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红儿想到,果然想听他叫一句师姐不容易啊。她理了理衣摆在付云的床尾坐下,
“依我说,你和小雪先在这里好好休整,让我去前头探探路便是。”
“不,我已无大碍,明日便可启程。”付云淡淡的打断她。
穆雪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探进脑袋来。
苗红儿一看见她就冲她招手,翻出一纸袋挂着白霜糖雪球:“我和魔灵界浮罔城来的那些人处买来的新鲜吃食,小雪肯定没吃过。啊,张嘴。”
穆雪张开嘴接了,红果酸脆,糖浆酥甜。
好怀念的食物,这可是她从小吃到大的零食。
“想问一下,师姐和师兄。如果龙虎相交之时,水虎出了点毛病怎么办?”她嘴里鼓着吃糖雪球,含混不清地问道。
付云奇道:“水虎何如?”
苗红儿:“水虎发生什么问题了?”
穆雪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交代自己看了艳情话本,将代表太阴之精的水虎幻化为自己的小徒弟了。
只得含糊其辞道:“就是……他不太安分,该做的事不做,到处乱跑。”
付云坐直身躯:“黑铅水虎,乃天地生发之根,其形猖狂,需驯而调之。方可产先天至精,得金液还丹。”
穆雪结结巴巴:“怎,怎么驯而调之?”
付云说道:“降龙为炼己,伏虎为持心。师尊曾传下伏虎诀一句,今日我便转授于你。”
穆雪急忙正襟危坐,聆听口诀。
却听见师兄念诵道:“采药寻真至虎溪,溪中猛虎做雄威。被吾制服牵归舍,出入将来坐马骑。①”
“坐……做马骑?”穆雪呆住了,她想起岑千山的模样,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苗红儿看着她呆愣的表情就好笑,
“你修的道和你师兄不同,只怕不能按他的法子练。再吃一个?啊,张嘴。” 她往穆雪口中再塞了一颗糖雪球,“小雪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别的东西了?”
穆雪鼓着腮帮咯吱咯吱地响:“啊。还有憋……憋的东西吗?”
“看到别的东西一点都不奇怪。”苗红儿举起一只手指,“《易》曰: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
所以天地间阴阳交媾而诞生了万事万物。你我修行之人,也是以阴阳交媾而生大药。
我们说的龙虎相交,乃是促阴阳,合性命,精与神交。虽说道法中说的是龙虎,但实际上它有可能是任何形式呢。”
穆雪想了半天,小声嘀咕:“可是离龙,坎虎。离为阳,坎为阴。我以为水虎至少得是……女性才对。”
乾坤,龙虎,阴阳相交,水虎至少不能是个男子啊,更不能长着小山的脸。这叫我还怎么好意思练下去。
“并非如此,”付云说道,“离为阳,外阳而内阴。坎为阴,外阴而内阳,因此坎配蟾宫反为男。”
他翻出一本薄薄的绢书翻出了龙虎交媾绘图②给穆雪看,只见那图中绘一鼎炉,左一白面郎君坐虎而来,右边一位红衣女子乘龙而至。
更有批文:白面郎君骑水虎,红衣女子跨火龙。铅汞鼎边相见后,一时关锁在其中。
那位白面郎君长发披身,飞眉入鬓,乘虎身破水而出。穆雪见了之后心中懵懵懂懂似有所悟,又似更加迷茫混沌。
晚饭的时候,因为家具大半都腐坏了,穆雪只能和苗红儿一人端着一碗羊杂汤蹲在院子里吃。
“小雪还很小,想不明白的地方就不要硬想。慢慢来不必着急,很多人在初入境界的时候,都会有一些想不通的事呢。”苗红儿吃得嘴上挂了一圈的红油,抬起头问穆雪,“好吃么?我怎么觉得魔灵界这些风味吃食味道特别好。”
“啊,好好吃。”穆雪吃得小嘴油汪汪的,“师姐当年初入龙虎境的时候,见到了什么。”
“我啊。我就不用说了吧。”苗红儿端着碗,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当初看到一个鸳鸯锅,红油白汤,交相翻滚,满室生香。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呢。”
穆雪跟着笑了,因为遇到魔障而焦躁起来的心,也因此放松了。
斜阳的余晖,照进破旧的庭院。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坐在屋檐下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
“所以师姐是同意带着我一起去了吗?”
“嗯,小雪若是想去,就同去。毕竟,你也是逍遥峰的一员了。路上只要师姐还站着,没有倒下,就一定会护着你的。”
苍凉的大地,永远定格的黄昏。
惨白的落日垂在天边,大地的尽头烟卷黄沙,变幻随心。
不知谁人弄弦,胡琴凄凄,渺万里云层而去,
在残垣的高处有一个身影望着天际,无言独坐多时。他身边的断壁上,躺着一个简易的铁皮人。
“那个人是谁啊,在上边坐了好久了。”一个路过的魔修问她身边的同伴。
她的同伴抬头看了一眼断壁顶上坐着的黑色身影,吓了一大跳。迅速拉着她退回巷子的阴暗处。片刻之后探头探脑地伸出脑袋,确定高处那个背影不曾发现他们,方才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谁,谁啊?搞得这么紧张?”
“你连他都不知道。”同伴用口型悄声言道,“就是他啊,苦守寒窑一百八十载的那位。”
“岑大家?你那么怕他干什么?”女修伸出头去看斜阳下的那俊美的侧颜,轻轻赞叹了一声,“果然和书中写得一般俊朗无双呢。”
“你是还年轻,没经历过他疯魔的时代。”同伴摇摇头,拉着她往回走,“那就一只恶鬼,你想不到他有多不顾一切的疯狂,我亲眼见过那人半边身躯化为白骨,却还站在死人堆里笑的模样。至今想起来还打冷战。”
坐在断壁上的男人,没有搭理屋脊下的流言碎语。
他已经在那里独坐了很久,漫无目的地看着天际漫卷烟云,那沙尘如梦似幻,依稀化为熟悉的音容笑貌,仿佛那一生所爱之人,隐在无法触摸的云端。
细细的灵力源源从他身躯内流出,顺着坡面蔓延,钻入一个小小的铁皮人中,那简易的铁皮小人,便慢慢摆动僵硬的四肢,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它发出吭哧吭哧的细微声响,在残缺的屋面上绕着那人来回行走。终使他的身边显得不至于那样寂寞。
在远处的巷子中,渐渐有说话声由远而近,
岑千山把目光从天边收了回来,看见了那个正要穿过屋檐的小小身影。
“师兄真得不需要再歇一日吗?下面去的可是渡亡道,听说那是亡灵出没的地方,路不太好走。”小小的女孩儿边走边说。
一身白衣的师兄走在前头,没有说话,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苗红儿牵着穆雪摇头,“他不会听的,我认识他很久了,知道咱们这位云中君是个怎么样的人。”
什么高岭之花,矜贵清冷,都只是个壳,那人就像那刚出锅的白玉丸子,凉皮里裹着全是滚烫的陷。
她附着耳对穆雪说,“小叶子刚上山的时候,被铁柱峰的杨俊打趴下过一回。付师弟找着茬在铁柱峰下堵了人家三天,以至于当年杨俊那一拨人都不敢不带小叶玩耍。”
穆雪哈哈笑了起来:“哈哈,难怪杨师兄和叶师兄那般要好。”
三人说说笑笑,向昏黄深处走去。
高处,小小的铁皮人失去了动力瘫软下来,被一只绊着绷带的手臂拾起,收入怀中。
残垣上那个孤独的身影站了起来,被那份欢声暖语,人间热闹吸引,鬼使神差地远远跟了上去。
第30章
离开了修士聚集的营地, 穆雪一行人沿着神道一路向前。
随着神道的深入,世界变得更加混沌无明,天际黄沙漫漫, 分不清日月。
路边那些倒塌的神像渐渐不再出现,天边游动着一些巨大的虚影, 它们有着苍白而呆滞的脸庞, 虚无飘摇的身躯。
上古神灵们留在世界的一两丝神识,千万年来一直游荡在神道之中, 渐渐凝成了虚幻之身。
旅途中偶有三五道修或是魔修从路上匆匆而过。
能渡过色欲海到达这里的修士和神道外围那些前来“体验生活”之人不同。他们大多为各门派家族中拥有一技之长的精英弟子,冒险深入神殿也不再是为了那零零星星的一两株灵草灵矿,而是带有更为明确的目标而来。
因而这些人大多行色匆匆,带着一丝戒备, 少与他人接触。
穆雪正在一个土坡上挖土灶, 准备搭一个新的地锅锅做晚饭。
她手里磊着大大小小的土块, 有些心神不宁。
还处于筑基期的苗红儿和付云可能没有发现, 但元神已经凝练的穆雪却隐隐有所察觉了。这一路上有一个熟悉的气息, 一直远远地坠着他们。
那人的神识穆雪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根本不用刻意查看, 都能知道是谁。
小山为什么跟着她们?或许他只是想吃地锅锅了?
想到自己一会和师兄师姐愉快地吃着烤洋芋, 小山却只能一个人远远地站偷看,素来宠徒弟的穆雪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有什么方法能不动声色地假装偶然发现他,并且给他送几个烤洋芋过去就好了。
“啊, 小雪你居然会搭地锅锅?”苗红儿找食材回来,看见穆雪搭这个, 十分感兴趣, 卷起袖子加入, “这东西在西北方的民间很常见, 在我们这里倒是不多见,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会,来,我也来加点料。”
苗红儿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一只鸭子,放血退毛之后,双手灵活地把那只鸭子浑身揉按一遍,也不知那手怎么动作,就着鸭脖子上一个小小的开口,居然就将整只鸭骨架抽了出来。
鸭骨架被抽出来,皮肉却保持着完好无损的模样,像一个空落落的口袋。苗红儿往其中填入不知哪儿来的板栗冬菇山笋等材料,缝合口袋,再加各色作料入味,随后用荷叶裹住鸭子,封上湿泥,和穆雪的洋芋土豆摆在一起,准备放进炉火中闷烤。
这一系列操作如行云流水,看得穆雪目瞪口呆。
别人进神域背着的行礼中装的不是保命的武器药剂,就是用来交易置换的商品。唯独这位师姐的背包里,只怕填满得全是各种干货调料和吃食。
小山年幼的时候,穆雪也喜欢做点好吃的东西,把小徒弟养胖一些。但如今在这位妙手香厨苗红儿的手艺面前,她不得不甘拜下风。
“这是地锅锅啊,好些年没吃到了,以前我老伴倒经常在地头上烧这个。”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开始说得时候离他们且有一段距离,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穆雪抬头看去,一位老者蹲在不远处一块土堆上,他须发皆白,形容消瘦,身材矮小,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土布衣裳,背上背着一把二胡琴并一个褡裢。看上去像是田间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农。
当然,能在神道深处出现的,绝不可能有普通人。
苗红儿和付云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将穆雪挡在后面。
“莫要紧张嘛,小娃娃们。我不过是想和你们讨一口吃食。”老者蹲在土堆上,“我也不白吃你们的,你们是要去渡亡道吧?我拿路供和你们换。”
他从怀中掏出一小叠黄纸,圆形方孔,印有金色的卍字符。
东岳古神曾掌管人间万物生发,统一应阴魂鬼物。人死则魂归东岳。因而神道之中的渡亡道,便是亡灵超脱,汇聚之所在,生人莫近。
生人若想要过渡亡道,一路上的供奉可不能少。
付云等人进神道之前也有打听过这里情况,自然是有所准备。
但眼前这位衣着普通的老者,拿出的纸钱却非凡物,隐隐透着佛门高僧加持过的功德金光,在鬼道中最为好用。
付云便知其出身不凡,想了想,将那些黄纸接了过来,“前辈客气了。不过些许吃食,等做好了,一定奉上。”
老者一脸的褶子都随着他的笑容皱了起来,“好嘞,那老夫就等着了。老夫姓仲,你们唤我仲伯即可。”
仲伯解开背上的二胡琴,抱在怀里调弦,口中漫不经心地说,“被这味儿吸引来的,好像不只有老夫一人啊。朋友,何必鬼鬼祟祟,还是出来罢。”
众人顺着仲伯的视线一起回头,远处的林木间,慢慢走出了一个带着斗篷的身影。
“岑道兄?”付云抱拳打了招呼,“真是巧,道兄缘何也在此地?”
岑千山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眼眸微微朝穆雪的方向转了一下,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莫名其妙地跟随着这些人走了一路,
“莫非道兄也要前往渡亡道?”幸好付云给了他一个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