得白,我们在街上看到讨生活的妇人大多肤色比游玩的姑娘黑些。”
“倒是比你弟弟仔细些!人家出来讨生活免不得风吹日晒,自然比不得养在家里的皮肉精细。”
林砚略有些不服气, 目光落到青丝身上。青丝已经捡起自己的绣鞋穿好, 见林砚看过来, 小心地检查裙摆可曾将脚盖住。
林砚灵光一闪道:“她们的脚走不动路!”
林云星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就这样?”
林黛玉和林砚对视一眼, 皆是茫然。
林云星对守在角落的粗使婆子道:“宋嬷嬷,你走上前来,将你的手给二姑娘和小公子瞧瞧。”
宋嬷嬷得令, 将双手放在衣摆上擦了擦, 上前摊开了双手。
林黛玉和林砚看看宋嬷嬷的手, 又去看了青丝和碧玉的手:“长姐,宋嬷嬷年纪大,即便她的手更粗糙也不奇怪。”
林云星瞥了一眼司琴和司剑,二婢笑着上前向林黛玉和林砚摊开了双手,林黛玉还伸手捏了捏。
“咦~青丝碧玉的手比司琴司剑姐姐都要软。”
司琴笑道:“宋嬷嬷是院中粗使婆子,平日要洒扫庭院洗衣服,手最粗糙。奴婢与司剑伺候大姑娘并不做粗活,手不似她那般,但奴婢练琴写字故手指处有茧;司剑善剑,虎口茧子最厚。”
林砚若有所思:“青丝碧玉的茧子位置与司琴姐姐一样,莫非是学过琴棋书画。”
“同样学琴棋书画,奴婢是丫鬟,不会时时保养双手。然这些瘦马——”司琴隐去了后面的话,转而道,“总之她们并非一般婢女,更在意肢体保养。小少爷留意她们的脚,此为三寸金莲,乃自幼缠足,脚骨已呈畸形,故无法久行。”
“长姐,我明白了,若他们是乡下佃户的女儿,素日要做活,是不会缠足,也没有机会学琴棋书画。”林砚凑到林云星面前道。
林黛玉瞪了弟弟一眼,小声道:“马后炮,司琴姐姐说了,你才知道。”
林云星并不买账,转而道:“她们的手藏在袖中,她们的双足隐在裙下,破绽又在何处?难道只因她们肤白美貌?这世间并非没有天生丽质,劳作中都晒不黑的姑娘。”
林黛玉和林砚傻眼了。
院中顿时静默了下来,林黛玉和林砚看着青丝、碧玉苦思冥想。过了片刻,方见林九从外面带进一面色黝黑的妇人:“主子,您要找的人来了。”
那妇人手上提着一个竹筐,举止拘束。她看了一眼院中的人,只林云星坐着,便小心翼翼上前道:“姑、姑娘,是你要买鸭蛋吗?”
原来她那小竹筐中是大半框鸭蛋,今日市上生意不好,都要下市了,鸭蛋也没卖出去几个。林九与她说要买她框中所有鸭蛋,但须得送到府上,妇人便送来了。
妇人一开口便有浓重的乡音,林黛玉和林砚自小听着官话长大,扬州话能听懂些,但对妇人口音极重的乡音却是一头雾水。
“是我要买鸭蛋!”林云星开口却是扬州话,“你的鸭蛋我全要了,但要请大婶您答我几个问题。”
“大姑娘,您只管说。”听到鸭蛋全被买了,妇人脸上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名字,家住何处,令尊所患何症?”这次林云星说的是官话,与问青丝碧玉的一模一样。
妇人一脸茫然。
林云星于是又用扬州话说了一遍。
妇人这才听懂了些许,笑道:“我叫张大媳妇,住在林庄,令尊是啥咧。”
司琴立即将妇人的话用官话与林黛玉和林宝儿复述了一遍。
“忆冬,结了鸭蛋的钱,再给这位婶子二十大钱,送她出府。”
“诺!”忆冬带着妇人去了厨房,将鸭蛋放下,结了钱给她。
“小妹,多给了二十大钱咧?”妇人将铜钱数了一遍道。
“烦劳您跑一趟,主子赏了,您接着便是,我送您出府。”
妇人听闻多的二十是赏钱,心中欢喜,脚下也松快了些。她卖了一日鸭蛋,若扣去成本,未必能赚二十个大钱。
待忆冬引了妇人出去,林云星才看向弟弟妹妹道:“这回可明白了?”
“一般乡下人不会说官话。”林黛玉不假思索道。
“普通乡下人一辈子可能最远只到过所属州县城池,有些甚至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子。莫说官话,怕是连扬州城的方言都听不懂。方才那位婶子能听懂扬州话,应是时常进城卖货。”
林云星继续解释道:“乡下人多不识字,说话过于文雅,如令尊令慈这等敬语未必能听懂。提到父亲所患肺疾,也不会说肺疾这般文雅。既已咯血,他们会习惯说肺痨,且治此症主药绝不会是什么百年人参。”
林砚点了点头:“青丝、碧玉听得懂官话,扬州话没有乡音,所以不是乡下人。”
“再有便是名字,乡下人不识字,给孩子取名字多为大郎、二郎、大妹、二妹、要么就是红兰绿,樟土根。青丝碧玉不是乡下人的用词,若是大户人家,碧玉也就罢了。青丝这样的名字就是丫鬟都不会用。”
青丝多指头发,女子之发甚私密,以青丝为名多了几分暧昧,少了庄正。
林黛玉和林砚不由听得入神。
“纵不曾与她们交谈说话,亦是破绽不少。且看两人下巴,微微泛红,这是穿惯了绫罗绸缎,头一次着粗布衣让领子磨出来的。然后是头发,换了粗布衣,头发却保养的极好,还用了刨花水。走到她们丈内便闻到桃花甜香,玉儿,这气味可熟悉?”
林黛玉羞愧道:“这是今春芳妆新出的桃花香刨花水,李同知府上的妍姐姐送过长姐两瓶,其中一瓶被我不慎打翻,正是这个香味。既家中有人病中缺钱,又怎么会有心思梳头,还用两百钱一瓶的刨花水。”
“那就再说说,你们为何能用一百两买来价值千金的瘦马吧!”
林砚不假思索道:“我是阿爹的孩子,有人想要讨好我!”
林云星眉头一挑道:“你是扬州知府的公子,平素不乏人讨好,他们之前如何讨好你?”
“给我送好吃的好玩的。”林砚委屈道,“她们学了琴棋书画,难道不是送来陪我读书下棋么?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林砚委屈道。
“你一个小不点,便是送你个天香国色的美人,你又知道什么?这是送来给你做小娘的。”
林砚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旋即抖了抖,扑倒在林云星怀里:“哇~长姐,我错了,快把她们送走。林左林右把她们丢出去,我不要后娘!”
林砚可不傻,他的小书童奉墨就是被后娘卖掉的,奉墨说了,十个后娘九个坏!
林黛玉没有像弟弟一样大哭,但脸色也变了变,嗫喏道:“长~姐~”
“哭完了吗?该你哭的时候还没到。”林云星一拍桌子道。
林砚闻言立即站直了身体,不敢放肆了。
“出门前,我给了你们一人一百钱,现在与我说说,你们如何来的一百两买人。”
林砚求救地看向了林黛玉,林黛玉正要开口,对上长姐的眼睛,便不敢求情了。
“怎么,不敢说?”
“我、我让他们到府上收钱。”林砚小声辩解道,“我自己存的钱。”
“好、好的很!”林云星怒道,“你的钱不是爹娘和我给的?且大约明日扬州城的百姓就会知道,扬州知府的儿子七岁就能在孝期买瘦马回家了。再过两日,指不定多少扬州瘦马送上门让你挑。”
“长姐,我错了,你饶了宝儿这一回吧!”林砚可怜巴巴道。
“手生出来!”
林砚老老实实摊开双手,林云星一巴掌打了下去:“阿爹一个月俸禄不过三贯五百钱,小小年纪一文不挣,就敢花一百两,还是挂账!林家纵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你这般败家。”
林砚下意识地一缩手,旋即又老老实实摊开双手让林云星打。林黛玉和林砚淘气时,林云星时常以打一顿做要挟,可真动手却是头一回。一连打了十下,林砚双掌通红,却咬着嘴唇,半点不敢哭出声。
林云星打完没消气,反而怒火越炽:“你们两个给我滚回房去思过。”
林砚悄悄看了长姐一眼,到底不敢说话,抽抽噎噎回了自己院子。林黛玉作为“从犯”不敢求情,也不敢上前宽慰弟弟,老老实实回房了。
林云星扫了一眼青丝碧玉道:“司琴,将人带下去,查一查哪家指使的。”
“诺!”司琴招了几个粗实婆子将青丝碧玉架去偏院审问。
第45章 社会毒打
林如海的休沐日, 按惯例一家人会一同用膳。刚被罚了闭门思过的林黛玉和林砚小姐弟在晚膳时被允许临时出房门。
贾敏去后,林如海忙于公务,难得能与三个孩子一道用膳。逢此时, 林黛玉和林砚必会提前来饭厅,缠着林如海嘚吧一下他们最近做了什么。用膳时,也不十分讲究食不言,只是不许含着饭菜说话。
林如海如往日一般是最后一个到的,在主位落座, 就发现今日两个小的特别安静。待饭菜上来,林云星先起身为父亲盛了鱼汤。两个小的见父亲动筷,才抱着丫鬟送上来的鱼汤小口喝着。
林如海举起勺子, 手下忽然一顿:“今日怎么这般安静?”
林黛玉和林砚不约而同向长姐看去。
“前几日,父亲还抱怨他们吵得你耳朵疼。”林云星提醒道。
林黛玉和林砚立即目带怒火看向了上首的父亲。
林如海被小姐弟看得心里发虚,对最小的林砚小声道:“莫不是顽皮被长姐骂了?”
晚膳前, 林如海已知晓两个小的受罚之事。林云星头一回对林砚动了手, 林如海怕儿子记仇对长姐生了怨气, 便想要从中说和。
林砚含糊地应了一声, 闷头稀里哗啦的喝汤。因他不雅的吃相,林云星下意识看了幼弟一眼, 但只是皱了皱眉,并未说话。
教导孩子当有七不责:对众不责、悔愧不责、饮食不责、暮夜不责、欢庆不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注1】。
这是说不要在外人面前责备孩子,若他已知错,不必继续苛责。不要在吃饭和睡觉前训斥孩子,以免令饮食不化, 睡眠不好伤及其身。亦不可在孩子大悲大喜或患病时给予训斥, 以免压抑其悲喜, 以致郁结在心。
林砚性子淘气,往常并非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因今日才犯了错,一心夹起尾巴做人,对长姐情绪甚是敏感。林云星只看了他一眼,他便乖乖地放下汤碗,答了父亲问话,慢饮慢食再不敢发出声音。
林如海见了姐弟俩的眉眼官司,对长女笑着求情道:“下午的事,我也听了个大概。他们年岁小,没有阅历,防不住有心人设计,也怪不得他们。”
“父亲下午才说我太惯着他们,纵着他们出去撒欢,这会儿又反过来说他们尚无阅历。那到底是关在家里,还是让他们多出去长见识呢?”林云星没好气道。
林如海讪讪道:“你这孩子,连言语上的亏都一点不肯吃。这性子可要改一改,不然日后嫁人,对着公婆、夫君难道也这般处处不肯软和?”
“我又不是那盆中梅花,想弯想直全凭人收拾。”
文人好风雅,爱梅之傲骨,却又不喜梅花取直。于是便有花匠为投文人所好,或扎或压,务要那梅花虬枝疏斜,凹凸造型。如此折腾有人喜,亦有人疑折了傲雪寒梅的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