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及百余护卫前往北地,然途中遭遇敌袭被追杀至此。”苏楣睫毛上结满霜雪,她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继续蘸了血细细写,“吾此生无憾事,无畏死生。”她的确是没什么好遗憾的,这辈子都是捡来的,多活一天都是赚了。虽然放不太下苏老还有苏恒,但是两个人互相扶持,哪怕是悲痛也不会熬不过去。
苏楣写到这里的时候却顿了一顿,她想到了沈离。
他太偏执,性子又执拗,苏楣之前能断言沈离此人冷心冷清,定是不会管旁人的生死,但是现在竟然一时摸不准他若是知道自己死了会是怎样的表现。
但是也不是她该担心的事情了,苏楣想,她现在自顾不暇,自己的死活都管不上。
思及此,苏楣便不再多想,继续写:“只近百护卫皆是年少殇亡,客死他乡。”
“我只信血债血偿,命只该命来抵。”苏楣写到这里时指尖用力,几乎要划破那层薄薄的布料。
写到这里时,布料两面都已经被写满了。
她用牙咬着袖子,想再咬一块下来,到底没忍住,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呜咽出声,但是不管怎样,握住长.枪的手一刻都没放下。
若是可以,苏楣用力咬着牙,她想亲手将枪尖刺入那些人的心脏。
明明是冰天雪地的天气,苏楣却觉得仿佛周身有一把火正在将她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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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天光被雪反射进屋子里,颇为亮堂,屋子里炭火烧得正旺,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苏恒搁了笔,等着纸上的笔墨干透,屋里一片寂静,他忽然出声打破这片安静:“也不知道苏楣走到哪儿了。”
“按照路程来看,现在应该已经到北地了。”应他声的是乌黎,他如今早已经脱了当初少年的稚气,不复当初的弱小,肩背开始宽阔起来,五官也越发深邃,左眼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眼尾一直到下巴那里,让他带着一股子野性。
“但是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苏恒皱着眉头,抬手按了按眉心,站起身来:“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心慌。”
乌黎抿了抿唇,不太熟练地宽慰他:“她也不是第一次自己出去了。”言下之意是不用太担心,但是说罢自己还是遗憾了一下:“黎若是早回来一天便能与少主一同去了。”
他去距离青衣城外三百里的军营练兵了,没赶得及。
苏恒背着手长长叹了口气,“这一晃,当年那个爱撒娇的小姑娘都能自己独挡一面了。”
说罢转头看向乌黎,眼睛半眯起来:“你也在青衣城待两年了。”
他还记得乌黎初初来的时候,乌黎狼狈得要死,浑身是伤,几乎是从阎王爷那里夺了一条命回来,矮矮小小的个子,个子还不及苏楣高。
不言不语地自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只一双眼睛里满是恨意与不甘,还能透出些生气来。
苏恒忽然觉得人变得真快,又觉得苏楣好像什么也没变,还是那个爱撒娇爱哭,没什么脑子只会横冲直撞的小姑娘,但是苏楣现在已经接手了幽州大部分的事务,俨然是一个少主模样了。
而她当年捡回来的那个奴隶,也当真如她所说,野心颇大,心向权势。
苏恒想起如今盘踞鄞州的沈离,心里颇为复杂。
谁知道这厮当初被算计去了那荒芜之地,还能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发展起来呢?而且他还听说鄞州那地方竟然破天荒地第一次各地都没闹各种旱灾水灾蝗灾,还有了存粮。
也不知道沈离那厮怎么治理的,只隐约听说他那边工匠甚是好,能造出许多巧夺天工的农具之类的,苏恒不自觉地摇晃着折扇,心道若是让苏楣去讨个工匠来不知能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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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前面雪地里好像有个人。”一身着轻甲的青年拉了拉缰绳,让马慢下来,靠到马车窗边低声禀报。
车帘微动,随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厚厚的车帘撩了起来,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来:“有人?”
车内人说话的声音如玉珠滚落,清雅得很,“让人去察看一下。”说到这里咳了一咳,叮嘱道:“小心着些。”
苏楣朦朦胧胧间只觉得有人拉了自己一把,她顺着那力半爬起来,死死拽住那人的衣服,也不管是敌是友,几乎是一字一句嘶哑道:“救我。”
她到底是不想死,所以哪怕是只有一线生机也要死死抓住。
她还有仇没报,她身上还有着将近一百人的命,不能悄无声息地就死在这深山老林里。
苏楣眨眨眼,她看不清眼前的人,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全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说完话就又倒下去了。
只是手中还是没放开来人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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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王城2
大雪瑞丰年,今年的雪下得这样大,明天肯定能有个好收成。
齐老头嘟嘟囔囔的,他刚刚从地窖上来,拍了拍身上落的雪,弯腰把从地窖拿上来的白菜拎起来,顺手又把屋檐下挂的一串红红的辣椒给摘了下来。
老婆子说饿了,他得去给做饭,三个儿子去外面做工了,得过几日才回来。
饭菜简单地很,甚至称得上简陋,就是煮的白菜,还有几个烤得松软的红薯。
但是齐老头很知足。
“我都没想过这辈子还有一日能吃饱饭。”齐老头咕噜噜地喝了一口汤,满足地叹息道。
他们是靠土地吃饭的,但是土里刨不出食来,撒把种子下去,精心侍候,也不知道长出来的能不能比撒下去的多。
边境还不时有蛮人来袭,前两年这附近的云坞还曾经被屠了城。
齐老太婆瘪着嘴,埋怨他:“你这人,就是过不得好日子,吃饱饭能说是过好日子?得吃好才是好。”
“我们有个好的州牧,会越来越好嘛。”至少能让人有个盼头了。
他们这里来了一个心地好的州牧,不像是之前几任,只会搜刮钱财,然后等蛮人来的时候就逃跑。
他们的新州牧会教他们用新的农具,会让他们种能吃饱的红薯,会给他们棉花做御寒的衣服,还会给他们减免赋税。
“我看现在的那个州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齐老太婆唠唠叨叨的,“听说要征兵?又要强拉着人去送死。”
前几任州牧都征过兵,去意思意思抗击一下蛮人,基本都是有去无回。
齐老头拿起一个红薯,皮也没剥,直接咬了一口,斩钉截铁:“州牧大人要是征兵的话,让大娃二娃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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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好像比去年冷。”段流云披着一件黑色鹤氅,揣着一个小手炉,全副武装地窝在屋子里,说罢看着书桌上一堆要处理的公文苦了脸:“哎,沈离你说,我要不要去信一封把大师兄哄出来?”
缺人啊!鄞州太穷,找个会认字的都不多,班子根本就建立不起来,他天天都要忙疯了。
所以段流云一直想着建个政务厅,自己喝喝茶看着手底下的人处理公文就行了。
幸亏他年轻时爱结交个朋友,这不,立刻就派上用场了,邀人来鄞州玩一玩然后就哄着人家留下了,那几个墨家弟子就是这么坑来的。
但是到底还是不够。
负手站在地图前的沈离这才转过头去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师兄古板教条,忠于这江山,怕是与离所谋之事冲突。”道不同不相为谋。
忽闻外面有人来报,来人带着一身凛冽寒气,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半跪在下首禀告:“主公,线人说幽州苏家少主去了北地。”
“北地?”沈离微蹙了眉,抬头看向来人,“她去北地做什么?”
“这个……属下不知。”
段流云挥挥手示意来人下去,而后懒懒出声:“可要去见一面?”北地离着云坞也算不得很远,“反正原本就得去北地一趟,不是么?”
“说起来,你们也有两年多没见了,竟是连信也没通过一封。”
“没什么好说的。”沈离别过头去,状似专注地复又看着地图,“总归能见到。”
其实有许多话想与她说,信也是写过的。
只是下笔的时候也不知道写什么,只絮絮叨叨一些琐事,写完自己看过一遍又怕她看过觉得唠叨,写完之后到底一封都没寄出去过,日积月累,写了厚厚一沓纸,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小木匣子里。
纸短情长,他把情连同那些纸张一同尘封在木匣中。
还是待来日见了面,细细向她道来。
也不知她现在是何模样了,也许长高些了?之前她就对身高一直耿耿于怀,成天碎碎念着说要长得比他高,沈离想到这里,眉眼柔和了些许,侧过头半抿开了笑意。
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左脸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只是不怎么笑,肃着一张脸。
面上惯常不动声色,让人琢磨不透,带着少年老成的沉稳,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
唯独只有一个姑娘能让他透露出几分人气来。
段流云一见沈离如此,就知道他八成又是在想那苏楣苏小娘子了,也不打搅他,悄悄退下了,掀了帘子出去的时候忽地想到一件事。
还是沈离刚刚到青岩先生书院的时候,彼时沈离年纪尚小,初初被青岩先生带回来,不大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整个人锋利地像是未有刀鞘的利刃。
段流云见沈离的第一面就直觉这少年非池中物,他天性好玩儿,便时时注意着,后来便惊觉沈离已经暗中开始发展自己势力了,而后便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乱世初现,他也想搏一搏声名,试问天下文人,哪个不想一展宏图呢?一身学问总得有用武之地。
但是要追随的主公人选却怎么也定不下,段流云不爱被束缚,天生不拘小节,也曾当过世家的门客,只是总觉得不被重用,而且是被坑,挑来挑去,最后选中了沈离。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沈离够聪明,不刚愎自用,跟随一个有脑子的主公总不会被坑死。
段流云对沈离是满意的,只一件事让他心里不安定。
他太冷戾,莫名给人一种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感觉,而一代明君虽然需要一颗冷硬的心,但是总是柔软的部分居多的
换句话说,段流云觉得沈离像是个暴君的料。
冷硬又危险,不像是个人,人总会有弱点的,或者说是柔软的点,但是沈离没有。他看向任何东西的目光都是一样的,没有丝毫变化。
苏楣出现后,沈离的表现才让段流云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到底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块柔软的。
****
半空之中隐隐传来几声鹰啼,苏恒开了窗,风雪扑进屋里,一只海东青俯冲下来稳稳地停在了一扇窗户上。
它扑扇了几下翅膀,低下头啼叫一声,示意苏恒把绑在它爪子上的信取下来。
苏恒拿过一旁的盘子给它喂了几块生肉,随后展开纸条开始看。
只短短一行字,看完之后却如坠冰窖,苏恒在窗前停了半刻,而后把那张纸条慢慢地紧紧攥在了手心里,揉成一团,几乎是咬着牙对身后随侍的人一字一句道:“准备人马,立刻启程去北地。”
这事儿耽误不得,慢了一刻就恐生变数。
苏恒也没想到苏楣一行人会被袭击,此行去北地是悄悄动身的,消息只几个亲信知道,怕是有细作通风报信。
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便遣人去通知乌黎,让他与几个谋士一起去苏老书房议事。
还是得一起商议一下,苏恒心急如焚,经过书房的时候犹豫一瞬,还是提笔草草给沈离写了张纸条。
人多力量大,况且鄞州距北地比青衣城也近一些。
海东青还在外面等着,一口口地撕扯着冷硬的生肉,苏恒摸了摸它的翅膀,轻声道了一句:“有劳。”
海东青振了振翅,轻巧地起飞,很快就消失在空中,但是苏恒心里的大石未落,原本轻快的情绪再不复现。
这回怕是要糟,但是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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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王城3
苏楣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暧昧的软红,床帐是薄纱制成,像是姑娘的香闺。
她脑子还不太清醒,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了身,随后便觉得腰间一股刺痛,她缓了一缓,掀开被子,发现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