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她,整个人的半边身子抵在了穆宴身前,十指环绕在对方腰间,下颚垂落于对方肩膀处。
远远瞧上去显得格外柔弱顺从。
这么些年来,她极少有这样的时候,可穆宴想要的,便是她这样的姿态。
因而那落于颈边的轻吻愈发浓烈缱绻。
“皇姐,你说……”带着绮丽色彩的音调缓缓响起,穆宴说出的话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你将那夜的话再说一次。”
“一物换一物,皇姐你用什么同朕交换?”
穆染羽睫轻颤,整个人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显然觉着耻辱。
“你说,朕要听你亲口再说一次……”薄唇张开,轻咬住了对方肩胛骨处的一点儿莹白,森然又有些尖利的牙齿在那上面研磨着,却又不用劲,仿佛猛兽咬住了鲜活的猎物一般,并不急着将其弄死,反而饶有兴致地逗弄玩乐。
穆染还是不愿开口。
对方却没再催她,只是温热宽厚的手掌开始缓慢游走起来。
修长的指尖仿佛灵巧的小蛇,所过之处想熊熊燃烧的火焰,带来一片炙热滚烫。
最终,那白玉般的指尖停在束紧的系带处,轻轻捏住,接着缓缓往外拉。
穆染感觉到自己腰襦的系带被一下拉开,她猛地收回手,压在对方的手背上。
阻止了对方的动作。
“我说。”
她的声音愈发泛冷,冰寒彻骨。
看着她垂眸的模样,穆宴便又说了句:“抬头,看着朕说。”
将指尖掐入掌心中,穆染一点点抬头,如冷月寒星般的双眸对上对方幽暗的双目。
“我以……”她的声音压抑,语调带了些无法控制的轻颤,“我自己,同陛下交换!”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眼中愈发暗沉了下来,没有一丝光亮,而原本死死陷入掌心的指尖也猛然松开,颓然落在身侧,在烛火的印照下,掌中的几道血痕隐约可见。
心中翻涌而至的绝望和耻辱感几乎将她淹没,可她却没有收回同穆宴对视的视线。
她就这样看着对方,眼神虚无空灵。
而听见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的穆宴满足地喟叹一声,接着抬手,修长如玉的手掌轻轻压在对方双眸上。
“皇姐记住自己说的。”他低头,在对方耳边沙哑着声音道,“你用自己同朕做了交易,朕也不想日后一再提醒你此事。”
尽管不想伤害她,但无法否认的。
当看着对方压抑着神情,用轻颤的声音说出那句话时,穆宴觉得自己整个人全身血液都变得灼热而沸腾起来。
真好啊,这支孤傲高洁的寒梅,正一点点被他从迎风而立的枝头折下,最终囚入他早已准备好的华贵瓷瓶中。
除了他,谁也不能欣赏到这寒梅的美。
最终,孤冷的寒梅只会为他一人而盛放。
在那之前,他还有耐心,要懂得隐忍。
“朕有件事,要拜托皇姐。”
他的掌心依旧遮住对方的眉眼,一点点儿慢慢在对方耳边说出自己要说的话。
“百纳的翁主同薛缙的婚期将定,朕届时只怕不得空,皇姐近来既同褚师黛交往甚密,不若到时便由皇姐代朕主婚,皇姐以为如何?”
所以说,疯子便是疯子。
他分明厌极薛缙,以往也不许任何人在穆染跟前提起这个人,可如今却又指了名要穆染去主婚。
身为新人,婚礼上必然要向长公主敬茶,届时两人近距离接触,穆宴未必就受得了。
眼下却偏要让穆染去。
这样的人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
“我不想去。”穆染因道。
会节外生枝的事,她从来不做。
可穆宴却并不由得她选。
“皇姐为何拒绝?”他的唇在穆染颊边流连,语气却带了些危险之意,“难道皇姐还记着那薛缙,怕见了伤心?”
他分明知道穆染心中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可却非要如此问。
见对方不答,穆宴的眼神中的浓墨一点点聚集起来。
“皇姐若不愿去,便罢了,朕不勉强。”他轻轻道,“只是朕不得空,皇姐也不愿去,这婚礼没有主婚人,也无必要办。过会儿朕便下谕,取消翁主同薛缙的婚约便是。”
穆染指尖一顿。
她知道对方这是又开始了。
历来朝臣娶亲也没有一定要皇室中人主婚的惯例,得脸些的也就是天子下诏指定册使亲临现场罢了。
可如今对方却以无人主婚为由,告知她要取消这婚事,实则不过要她应下主婚一事。
脑海中闪过小翁主提起薛缙时羞赧的面容,又想到对方言及不想入后宫时的认真,穆染最终妥协。
“好,我代陛下去。”
不过主婚罢了,她同那薛缙从未见过,这么些年,若非旁人提及,她自己都要忘了这么个人,想必对方也是一样,又有什么不敢去的?
然而她应下后,穆宴却并没有显得高兴,反而眼神幽幽,盯着她半刻后方开口:
“皇姐千万记着,不要同那薛缙有任何牵扯,知道吗?”
穆染看着对方。
你也可以不要我去。
可这话她最终也没说出口,只是敛下眉眼,再次沉默下来。
穆宴见她不再开口,也没计较这么多,只是小臂用劲,又将对方压入怀中,而后低头轻嗅对方乌发中的幽香。
他没告诉穆染,这是他给自己的一次选择。
薛缙在他心中始终是根刺,即便赐婚让对方娶了褚师黛,他也还是不安心。
唯有亲眼看着皇姐同对方再无任何瓜葛,那根刺才能彻底的拔去。
只要这次的婚礼平淡结束,他就有勇气给穆染更多的自由。
只要不出问题……
穆宴的眼底有暗色闪现。
皇姐,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
因为在紫宸殿内睡了许久,故而穆染是用了晚膳才离开的。
关于那个内室的事,穆宴也在用膳时同她说了一些。
她才知晓,原来紫宸殿内还有这玄机。
只是那地方给她的感觉并不好,因而她也没细问,陪着穆宴用了晚膳后,对方才放她离开。
走之前,对方还特意提了句。
“皇姐寝殿这几日应是一样无人的罢?记着千万不要让人殿内伺候。”
一听这话,穆染便知晓了对方的意思。
“我的寝殿内,从来无人守夜。”
她只是回了这么句,接着便听对方轻笑一声。
“其实有人也无碍,朕并不在意。只是为着皇姐想罢了。”
之后穆染便没再接话。
她安静用着膳,听着对方时不时在她耳旁轻声说着什么。
只是全然不上心,多数都是听了便过了,一点儿印象都没留下。
自紫宸殿出来后,在外等了许久的千月方忙着到跟前来。
“殿下。”心中虽疑惑为何自家殿下进去这么久,可她却没开口问,只是道,“车舆在紫宸门外等着了,奴婢去叫驾士将车舆驾过来。”
“不必了。”穆染徐徐道,“本宫自己走回去,让他们先回吧。”
千月虽不解,可还是应了声,两人下了台矶后,她才吩咐一道跟着来的两个小宫娥去紫宸门外传长公主的话,接着自己便跟着长公主慢慢往明安殿回去。
“千月。”正走着,她忽然唤了对方一声。
“奴婢在。”千月忙应道。
“你家人替你定下的婚事,你可见过对方?”
千月因她这话被问得一怔,回过神来后忙道:“回殿下,奴婢入宫多年,一直未曾归家,只是从家中寄来的家书中得知爹娘替奴婢定了一门亲事,待奴婢离宫后便完婚。至于对方是何模样,奴婢一概不知。”
“你既从未见多对方,也不知对方是怎样的脾性,就不担心所托非人吗?”
千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奴婢的婚事又怎由得自己做主?况这宫中能放出去的又有几人,许多人若是过了二十五还未离宫,便只能宫内了此余生,奴婢得殿下您的恩惠,已是旁人羡慕不已的了。待奴婢出去时,早已是老姑娘,那人既愿意等奴婢到现在,奴婢又岂敢再求旁的?”
照规矩,宫女到了二十五便会陆续放出宫,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这宫内总要有人伺候,因而便总有宫娥是被留下的。
千月便是其中一个。
她当初原是在尚宫局,只是后来被穆宴抽调到了穆染跟前伺候,这一伺候便是十数载,从一个普通丫头走到今日大宫女的地位,这之后又没有人接替她,因而当初大赦宫女时,便没有她的份。
千月原以为自己要在这宫内待上一辈子了,都打算写家书回去叫父母退了那门亲事,谁知竟还有如此造化,长公主亲自允了她说待她二十六岁生辰时,亲自向陛下请旨,赦她出宫。
听了对方的话后,穆染双眸朝前,视线却不知落在何处。
“是了,能出宫便是最大的幸运了。”旁的又有什么可求的呢?
“你也是,小翁主也是。”穆染的声音清冷,却莫名有些低,“你们都很幸运,能够有离开皇城的那日。”
“殿下……?”
千月极少见到她这副模样,因而有些愣愕,正待要说话时,却见对方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面上不带任何情绪。
于是便只能将话咽回,再次安静跟着对方。
明安殿离紫宸殿并不远,乘车舆不过两刻钟便到,是整个皇城内除长安殿和明义殿外离紫宸殿最近的宫室。
只是若靠着双腿慢慢走回去,这路程便稍微有些周折了。
因着不外出不喜许多人跟着,穆染每回出来都只带上千月并两三个小宫娥。
这回便更简单,算上她自己,连同千月外,都只有四个人。
那驾车的驾士自然不算在内。
而方才自紫宸殿出来时,千月便照着她的吩咐将那两个小宫娥打发去寻驾士了,故而眼下宽敞而寂静的宫道中,唯有她主仆二人在走着。
旁的宫人内侍因着日日都有事在身,故而行走在宫道内也是步履匆匆,甚少停下。
皇城大而广,巡值的金吾卫也不能时刻都在此处待着,因而整个皇城内,许多地方都长时间没人经过。
那些个偏僻的地方,若非自己留心,只怕在宫内待上个一年半载也不会发现。
穆染幼时之所以会被那些贱籍欺辱这么长时间,也正是因为这样。
没人会在意那等冷僻的场所究竟发生过什么,又有何人去过,在深宫皇城之中,唯有在贵人跟前得脸,才会被旁人记住,否则便是死了,也死的悄无声息,只怕连尸首开始腐烂发臭也不一定会被人发现。
这明安殿去紫宸殿的路上实则也有许多小道,有些也是偏冷寂静,常年无人去瞧一眼的。
穆染迁宫至明安殿后,从未这样一步步慢慢走回来。
这么几回去紫宸殿从来都是乘车舆,因为她知道,穆宴等不了她很长时间。
若去的晚了,对方只怕又不知要发什么疯。
故而每每应诏前去都从未在意过这路上的情况,及至今日只带着千月独自往回走,她才偶尔发现,原来这条路上,也有这么多阡陌纵横的小道。
“殿下别往那儿去。”千月的声音忽然响起,穆染才顿住步子,然后发现自己好像在走神的时候竟往一条狭长的小路走去了。
“这是去哪儿的?”她止步后往里面瞧了瞧,结果因着天色已经开始落下,那里面又偏,朦朦胧胧也看不清什么。
“回殿下,那是去奚官局的路。”千月回道,“宫中小道纵横,许多路都是相通的,只是过于复杂,不好打理,再加上贵人们都不愿往这种小道处走,因而六尚局的人便极少派人去这些地方修剪草木。经年累月下来,这些地方的石砖上都结了厚厚的青苔,人一踏上去若不留神只怕立时三刻便会摔出个好歹来。”
千月说的这些其实穆染都知道。
当初母亲走后,她独自一人在宫中生活了六年,自然明白许多地方是旁人不愿踏足的。
而奚官局。
便是贱籍终年服役的地方,整个皇城中,最低微卑贱的人尽数聚集于此。
奚官局的贱籍做的是终年无番的差事,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欺辱他们,只因这些人是贱籍。
要想脱籍唯有一条路,便是天子亲自下旨。
除此之外,但凡没入奚官局的,生生世世连同子孙后代都是贱籍。
穆染幼时见过不少这样的人。
因为那些来欺辱她的人中,最多的便是奚官局的贱籍。
一般的宫人当差时并不会有太多怨气,毕竟都是良民出身,宫中规矩,不得轻易体罚。可贱籍不同,奚官局的贱籍虽是人,可实则在旁人眼中同牲畜并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