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乙:“找土匪替你们报仇?”
明书听出她话中讽刺,无奈道:“新皇帝登基一年多,到处搜捕反叛人士,那些不服气的义军都都被他们杀得差不多了,想找能与之一较高下的,还真就剩下抚州这帮土匪。少爷的本意是想入伙匪帮,然后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劝说他们揭竿造反。”
姜小乙:“蠢货一个。”
明书不满道:“不许这样说我们少爷!”
姜小乙:“这些□□湖岂是你们这种愣头青劝得动的,想也不用想,肯定是被洗劫了财产,再打个半死不活。”
明书抽抽鼻子,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姜小乙又道:“养好了伤便老老实实回家教书去吧,刘公你们可动不了。”
“你跟我说没用,我们不过是书童,少爷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明书顿了顿,纳闷道:“不过……你不是流寇吗?怎么向着朝廷说话啊?”
姜小乙:“我这是替你们着想,此朝与前朝不同,刘公可不是整日只会吃斋念佛的假皇帝,现在的朝廷能人辈出,拿下抚州是早晚的事。”
“是吗?”
身后传来声音,姜小乙回头,钟帛仁抱着手臂靠在门板旁,静静看着他们。
“……少爷?”明书这一声叫的略微迟疑。
他从没见过自家少爷这样站着,他未将自己的头发归拢束起,而是用一条带子粗粗绑在脑后,这样的仪态明书见所未见。他的眼神,他的声音,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却难以相认。
姜小乙也是微微一愣,只觉得这身姿颇为眼熟,带着那平静的视线,让她不禁想多看几眼。
“钟少爷。”她率先打了招呼。
“姜……”钟帛仁顿了顿,轻一抱拳。“姜公子,幸会。”
明书眉头又皱起来,觉得自家少爷浑身透着一股陌生的味道,他跑过去问道:“少爷,你可是不舒服?”
钟帛仁低头看看自己血迹斑斑的身子,道:“是不太舒服,附近可有水源?”
明书:“有。”
钟帛仁:“带路。”
明书:“难道少爷想沐浴?您素讲礼仪,可从没在荒郊野岭沐浴过呀。”
姜小乙在一旁嘲笑。
“都落魄成什么样了,还穷讲究呢!”
明书瞪眼:“损嘴!”
姜小乙笑话书呆子正开心,钟帛仁路过她身边,淡淡一瞥,笑声戛然而止。
“咝……”姜小乙盯着他们远去身影,搔搔下巴,兀自纳闷。“……怎么回事?”
她挑眉望天,她原本计划帮忙将人送回来,便去做正事,但刚被看了一眼,屁股好像粘在了石头上一样,又不太想走了。
反正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她心想,等个一天也耽误不了什么。她叫来长三他们,着手灵棚改建。这群书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全是姜小乙一人完成,补了缺,堵了空,还重做了个门,勉强算是个能住人的地方了。
姜小乙:“你们这群呆子带着金银细软,能从培州毫发无伤来到抚州,真是天下奇闻。”
长三擦擦汗,道:“这话我们认,这一路上我们好几次险遭劫难,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就像冥冥之中有谁保佑似的。”
周围书童合掌拜天。
“一定是老爷显灵,老爷显灵!”
路口走来两道人影,是明书和钟帛仁回来了。
洗去了满身血污,钟帛仁的脸庞完整的露了出来,他的眼角唇角尚有淤青未消,加上冷水一激,脸色略显苍白,不过也因此平添了几分清俊。
长三等书童看得发愣。
“少爷,这……”他们相互对视,“这是少爷吗?”
话没说完,二人已经走到面前,明书看着修补好的房子不住赞叹。
“这下好了,少爷能好好休息了!”
没多久,一群人又嚷嚷着饿了,纷纷瞧向姜小乙。
“什么意思?”她问道,“看我作甚?”
明书道:“我们最后一点银两租了这灵堂给少爷休息,昨天刚巧没钱了……”
姜小乙好笑道:“你们没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是没来,诸位就等死了?”
明书:“帮人帮到底嘛,大不了你打下欠条,将来我们翻倍奉还就是了。”
周围一群书童群起响应。
“对对对,将来还你!”
“宪文书院家业大得很!”
“嘿!”姜小乙抬手指指点点。“一群狗皮膏药,逮着老实人粘。”她一个个指,到了钟帛仁面前,她指尖莫名一松,抿了抿唇。“……行吧,正巧我也饿了,你们去下面食铺买点吃的。”她掏了银子给他们。“都去,我要跟你们少爷单独聊聊。”
“这……”明书看向钟帛仁,后者点点头,道:“去吧。”
书童们离去后,姜小乙冲钟帛仁勾勾手。
“来,钟少爷,进屋坐。”
两人进了灵棚,此时天色渐晚,屋里越发昏暗。姜小乙翻了半天,找到半根没点完的白蜡烛。四下都没有打火的东西,姜小乙眼珠小转半圈,从怀里掏出火符,利落一抖,点燃了烛火。
她再看坐在一旁的钟帛仁,毫无波动。
姜小乙不禁问:“你没瞧见?”
钟帛仁:“瞧见了。”
姜小乙:“那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静了片刻,钟帛仁抬起手,拍了几下。姜小乙被他那平稳视线看得耳根微微发热,撇嘴道:“书呆子就是书呆子,无趣得很。”她把蜡烛放在二人中间,坐了下来,又道:“听你的书童说,你想投奔匪帮,劝他们造反,现在可改了念头了?”
钟帛仁:“改又怎样,不改又怎样?”
“改了就趁早回老家过安生日子,不改……”姜小乙脸色严肃,“我说句难听的,你们这不是揭竿,你们这是在揭棺材板呢。”
钟帛仁:“何以见得?”
姜小乙:“我同你的书童讲过了,新朝能人辈出,就算这些匪徒什么都不做,也扑腾不了几日了,更别说公然造反。”
钟帛仁淡淡道:“是吗?”
姜小乙觉得这位钟少爷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奇怪,不管自己说什么,怎么吓唬他,他都没什么反应,说话也总是轻描淡写,句句安稳。
这真是明书口中那个冒冒失失投奔狼头寨,结果被打个半死的书呆子吗?
“你……”静了片刻,钟帛仁先开了口。“如何看待此朝?”
姜小乙随口道:“刘公杀伐果断,各地战乱平得很快,如今天下初定,民间也算是见到几天太平日子了。”
钟帛仁轻声道:“太平日子……那我的仇,如何算?”
姜小乙道:“我知道你爹被气死,你心里有恨。其实不止是你……”她看着那微弱的烛火,想起当初烧成灰的菩提园。“我见过很多人的怨恨,比海还深,可惜最终也都化为尘土,无迹可寻了,真是令人唏嘘。”她长叹一声,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言尽于此,你要还想报仇,尽管去吧。”
钟帛仁眼眸低垂,久久不语。
姜小乙觉得屋内气氛略显沉闷,在屋里走来走去,偶尔一回头,见钟帛仁侧着的脸,那嵌在烛光的眉目,让她心口悄然一动。
“我怎么……”她喃喃道,“怎么……”
钟帛仁抬眼看来。
姜小乙:“钟少爷,我们见过吗?”
钟帛仁缓缓摇头。
姜小乙:“那我怎么瞧你如此眼熟?”
钟帛仁看向她腰间带着的那把黑突突的佩剑,再看向她的眼睛,今夜第一次变了表情。
他身子后靠,轻轻一笑,道:“许是,宿世有缘吧。”
107. 107 你懂个屁!
这话像是山间的流水, 听得姜小乙顷刻间神灵清凉,片刻后又转向温热,顺着心口一路直上, 钻入脑门。
真是奇怪……
她看向钟帛仁, 对方也平静地看着自己,她怕露怯, 搔搔下巴,道:“你这话听着别扭,萍水相逢的两个大男人,说什么有缘没缘。”
钟帛仁并不应声。
姜小乙:“这话像说给女人听的。”
钟帛仁弯弯嘴角, 依然不语。
他这好整以暇的态度让姜小乙更加抓心挠肝了,只觉得这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不对劲。
不过……究竟哪里不对呢?
她在屋里转悠了几圈,停在钟帛仁身前,故意瞪他一眼, 道:“你是个书生, 遇见我这样的江湖人,怎么是这个样子?”
钟帛仁:“在下该是什么样子?”
姜小乙想想, 道:“再……惧怕一些?”
钟帛仁笑了笑,道:“古语有云, 君子临大节而不可夺也,何况阁下非是穷凶极恶之徒,对在下更是有搭救之恩, 有何可惧?”
姜小乙心想他说的也没错, 却还是禁不住胡思乱想。
刚准备转身接着散心,手腕被拉住。
钟帛仁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木板,道:“别转了,坐下歇歇吧。”
姜小乙从善如流, 坐到他身旁。
屋里再次陷入安静,姜小乙偷偷扭头,钟帛仁的侧脸轮廓很是清淡。烛光在他眼中荡漾的波纹,平静之中,略显沉重。某一刻,她陷入深深的幻景,好像很久以前的某个梦中,她就这样与谁并肩而坐。
那人说,这深宫大院里,有几个配称好人的,我也一样不配……
“钟少爷……”
她刚想说什么,屋外传来零零碎碎的脚步声。
是明书他们回来了。
姜小乙起身:“怎么这么久?”
明书手里捧着一团叶子。
“我们叫店家杀了一只鸡来烤,自然久了点。”
姜小乙闻到香鸡的味道,垂涎欲滴。“来来来,快放上面。”她把木板搭起来,拼成个矮桌,将食物七七八八摆到上面。一眼扫过,都是些青菜瓜果,面饼炒稞,还有点干瘪的河鱼干,只有那一只烤鸡算是唯一像样的荤菜。
就这么点东西,被书童们摆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最后明书过来对钟帛仁道:“请少爷用膳。”
钟帛仁道:“大家一起吃吧。”
姜小乙听到后,方才取了根河鱼干,叼在嘴里咬。而后立马想到,不对啊……明明是她出的银子,怎么还听起人家的话了?
她斜眼看钟帛仁,他吃东西不快不慢,不算斯文,但也不会大快朵颐。
明书把烤鸡推到他面前,道:“少爷,你吃这个。”
钟帛仁:“你们吃。”
明书:“别呀,我们吃饼就行了,这个太贵了。”他说着,自己叹了口气。“人生真是大起大落,要是放在从前,对我们宪文书院来讲,烤鸡这种粗俗的菜式都不配上少爷的桌。”
姜小乙笑道:“烤鸡怎么是粗俗的菜了?你们这群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