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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王城6
　　这个世上,便只有她能欺他。
　　这个想法在苏楣提着裙打院墙下走过时候便越发深刻。
　　而入耳的话语自然就随着这个想法刺耳起来。
　　“那沈离滋味应该不错吧。”里面的人提起沈离满满的恶意掩盖不住。
　　自那天后，沈离的名声便一落千丈，他之前被捧得有多高，现在就被践踏得多狼狈。
　　他原本是天山上的雪,而如今那雪被染上了污秽，像是陨落天边的星辰，不再高高在上,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但是苏楣不允许这样，她攥紧了手，指甲掐进手心，立刻便出现一片青紫,但是她恍然未觉一般。
　　只静默地站在院墙外,喜怒不显，只是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抑郁。
　　里面调笑声还未停，“哎,我道所谓的如玉郎君沈郎君有多高贵呢,原来是这么个下贱玩意。”
　　“不过他那张脸确实是勾人，腰肢细细的，床上的滋味怕是比女子还好。”
　　“不瞒您说,某几年前有幸尝过一次，确实回味无穷,那时候他还是一贱奴。”一人笑着道,话里全是得意。
　　接话的人跃跃欲试,“若有机会一定要尝尝那贱奴的滋味。”
　　“不过……他已经被毁了,又没家族做后盾，弄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吧？”
　　站在苏楣身后的凤栖桐神色早就不好看起来，这遭本是他父皇为赔罪，也为了让几个皇子跟苏楣增进一下感情，所以才派遣他请苏大小姐出去游猎。
　　怕她觉得人太少不尽兴，还特意把王城里还算是好的郎君叫去了，也请了沈离苏恒，但是两人都没来。
　　只这大小姐一个人一早起来，神色怏怏地骑着马跟着众人出去逛了一圈就急匆匆回来了。
　　连只兔子都没打，敷衍地很。
　　一行人下了马，凤栖桐打算按照流程带苏楣去后山看枫叶，看完枫叶便是午宴，一步步都按部就班的，标准到让人挑不出刺儿来的待客流程。
　　反正一群大老爷们都陪玩陪吃陪笑，一路小心着，唯恐这位大小姐不高兴。
　　结果走到半道上就听到几个人在议论沈离，还是用的亵玩的语气。
　　凤栖桐认识那为首的郎君，是王御史家的公子，也是个断袖，小倌馆里的常客，沉溺男色，扶不上墙的货色。
　　跟他混的也都是蛇鼠一窝的，不务正业的纨绔，只精通吃喝玩乐，不是什么正经人，欺男霸女的，祸害的人也不少。
　　凤栖桐给宋怀玉使了个眼色，让他发挥出他平日的机灵劲儿，把这个场面给圆过去。
　　宋怀玉权当没看见，扭过头去装死。
　　那大小姐明显是生气了，眼中冰渣子似的冻死个人，他才不上赶着找不痛快呢。
　　再说了，她也就只能生气，什么也不能做，难不成还能真的去出头？本就不怎么占理，她也没那个立场去，无亲无故的，出头的理由是什么？
　　难免落人口舌。
　　而且断袖之风正盛行，沈离本就长得好看，以往窥伺他的郎君就不少，但是碍于身份不好表露，如今他一朝跌落污泥里，蠢蠢欲动的人也多了起来。
　　正想着，却见那少女动了一动，从身旁的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剑来。
　　剑尖一点锋芒寒意森森。
　　苏楣是提着剑进去的，没人拦她，或许都没反应过来。
　　进去半晌后便有几声哀嚎传出来，随后那姑娘踱步走了出来，靴子染了血，走一步印出一个脚印来。
　　出来的时候那玉白的面上多了一点血迹，正正好在眼尾。像是不小心溅到的胭脂。
　　给她增添了一丝妩媚的勾人气息，仿佛深山里凭着美貌勾引男人，吸人精气的魅。
　　但是谁也不会以为这是个话本里贪恋书生俊俏与其春风一度的天真妖魅，这是真正会吃人的妖精。
　　苏楣垂了眼眸，看着台阶下的众人，把那柄染了血的剑扔了下去，金石相撞，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她提了提裙摆，然后抬眼扫向众人，温声细语道：“谁若还想尝尝沈离的滋味便掂量一下有没有那个命吧。”
　　红衣的姑娘说话温柔，缠缠绵绵的，尾音微微上翘，像把钩子。
　　但是钩的不是男人，却是人命
　　四周鸦雀无声。
　　就连风声仿佛都听得见，针落可闻。
　　半晌都没人出声，那姑娘似是厌了，神色倦怠，冲凤栖桐扬了扬下巴：“本少主累了，送我回去吧。”
　　****
　　宋怀玉摸了摸下巴，整个人没骨头似地趴在榻边，一双狐狸眼眨了眨：“这苏楣是个狠角色啊，我该道一句不愧是苏将军的孙女么？”
　　有点儿胆识，就是太过莽撞了些，没脑子一样，闹出人命来不好收场。
　　“她杀了几个人？”
　　“只一个，看着像是有胡人血统的一个人，大概是那个世家的庶子，听说是最近新来的王城。”凤栖桐头疼似地捏了捏鼻梁，这堆烂摊子是得他来处理的。
　　宋怀玉愣了愣，绕有兴味地问：“其他的呢？”
　　“剩下的挑断了手筋脚筋，这辈子大概站不得了。”
　　命还是在的，但是也不知道这样子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差别，或许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分寸拿捏的不错，不至于引起众怒来，好歹留了人一命，宋怀玉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慢慢踱步，“这大小姐有点意思。”
　　也该多派人看着些。
　　****
　　暮色漫了上来，一点点染上窗边，外头落了雨，风也透着阴冷。
　　苏楣侧躺在窗边的榻上，旁边放着装兔子的笼子，她神色怏怏的，望着外面的檐上落雨滴滴答答地连成一条珠子。
　　远远的有人打了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过来，伞沿压得低低的。
　　苏楣爬起来，坐在榻上，看着那人走近，在檐下收了伞，露出一张她熟悉的脸来——是沈离。
　　“阿离。”她靠在窗边，出声喊他，便得了沈离一个温软的视线来。
　　他弯腰把伞靠在墙边，推开门走了进去，径直朝着苏楣去了：“离听闻今日有人惹得小姐发怒了？”
　　“几个杂碎而已。”苏楣垂了眸子，拿了一片菜叶子逗笼子里的兔子，瞧不出喜怒，漫不经心的，“我看他们不顺眼。”
　　显然苏楣是不愿意多说这个话题。
　　沈离也不逼她，顺从着她的意思，不再问起这件事情，只淡淡道：“我看小姐的靴子脏了。”
　　他一边说一边半跪下来，就跪在榻前，一片柔软的蔽膝落到地面上，这个角度恰好与苏楣平视。
　　“小姐是因为离么？”
　　为他提起了长剑。
　　因他脏了双手。
　　他的眼神里饱含热切与汹涌的感情，像是要把人淹没，“离不值得小姐这样。”沈离声音发哑，像是要撕裂一般，“况且……离确实出身不好。”
　　不管怎样说，这事情都做的不划算，按着沈离的性子，是会忍过去，暗地里下手的。
　　他能忍，也能等，总归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者。
　　沈离低低嘱咐苏楣，“小姐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便是再忍不得，总归要回来说一声的。”
　　行事稳一些才好。
　　外面的雨下得越发大了，雨声细腻，让人听了格外舒心。
　　苏楣闻言，低头看着沈离，半晌后回他，“我只是不允许他们妄图谋取我的人。”
　　“这个我忍不下。”
　　“你便是再不好，再低贱，也不该别人来说，哪怕是你自己都不能妄自菲薄。”
　　她弯下腰，凑近了沈离，捧着他的脸，在他侧脸落下一个吻来，随后居高临下道：“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说你不好。”
　　“便是你自己都不成。”
　　她说得霸道又蛮横，手指蹭了蹭他的侧脸，“阿离，你当记得，我不是个好人，贪心地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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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王城7
　　外面风雨开始大了起来,呼啸着经过窗户，拍打着屋檐。
　　木制的窗被风吹得微微摇摆，一双手把它关上了，风声也一同被关在了外面,只隐隐约约能听见风雨飘摇的凌厉。
　　沈离放下手，袖子也垂落下来，遮住他的手,随即转过头去，低头看趴在榻上的少女，眼中弥漫上来某种柔软的情绪：“小姐晚上想吃什么？说与离听，离去做。”
　　但凡他有空,总是要为苏楣亲手做饭的。
　　苏楣懒懒翻了个身,握住他的手，“我不要你去做饭，阿离你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什么都不对劲，她心里总是不落实处。
　　“阿离。”她半坐起来，搂住他的腰,侧脸贴上他的胸膛，企图汲取那么一丝温暖,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说,若是我当初没把你要过来,现在该是怎么样呢？”他会遭遇什么呢？他走过的那条路好不好走？会有人帮他一把吗？
　　她想象不出来沈离的遭遇,苏楣从小到大没受过多少苦，最近几年看过的东西多了，才让她的稚气脱了一些。
　　见过别人的生离死别，对她也是有些用处的。
　　“离不知道。”沈离抚上她的发，一下下地轻抚着，温柔又缠绵，随后低头看她的发顶，淡淡道：“可能死了，也可能活着。”
　　苏楣没言语，只是抱着他的手越发用力，半晌后才道：“阿离你不管有没有我都会活得好好的。”
　　她清楚地很，不管他有没有遇到她，最后他肯定会登上那最高的位置。身着黑色的衮服，头戴二十四旒的冕冠，睥睨四方。
　　他会是九五之尊，会是说一不二的帝王，堪称千古一帝，便是最后的死亡也是自己一心求死，功过后人难评。
　　怎么能被人以那种卑劣的语气提起？
　　苏楣就是看不得沈离受委屈，一想到他被别人欺辱，她心里就莫名难受。
　　那些人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欺侮他。
　　“苏恒知道这件事情了吗？”她突然想起这一茬，开始愁眉苦脸起来，“他若是知道了，定是要训我的。”
　　说不定还要罚她抄书。
　　苏楣眨眨眼，仰起头看他，对沈离道：“阿离，你莫要告诉他，我们先悄悄瞒着苏恒好不好？”
　　她心里也知道是惹了祸，知道多少有些麻烦。
　　沈离到底没拗过她，苏楣一撒起娇来没完没了的，一定会腻歪到让人应下她的要求才起来。
　　但是苏恒知道这件事情也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虽然瞒不了多久，但是沈离应下就不会再多做什么其他多余的事情。
　　他一向都听苏楣的话，从未违抗过。
　　“以后小姐莫要如此冲动了。”沈离放轻了声音叮嘱她，“离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不划算。”
　　苏楣抱着沈离的手臂收了收，“我觉得划算得很。”
　　她听了沈离这话，心里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委屈，她这辈子没人敢给她委屈受，基本没人敢碰她一下，早就忘了委屈是什么滋味。
　　现在就只替沈离委屈。
　　心里越发觉得难受，比自己被欺负还要难受。
　　她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带了哭腔，“阿离……”只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已经说不出话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而后说话就哽咽了。
　　沈离低头去瞧自己怀里的人。
　　只见她抽噎几下，眼睛漫上水汽，将落未落的，眼圈也红了。
　　“阿离，我难受。”
　　“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就这么欺负你？”她眼泪落下来，顺便就在沈离衣袖上蹭了蹭。

　　明明跟她没什么关系，苏楣就是难受地紧。
　　她知道不应该表现地这么软弱，也不该哭，可是之前苏楣并不觉得有什么，见过血也就算已经了断这件事情。
　　可是沈离一温声哄她，她就忍不住想哭。
　　****
　　沈离把纱帘拉上，拢住床上正在熟睡的少女，原本想出去，不知为什么，迈出去几步后又停下脚步回过头，隔着朦朦胧胧的床帐看了她半刻。
　　烛光暖融融的，在屋子里缓慢地燃烧着，不时跳动一下。
　　沈离走到烛台边吹了蜡烛，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
　　苏楣哭了一会儿就哭累了，沈离刚刚哄她睡下，她少有情绪崩溃的时候，自从来王城，这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软弱来。
　　沈离沿着长长的走廊，乘着银色的月光，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