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星见妹妹闹情绪,难以安抚,就让人给林黛玉做了一身小袍子,打算带她出去逛逛,不想黛玉却闹着要和林砚一般自己去。自己去就自己去吧,大不了让人跟着就是。倒是林砚不知如何说动黛玉,让黛玉同意带他一同去。
云星刚送了弟弟妹妹出门玩耍,就有林如海身边的小厮来叫她。今日是休沐日,林如海难得一日清闲,便想起了长女。
调任的谋划泡汤,林如海心中不知是喜是忧。林如海少年得志,投身朝廷,心中自有抱复。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个男人不向往封侯拜相。生了退缩之意,并非少年志气被湮灭,而是因娇女幼子多了顾虑。
林如海初外放知扬州时,并非没有想过要立下一番大事业。三年间处事保守,固步不前,皆因牵挂妻儿。如今皇帝令他连任,这份信任不可谓不重。林如海想要急流勇退,没有退成心中竟有几分轻松。
妻子过世,三个孩儿虽未成年,但长女素来可靠,已然在他没有意识到时就成为了可以托付信任之人。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他既任了这扬州知府兼巡盐御史便一日不可懈怠。
林如海不由生出了几分豪气,想要在自己有限的人生中再创一番事业。然他身体大不如前,不免忧自己寿不假年,将林家的重担都丢给了长女。
自连任旨意到了扬州,长女没露出什么失望之色,反而连日将自己关在书房。林如海以为女儿心中不悦,又不知如何交代,连日皆借口公务繁忙歇在前院。今日休沐,他知此事再不可拖延,才让人招女儿外书房相见。
林如海站在廊下等着长女前来,看着院中腊梅却已出神。贾敏过世时,正值府上腊梅盛开,再过几日便是腊八,贾敏两周年忌,当真是时光匆匆不等人。
“父亲!”
“星儿来了!”林如海回神,眉宇间却有无法掩饰的郁色。
林云星知父亲必是睹物思人,想起了她过世的母亲,却无意提及亡母以安慰。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生活。人生在世本是生生死死,亡者泉下有知也不愿生者沉溺于失去的痛苦之中。
林云星带着弟弟妹妹守孝寄托哀思,却从未要幼弟幼妹沉溺在丧母的情绪中。
“父亲寻我,可是为了连任之事?”林云星开门见山道,“这几日父亲借口公务繁忙,只让人暗中关怀,多日不曾回后院见我们姐弟,是怕我们知道不能回京心生失望吧?”
林如海早知长女耳聪目明,定然早就收到了消息,涩声道:“君命难违,父亲要留在扬州,却还是可以送你们回京城的。你外祖母已经几次派人来接,待除孝后,你们也该回京探视一二了。京中,你琏表兄还是可靠的。”
“先前我与父亲提及全家一起回京,父亲答应了,是为了我和玉儿、宝儿,我心中明白。此番陛下令父亲连任,父亲心中其实是高兴的吧?父亲心中有鸿浩之志,女儿并非不知。女儿劝父亲回京,并非其他,而是近年父亲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星儿!”林如海心中愧意涌现,喉头一哽几近失声,只得对林云星摆了摆手。
“我说此言,并非责备父亲。”林云星上前扶住老父,动情道,“阿娘早早去了,何尝不是忧思太过之故。可阿娘敏感多思,父亲这几年又何尝不是顾虑我们母子瞻前顾后,以至于难展心有大志。我劝父亲回京不过是想要奉养您颐养天年的一点奢望,可事已至此,又何必再顾虑重重。”
“阿星,父亲只怕对不住你。”林如海含泪道。
“阿星已经长大,身为长姐,照顾弟弟妹妹责无旁贷,您不必再为了我们姐弟犹豫不决。世上之事既做了就不会无迹可寻,阿爹不妨顺着心意任意施为。放手一搏既成全了父亲大志,又解林氏之困。”
第43章 云星教弟
得到女儿的体谅, 林如海顿生豪气:“父亲必不负你所盼,侦破盐案,以复皇命, 回京与你们姐弟团聚。”
“父亲且慢!我愿父亲大志得展,却也有两个条件。”林云星语气一转,“其一, 父亲既决心将这盐案一查到底, 就不该继续放任自己沉溺哀思, 当保重身体为要;其二, 不管如何,如阿娘在时一般,我们一家人总是要在一处的。”
皇帝既下严旨,又怎容得林如海心生退意。林如海若退了,毁去的不仅是自己的前途,还有林家的未来。若他秉持皇命全力侦破盐案,林家则能更进一步;即便不成,林家只要林云星姐弟三人在,就不会彻底没落。
林云星生就一颗自在逍遥的心,她若独自一人, 大可从朝堂中抽身而去, 退居江湖, 远离其中是非。可江湖虽大, 却未必是林如海、林黛玉和林砚的选择。江湖是林云星的骨,朝堂是林家的根。
向林如海提议回京时,林云星就明白那是父女二人的愿想, 而非既定计划。她非优柔寡断之人, 既无退路, 又怎能让老父为了他们姐弟迁延,自绝生路。
旨意明确后,林如海以为云星失望这样的结果,与他闹脾气才将自己关在书房。可云星素来是勇往直前之人,又岂会因这点事情而意志消沉。
这些日子,林云星闭门所思皆为筹划破局。朝堂上的事她不如林如海在行,可江湖事她比林如海擅长。两淮之盐多从扬州转运,私盐贩卖大约也不例外。既然要走码头,便会有迹可循,掌控着扬州码头的大小帮派便是入手点。
除却掌控码头的江湖帮派,盐商江家灭门案的凶手隐也是线索。林云星从未放弃对隐这个江湖组织的追查,已经查到一些线索,隐而不发是为了一击必中,挖出其核心秘密。
林如海皱眉道:“盐案幕后凶手心狠手辣,有盐商江氏前车之鉴,你们留在扬州,父亲如何能够放心?”
“这个父亲不必忧心,我既敢带着玉儿、宝儿留在扬州,自然有后招。”
林如海想要再劝,林云星却不愿一家人分隔两地。林如海这人实在不知保重自己,若留他一人在扬州指不定何时就将自己熬死了。
父女二人争论了一下午,谁也不曾说服谁。因他们在院子里说事,将身边人都打发到了院外。林一在门口探头而入,奏报说林云星身边的司剑姑娘求见。
司剑既知林云星与林如海议事,总不会无缘无故来打断。
林如海便道:“让她进来了吧!”
司剑进院,向林如海和林云星屈膝道了万福:“老爷、大姑娘,二姑娘和小公子从街上回来,买了些东西。”
“玉儿和宝儿出门了?”林如海意外道。
提到弟弟妹妹,林云星面色稍缓:“前几日宝儿偷偷溜出去玩,没叫上玉儿。玉儿便与我们使小性子,可不要放出去撒欢一回才甘心。”
“你也别太惯着他们,外面鱼龙混杂,宝儿也就罢了,玉儿可不能在外面玩野了。”
“阿爹以前常带我出门,玉儿和宝儿如何就不能出门了?他们长大了,哪能一直拘在后院,只看着头上那片天。”
林如海与贾敏成婚多年才有了长女,爱若珍宝,只当个小公子养。那时林如海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公务,常带云星出门。到了林黛玉和林宝儿出生,贾敏和两个小的病歪歪自不好出门。来了扬州后,林如海又忙于公务,也不必说。
林如海和贾敏总忧心林云星作为长女承受了林家太多责任,可林云星心中并无不平。除却她并非真幼童,更因相较于弟弟妹妹,她曾独占父母和祖母的疼爱。祖母和母亲相继过世,她又如何能够忍心老父一人担起全家重任。
“惯着他们还有一肚子道理。”林如海嗔道。
林云星知父亲并非真心怪罪,对司剑笑道:“玉儿和宝儿买了什么,劳你特意跑来禀报?”
“说是在街上遇到两个自插草标卖身给家中老父看病的乡下小姐妹,正被恶霸强买,二姑娘和小公子不忍便抢着买了回来。。”
如林家这般人家仆从多为家生子,若要添人也是传了在官府登记过的正经中人带人上门选,可没随意在街上买人的道理。这街上买人指不定就是仇家别有用心送来的探子亦或是来历有问题。
“父亲,我去看看。”
林如海点了点头,他这个女儿素来能干。若无必要,林如海从不插手女儿办得事情。并非他不愿管,而是不想坏了女儿的威信。
回了后院,林云星才进门一双弟妹便一左一右缠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买人的经过。黛玉满是怜悯地说两个小姐姐如何可怜,宝儿便得意洋洋道是自己助人为乐提议将两个小姐姐买回来的。
林云星并不言语,随意在院中藤椅上坐下,忆夏泡了她惯喝的雨前龙井送上来。林黛玉和林砚说的口干舌燥,也不见丫鬟递茶,才惊觉他们说了好一会儿,姐姐尚未说话。
相较于弟弟,黛玉显然要敏感一些,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忙住了嘴。于是只听到林砚一人滔滔不绝炫耀自己如何用一百两从扬州纨绔手中抢回了这对姐妹花,解救人于水火。林黛玉从身后踢了弟弟一脚,林宝儿才发现长姐脸色不好,再不敢说了。
“将人带上来回话!”林云星放下手中茶盏道。
两个姑娘约莫十四五岁,一身粗布衣也难掩倾城丽质,上前盈盈道了万福:“民女见过姑娘。”
“名字,家住何处,令尊所患何症?”
“民女青丝,这是我妹妹碧玉,我们家是扬州城外柳庄佃户。父亲身染肺疾咯血不止,看了大夫说要百年人参。民女姐妹只得自插草标卖身,以救父亲。”
“你们两个绕着院墙走几圈给我家这两个傻孩子看看。”
傻孩子林黛玉和林宝儿面面相觑,也不敢开口询问。
“敢问姑娘,要走几圈?”碧玉大着胆子问道。
自林黛玉和林宝儿在街上买了她们姐妹,姐妹二人跟着她们一路走回来,眼下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莫看黛玉和宝儿少时病弱,这几年被林云星盯着习武,倒是比同龄孩子耐力更好些,出门一路来回都是自己走的。
司剑眉头一竖,厉声道:“只管走,该停自会告诉你。”
青丝和碧玉无奈,只得按着林云星的意思顺着墙根走下去。两人走的极慢,但一开始还走的不错,走到第二圈已见吃力,第三圈,不见叫停,碧玉已经跪在地上讨饶了。
青丝倒是更坚韧些,多走了两圈才摔在了地上。她跌倒时,绣鞋掉落一旁,露出一只血迹斑斑畸形的小脚。
林云星看着狼狈的二女,瞧着面露不忍的黛玉和宝儿幽幽道:“忆冬,告诉林砚,牙婆手上买这么大一个丫鬟要多少银子。”
忆冬上前,对林砚倒了个万福:“禀小少爷,牙行买人,普通丫鬟二两起,调教过的规矩的5-10两,若有那特别美貌专为男主子备的又要略高些。”
“啊?这么便宜?”林砚有些意外。
“你再告诉他,要买这样两个丫环要多少银子。”
“这般颜色怕是万里挑一,若没些关系,少于一千两是买不来的。”
“这么贵?”林砚有些傻眼了。
林黛玉想了想,问道:“忆冬姐姐,为什么买丫环只要2-10两,她们却要千两?”
忆冬为难地看向林云星。
“不必忌讳,知道多谢总比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好。”
忆冬得了准话,才对黛玉道:“二姑娘,若奴婢没有猜错这是人牙子豢养的瘦马。”
“什么是瘦马?”林砚懵懵懂懂道。
“扬州因盐而富甲天下,盐商皆是腰缠万贯。饱暖思yin欲,这些人有了钱有了闲便开始攀比,比奢华比美人。人牙子十几贯从贫家买来面容姣好的小女孩,给她们裹小脚,教导琴棋书画,养大了卖给盐商,一个就能赚千五百两。因有利可图,不止人牙子,有些百姓甚至将亲生骨肉做瘦马来养。”
扬州城豢养瘦马蔚然成风,自前朝妖妃以三寸小脚于金莲上起舞扬名天下,“三寸金莲”就成了瘦马的首要条件,青丝碧玉恰好裹了小脚。
前朝末帝沉溺酒色,荒废朝政以至亡国,众人都道是那能在金莲座上起舞的妖妃祸国殃民。恰元后是个大脚妇人,先祖皇帝便向左右笑言妇人大脚旺夫。
然男人多爱美色,一面说大脚好,一面又好三寸金莲的身姿妖娆。先祖皇帝在元后薨后,尚且爱那美貌嫔妃,那能让前朝末帝亡国的三寸金莲哪个不好奇?于是烟花之地多投权贵、富商之好,纷纷给楼里的姑娘缠起了小脚。
女子缠了小脚,便不能下地做活,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不会缠足。至于那权贵之家,王侯贵族不乏爱好小脚美人,却不会让女儿缠足也不会娶小脚妇为正妻,唯有那投机倒把的小家族才会学了这不入流的东西,令女儿缠足攀附权贵。
“她们价值千金,为何弟弟花了一百两就买了两个?”林黛玉嘟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