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女完全不当回事:“奴婢觉得太子一年到头都是面容凛正,神色端肃,看不出是不是有心事。”
瑟瑟辗转思索了一番:“肯定是有心事,跟上回儿他质问我时还不太一样,好像心事更重了,似乎是有什么人在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
婳女越听越觉得虚玄,笑道:“太子妃刚嫁入东宫就开始揣摩殿下心意了,这要是让公主知道您这么上进,她定是会高兴的。”
她一番打趣的话,把瑟瑟羞得脸颊嫣红,默默往床里边挪了挪,不跟婳女说了。
这一等便是四个时辰,夜幕已降,外面的丝竹声终于渐渐弱了,不消多时便听外殿传进宫女们清脆俏亮的嗓音:“参见殿下。”
瑟瑟恍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理了理裙纱,又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微怔,忙道:“扇子!扇子!”
刚才趴着睡得昏天黑地,扇子也不知被扔哪里去了,她一身华服繁冗,自然不方便低身去找,把婳女急得围着床绕了好几圈,不停地掀瑟瑟铺在床上的裙摆。
沈昭刚要进寝殿,便见这主仆两慌慌张张地四处翻找,飞快扫了瑟瑟一眼——钗环服饰都妥,哦,扇子不见了。
太子殿下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抬袖拦住要引他入内的宫女,站在寝殿外面等。
好在这主仆两还没有笨到家,很快在床边找到了扇子,瑟瑟拿到手里,正了正衣衫,坐在床边,以扇遮面,火速摆出端庄贤淑的模样。
沈昭这才朝梅姑使了个眼色,梅姑会意,领着宫女碎步而入,奉上合卺酒。
殿中烛光幽昧,暗香靡靡,瑟瑟一身大红鞠衣,衫袖曳地,云鬓高挽,团扇遮面,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等着沈昭却扇。
沈昭凝睇着她,突然生出些感慨。
好像长久以来他所求的,便是她能安安静静的,等着他,陪着他,心无旁骛,天长地久。
可惜,瑟瑟自来是个喜好热闹、不甚安分的性子,总也抓不住,便是好容易抓住了,也是古灵精怪的,分不清她哪句是实话,哪个行为是出自真心。
他算计来,算计去,遇山平山,遇海填海,可在她的身上,却时常会患得患失,深感无力。
这般胡思乱想着,沈昭慢慢走近瑟瑟,抬手将她的团扇拂开。
那明艳娇娆的面容再无任何遮挡,完完整整的映入沈昭的眼中。
远山眉如黛,额间金花钿,唇上红艳的胭脂,将她本就娇媚的容颜描绘得愈加夺目,沈昭不由看得有些发怔。
梅姑见状,偷偷笑了笑,将合卺酒端到两人跟前。
两樽酒鼎底部以红线相连,鼎中清酒荡漾,映出这满室的花娇旖旎,一切都是极美好的样子。
沈昭坐在床边,同时端起两樽,亲手将另一樽递给瑟瑟,瑟瑟这小坏蛋接过便罢了,眼珠提溜转,又想使坏儿,状似无意地拿指甲轻刮了一下沈昭的手背,才慢悠悠地把酒鼎端到自己唇边,一饮而尽。
冷不丁被调戏了的太子殿下面上依旧凛正,但一抹可疑的酡红却悄无声息的从颊边飞到了耳廓,暗咬了咬牙,心想:就得意吧,看待会儿为夫怎么收拾你……
饮过合卺酒,宫女便上来为瑟瑟和沈昭更衣,这身礼服甚是繁琐,由里到外足有十二件,需得六名宫女同时拆解。
褪下华服,拆下假髻,瑟瑟换上了纤薄的白绸襦裙,慢吞吞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会儿她倒变得有些扭捏了。
原因无二,就是……这绸裙也太……太不正经了。
薄得好像一张宣纸,合襟垂在脚边,前颈开得极大,露出里面绯红的抹胸和白皙有致的锁骨,香肩玉颈在外,说不尽的魅惑之意。
瑟瑟没忍住把衣领往上拉了拉,谁知这样一来抹胸便露得更多,她忙又放回去。
沈昭乍一看见她这副模样,瞳眸遽然放大,似是也吃了一惊,下意识将视线移开,顿了顿,又觉得这屋中弥漫着一股撩人心脾的浓香,似是有根线牵着他,引诱着他,心尖发痒,身体也不听使唤了。
他慢慢地把目光又挪到了瑟瑟身上。
这衣衫甚好,将那婀娜浮凸的腰线都勾勒出来了,再往上看,便是旖旎无边的颈间风光,他从前就觉得瑟瑟肤色白皙,但没想到,身上比脸还要白,好像铺了层珍珠光,柔腻亮熠的白。
梅姑在一边看着,见这两人一个娇羞,一个痴迷,心道好事还真是水到渠成,忙领着宫女都退出去,还不忘体贴地为两人合上门。
待人一走,瑟瑟立即扑上去,捂住沈昭的眼睛,磨着牙道:“看!我让你看!”
沈昭默然静立了片刻,突得发作,把她的手扫开,揽佳人入怀,斜挑眉宇,几分邪气,几分得意地道:“我就看了,怎么着?我告诉你,今天晚上我不光要看,还要……”
瑟瑟慌忙挣开他,后退几步,拢住衣襟,与他遥遥对视。
“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才……才能……”
沈昭暂且强摁下心头涌上来的邪火,道:“你问。”
瑟瑟拢着衣襟扭捏了一阵儿,以手为梳,捋顺满头青丝,问:“我好看吗?”
沈昭低头浅笑,烛光映入眼中,扫尽沉霾,柔情万千。
“好看,当然好看,瑟瑟永远人比花娇。”
说罢,他要上前,瑟瑟忙后退一步,道:“我还有个问题。”
沈昭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来,拿出极大的耐心,道:“问。”
“你刚才说永远人比花娇。可你知道永远是多远吗?永远就是人的一生,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就会老了,到时候我会长皱纹,会长白头发,你,你还能觉得我好看吗?”
沈昭隐有些吃惊。
温瑟瑟竟然也能问出如此忧虑深远的问题。
他用视线细细描摹过瑟瑟的面容,温声道:“能,不管什么时候,你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看的。”
瑟瑟却嘟了嘴,将头转向一侧,道:“我不信,永远都有年轻漂亮的姑娘,我会一天比一天老,而你手中的权势会一天比一天重,将来,若是我年华老去,而你的身边出现了更年轻更漂亮的姑娘,你就不会觉得我好看了。”
“胡说,我怎么会这样?”沈昭急忙否定,可看着她娇俏笃定的样子,却又品出些别的滋味,他问:“那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
瑟瑟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双手合于身前,端庄凝肃地看向他,道:“你发誓,往后余生,不能纳妃,不能拈花惹草,不能嫌弃我,若违此誓,则……”她歪头想了想,果断道:“若违此誓,则不举!”
沈昭呛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边笑边道:“温瑟瑟果然是温瑟瑟,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瑟瑟不管他的戏谑笑意,只眼睛明亮地看着他。
沈昭笑不可扼,却端端正正地举起了手,依言立过誓,他一字一句地说完誓言,收敛了笑意,看着瑟瑟,认真道:“那你也得立誓,对我一生忠贞,不离不弃。”
瑟瑟不假思索,立即举手,道:“我发誓,对阿昭一生忠贞,不离不弃,若违此誓,便英年早逝,受尽病痛而亡。”
话音甫落,沈昭脸上那似水的温柔却蓦然一滞。
刚才看着瑟瑟立誓的模样,脑子中一闪而过了个场景,他抱着瑟瑟,抬手抚着她的唇边,却止不住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鲜血顺着唇角淌下来,落在他的掌间,犹如开出朵朵桃花,美艳却残忍。
他捂住自己的头,突然觉得心痛如绞,脑中的画面渐渐模糊,而瑟瑟的声音却孱弱且清晰:“阿昭,你放过我吧,我不守誓言,我想离开你了,我不怕上天的惩罚,什么都不怕……”
沈昭忙上前拽住瑟瑟的手腕,道:“刚才的誓言不算数,全都不算!”
瑟瑟纳罕地看着他,不明所以,默了一阵,抻出脑袋,执拗地道:“算!”
“不算!”
“算!”
“我说了不算!”
瑟瑟腮颊鼓鼓地看着他,心渐渐生出委屈,眼眶发红,哽咽道:“才成亲你就把誓言不作数,你是不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在将来始乱终弃……”
她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雪腻白皙的脸颊上划过晶莹清泪,如同融化了的雪雕娃娃,分外惹人怜惜。
沈昭甚是无力地将手搭在额上,心说就都告诉她吧,无奈地轻叹一声:“到底是谁始乱终弃啊……”
第37章 37章
红烛摇曳, 长夜漫漫。
瑟瑟盘腿坐在床上, 歪着脑袋思索了许久, 再看看坐在自己面前的沈昭,眨了眨眼:“这么说, 你现在不止会在做梦的时候看到前世的场景。可这也太……太惨了吧。”
原来誓言真得不能乱立,真得会应验啊!
沈昭淡瞥了她一眼, 道:“所以,你从现在开始就收收心吧, 都嫁给我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我可不是能被你随意始乱终弃的人。”
瑟瑟瘪了瘪嘴, 扑上去圈住他的脖子,与他四目相对,很是无辜地娇声道:“阿昭,我觉得我不是这样的人……”
她身上的寝衣本就纤薄,做出这样的动作, 斜襟随着下坠……沈昭冷着脸, 本想再跟她讲些道理,可被她这样拥簇着,被她身上那股温甜怡人的香气所环绕, 更有佳人在怀,柔腻香滑, 不盈一握, 春光流泻, 分外撩人,不由得抬胳膊将她拢住。
他心里那些甸甸的心事仿佛一瞬消弭,满脑子说不尽的绮念遐思。
不过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虽说可恶了些,油嘴滑舌了些,但本性善良,还是可以调|教的……调|教,对,从今晚开始,不怕她将来会不听话。
说罢,他掌间用力,翻香推玉,瑟瑟只觉天底一晃,重重跌躺在床上,看着沈昭那近在咫尺的俊秀眉眼,突然生出些危机感来,她紧揪住衣襟,双目莹莹地看向他,软绵绵道:“阿昭,你还记得我身上有伤吧?”
沈昭拆衣解带的手微顿,低眸看向她,笑意中温柔带着古怪:“自然记得,是你给旁人挡剑时才受的伤。”
瑟瑟颊腮鼓鼓地瞪着他,眼见他姿态优雅、不慌不忙地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早就知道,你就是个小心眼的。”
沈昭却不恼,凑到她跟前,两人鼻翼几乎相抵,气息交融,芳香缠绵,但听他的嗓音亦如染了一层烟霭,沙哑柔软:“我小心眼,那你是大方的么?你若是大方,刚才会逼着我发那种誓?在这种事上大方,那除非是我不爱你……”
瑟瑟瞧他这较真的模样,却觉得心中温暖,往他怀里钻了钻,抬手摸着他的脸颊,笑道:“阿昭,你说起甜言蜜语来还挺好的,我喜欢,你往后每天都说给我听,好不好?”
沈昭被她这娇憨单纯模样逗笑了,越发觉得,这世上只有瑟瑟会这么可爱,会这样跟他说话,心中一痒,随即生出几分恶劣的坏心思,靠在她耳边,眼神迷离,吐字模糊:“瑟瑟,待会儿我会让你更喜欢的……”
照例大婚当晚,红烛是要燃一夜的,瑟瑟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可随着夜色深静,缠绵入骨,只觉疼得厉害,最可气的是沈昭那小混蛋竟跟她说这是寻常,多试几回就好了。
男人真是世上顶善变的,刚才还柔情似水、甜言蜜语,转头就跟觅到食物的恶狼似的,不把她拆开了揉碎了不罢休。
瑟瑟难受得厉害,又推不开缠腻着她的夫君,疼到深处,便觉得这烛光碍眼,趁沈昭抱着她短暂的歇息,抬手轻搡了搡他,道:“能不能把灯灭了……”
两人身上都汗津津的,沈昭低头抚瑟瑟的脸颊,发丝都被汗水打湿了,濡濡的贴在颊边,他从枕下抽出锦帕给她擦拭,边擦边道:“不能灭,这是有说法的,要燃一夜,不能中途灭了,新婚夫妻才会长长久久,一生一世。”
瑟瑟一听他这样说,当即不再提灭灯的事了。在沈昭怀里挪了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哀怨戚戚地呢喃:“那我们睡觉,不许再折腾了,疼,疼死我了。”
沈昭眼神缠黏地凝着,满是意犹未尽的滋味,可看她一张小脸紧皱成一团,细黛的眉宇深蹙,拢着痛苦之色。不由得心生怜惜,扯过被衾将两人盖住,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就此安安分分。
拔步床上垂着大婚专用的龙凤呈祥大红垂幔,缘角坠着珊瑚穗子,如鲜红的鱼尾儿随风摇曳,甚是灵动喜庆。
周围寂静,不时传来蜡烛‘筚簸’的爆响,有种地老天荒、亘古绵长的岁月宁静之感,沈昭许久难以入眠,时不时会有些恍惚的感觉,如此安静,如此美好,多么像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