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君——桑狸
桑狸  发于:2020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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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瑟瑟想了想,摇头:“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你细品她话里的意思,只说要给你谋官职,没说要给你买功名。兰陵长公主还是骄傲的,不会屑于做这等自欺欺人的事。前些年礼部尚书给孙子暗箱运作了个功名,被母亲一通嘲笑,她自己又怎么会做呢?”
  温玄宁长舒了口气:“我就是担心,还是姐姐了解母亲……”他话微顿,又想起了当前这复杂的局面,眉梢浮起一抹愁绪,拉着瑟瑟的手,轻声道:“姐,我当初紧追着你,不让你逃婚,是不是做错了?”
  瑟瑟唇角轻翘,道:“有些事逃是逃不掉的,你追不追,兴许到最后都是这么个结果。”
  她将话说得含蓄至极,可言外之意,就是你没那么重要,影响不了大局,别一整天没个数老往自己身上揽事,且安生点吧。
  可这话大约说得太含蓄了,温玄宁没听懂,依旧一副愁眉紧锁的模样,拉着瑟瑟的手长吁短叹。
  也不知这小屁孩儿在叹些什么……
  午膳过后,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温玄宁说到他们的四舅舅庆王沈兴快要从封地燕州回来了。
  庆王这些年也是手握重兵,且跟岐王沈晞关系密切,两人眉来眼去、暗通款曲多年,结党结得很是明目张胆。
  温玄宁从兰陵公主那儿听说,庆王还没有进长安,先派了使者入城,不是进宫问安,而是直奔岐王府。
  兰陵公主对此很是不屑:“行伍出身的人做事就是糙。”
  可是这两个糙人,却多年来屹立于朝局不倒。
  瑟瑟突然想明白了,他们不倒是因为皇帝陛下不想让他们倒,皇帝虽然念着沈昭,但更看重局面的平衡。若是他们倒了,朝中只剩母亲一人独大,阿昭根基未稳,岂不彻底就成宗亲手中的傀儡了。
  任由他们相互制衡,还有乱中取胜的机会。
  只是这种微妙的平衡,迟早会有被打破的一天,到时候又会是何种情形?
  正沉思着,忽听外面一阵喧闹,叠踏的脚步声伴着慌张的言语声,如乱石落入静潭,整个公主府都似沸了起来。
  温玄宁猛地从藤椅上站起来,道:“姐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他去了未多时便回来了,一张脸煞白,手不住的颤抖,说话时唇齿哆嗦:“他们说……说……皇帝陛下病危,宫里传出消息,可能就在这两天了……”
  瑟瑟也骇了一跳,呆愣在当场,半天没回过神来。
  不对啊……依照她梦里的情形,嘉寿皇帝是在今年腊月龙驭宾天的,如今才五月,怎么可能提前这么久?
  思忖良久,瑟瑟唤进婳女,让她去前院看看是什么情况。
  等消息的间隙,听见外面的喧闹声渐渐息了,似是有人呵斥过侍从仆婢,他们都不敢再议论。
  瑟瑟越看越觉得荒唐。
  她虽没有经历过改朝换代、皇位更迭,但自母亲口中也听说过当年嘉寿皇帝于险中继位的情形。
  像这种藩王势大,外戚干政的局面,一旦天子龙体垂危,必会先封锁消息,召太子于近前,安排妥当继位事宜,稳定住局面才会对外公开。
  如今天这般,喧扬得人尽皆知,各府各院议论纷纷,着实不像话。
  这么一想,瑟瑟心里生出几丝疑窦,还没有理分明,去前院打探消息的婳女回来了。
  她道:“兰陵公主进宫了,她特意嘱咐让贵女和公子这几日不要出门,外面会乱一阵儿,都小心着些。”
  瑟瑟点头,冲温玄宁道:“这几日国子监也别去了,在家里念书吧。”
  温玄宁惊惶不定地应下,又忧心忡忡地看向瑟瑟:“姐,会不会出事?”
  瑟瑟拧眉思索了片刻,让婳女去给福伯送个信,留心着外面的动静,一旦有什么异样立即来报。
  她吩咐了府中护卫,拉满弓弦,守好院墙,从现在起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母亲不在府里,需深闭府门,外人造访一律不见,若必须要见,只能开小角门,不得开中门。
  她又命人去看过温玲珑,让好好安抚。
  一切都安排妥当,温玄宁倒不紧张了,只痴痴愣愣地看着瑟瑟,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姐,你这模样真有点像娘。”
  瑟瑟觉得好笑:“我像娘?我不过学着娘平日里发号施令的模样,充其量只能算是东施效颦,比娘差远了。”
  这样一说笑,原本紧张闷滞的气氛缓和了下来,瑟瑟忙趁着这劲头把温玄宁赶回他自己的院子里。
  后半日便宁静无事,到了大约酉时,福伯来回,说宫里传出消息,明日太子殿下会率领文武朝官亲去清泉寺为皇帝陛下祈福。

  瑟瑟一听这消息,便将手拍在了面前的梨花木凭案上。
  这个时候,阿昭怎么能出宫?
  他应该守在皇帝的病榻前,寸步不离,掌控宫闱宿卫,控制住在京的藩王……
  这么多事等着他去做,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宫去祈福!
  越想这些心里越急躁,瑟瑟随口问了句:“母亲呢?母亲回来了吗?”
  福伯道:“没有,公主现还在凤阁,不过她遣人回来送过话,说‘深闭府门,不会外客’。”
  这一点倒跟瑟瑟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辗转反侧了一夜,清晨早早起来,听闻外头有人扣中门,守卫没有理会,那人又绕到了角门,敲个不停。
  瑟瑟让福伯领着人亲自去看,未及,福伯带进来了两个人。
  徐长林和吴临。
  瑟瑟有些惊讶:“他们都说你……”
  徐长林浅淡一笑:“本来定的昨日回丰都,使团其余官员都已经出了城,半路惊闻长安巨变,我有些不放心你,带着吴临又回来了。”
  他自知道了关于温瑟瑟的身世,便陷入了两难境地,内心煎熬挣扎,又为温瑟瑟担心,心里似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于说与不说之间彷徨,总也定不下主意。
  本想干脆一走了之,可半路又听说皇帝垂危,心绪更加难安,索性调转马头又回了来。
  回来的路上,他倒是有了决断。
  这会儿要是把话都说了,温瑟瑟和沈昭的婚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她这么一个高门贵女,与皇家婚事作罢,颜面扫地不说,继续留在长安只怕后半生都要毁了。
  她不是他的妹妹,他想带走也师出无名,不如就让她嫁给沈昭。
  有了名分,有了地位,好好筹谋,用心经营,没准儿能从艰难中杀出一条血路。
  徐长林扫了一眼院落四周,将瑟瑟拉到僻静处,低声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只能长话短说。瑟瑟,你要记住我说得每一个字。”
  他神色凝重,言语精炼:“你需要有自保的力量,平常可以不用,可以不露,但必须要有。这力量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名,最好两者兼有。嫁入东宫后,你要尽快为自己经营出贤德的名声,多结交太子身边的近臣,必要时要他们能为你说话。”
  “我知道这很难,但你要想办法把你和兰陵公主割裂开,你要让天下人都明白,你跟你母亲不一样。”
  瑟瑟用心听着,牢牢记住,却见徐长林瞥了眼她搁在一边未成的绣品,道:“这些东西对别的姑娘有用,可对你没用,从今日起你要多读书。不是《女诫》,而是史册,兵法,传记,瑟瑟,你要记住,圣贤书中的道理作用深远,读之必能受益终生。你还要记住,不管你身边的人多爱你,你最大的靠山永远只能是你自己。”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本籍册。
  “这是我连夜整理的兵法简论,融合了我多年研读兵书的感悟,你留着,勤翻多看,记住,只能你自己看,自己悟,不要拿给别人看。”
  瑟瑟接过来,仔细地锁进箧柜里。
  徐长林总觉得自己还有没交代完的事,可仓促间,却又想不周全,他凝着瑟瑟那明艳的眉眼,道:“我们都说命由天定,可还有一句话,叫人定胜天。人的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瑟瑟,你要努力,不管将来遭遇什么变动,都不要轻言放弃,要珍惜自己,许多事情都不是你的错。”
  他的话越说越虚玄,瑟瑟正觉得奇怪,刚退出去的福伯又匆匆忙忙地回来,道:“探子来报,说有大批军队自京畿边防涌入宣阳坊,一路畅通……”
  瑟瑟思绪一滞,立马反应了过来:“清泉寺就在宣阳坊!可看清是哪一路军队?”
  福伯道:“探子不敢挨得太近,只从服饰上判断,应当是岐王殿下的建章营。”
  岐王。
  这么说沈晞是冲着沈昭去的,皇帝还没死,他调遣重兵是想干什么?
  围禁太子,继而逼宫吗?
  不对。
  瑟瑟突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她问:“从京畿边防到宣阳坊有数道关卡阻拦,他们为何能一路畅通?”
  福伯被问住了,思索良久,才不甚确定道:“京中关卡守军都是咱们公主的人,自从慈凉寺回来,公主便与太子殿下疏远了许多,会不会……是她故意放岐王的人过去?”
  不,不对。
  瑟瑟总觉得哪里出了错,她拧眉沉思,蓦地,想起了在翠华山脚下,她自客栈里向外看,母亲和阿昭摒退众人,私语商量了许久。
  这是个局。
  “这是个局。”
  几乎与她心中的那个声音同时落地,是徐长林无比笃定的嗓音。
  他道:“兰陵公主和太子殿下是在演戏,装出一副反目的模样,只为了给京中防军不拦建章营一个合理的理由。岐王这个蠢货,一旦真率军进了清泉寺——无诏调遣重军,就算陛下另有算计不杀他,可一个圈禁是躲不开了。听说庆王与岐王过从甚密,这事再运作得高明些,把庆王也扯进来,可以一块圈了,让这叔侄两去宗正府里继续相亲相爱吧。”
  徐长林推断完了,打心眼里觉得兰陵公主和太子殿下这两人真厉害。如此一来,打压了两个手握重兵的藩王,沈昭通往皇位的路上再没有可称之为大患的阻力。
  瑟瑟听完他的分析,又觉得有些站不住脚:“这样的事,就算沈晞愚钝,可庆王不傻啊,怎么会由着他干这种蠢事?”
  徐长林道:“所以公主和太子选在了庆王尚未进京的时机来做这件事。沈晞的心智本就无法与这两位相比,若是再被幕僚一撺掇——对了,兰陵公主和太子殿下必定往他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如此安排,这个局就四角齐全了。”
  瑟瑟原本就为沈昭担着心,这样一来,倒可省心了。
  若是局,那皇帝陛下应当不是真的病危,这与梦境里的情形也对得上了,一切就都合情理了。
  瑟瑟亲自将徐长林送到角门,亲眼看着他走出街巷,才退回府院,要把门关上。
  可就在将要关门的瞬间,她的手颤了颤,心头涌上些许异样。
  后巷杳无人烟,红墙后静静矗立着连楹屋舍,几个黑衣人身形利落地自拐角后钻出来,亮出刀剑,直奔刚刚穿巷而过的徐长林。
 
 
第35章 35章
  瑟瑟反应过来, 下意识想去救, 脚刚迈出去, 陡然清醒过来,忙大喊:“护卫!”
  正是薄霭初散的清晨, 四周本就静悄悄的,这一声嘶喊显得格外刺耳, 坚守后角门的护卫闻声皆拥簇而来,前去相助徐长林。
  这些黑衣人数量并不少, 且各个武艺高强,杀招狠厉, 吴临尽全力保护着徐长林, 两人奋力抵抗,仍被逼得步步后退。
  公主府护卫的加入将战局稍稍扭转,但因为这几日长安纷乱,府中的精锐都派去守卫中门,留在后角门的护卫稍逊, 在黑衣人的强劲攻势下, 无力抗衡,不消多时便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瑟瑟看得心急如焚,派去前院叫增援的福伯还没回来, 徐长林和吴临却已经快要抵挡不住了。
  两方厮杀,刀剑相接, 陡然一声利啸, 空中晃过寒光, 瑟瑟见其中一个黑衣人趁着徐长林不备,拔剑刺向他的后背。
  瑟瑟只觉脑子空了一瞬,未及细想,下意识扑了上去,挡在徐长林身后,环腰抱住他向侧边躲。
  剑锷擦着瑟瑟的左肩飞了过去,随即传来衣帛碎裂的声音,瑟瑟捂住自己的肩膀,滚烫粘稠的血从指间缝隙渗出来,不住的淌。
  徐长林遽然回身,反抱住瑟瑟,声音有些发颤:“你受伤了……”他飞身踢开欲再攻的黑衣人,低眸检查瑟瑟的伤势,见那血发黑,而瑟瑟的嘴唇青紫,不由得心下沉,将她搂得更紧:“剑上有毒。”
  瑟瑟只觉肩膀痛极,最可怕的是好像体内被灌进来一股邪力,不断蚕食着她的神智,头晕晕乎乎的,眼皮不断的下耷,好想睡……
  她撑着最后一份力气保持清醒,耳边响来密集的脚步声和更加激烈的厮杀声,还有福伯关切地在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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