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钧垂眼坐了,北鸣进来奉茶,又退了出去。
顾长林叹道:“你还真准备永远不回京城了?大哥没了,娘膝下就剩你,你总不能就这样晾着她不管。”
顾长钧饮了茶,抬眼:“不是还有二哥、二嫂,四妹?”
“你别装糊涂,”顾长林在他身边坐了,“我们这些人,顶不上你一个。你是娘亲生的。如今为了莺娘,你给贬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成亲也是自己做的主,娘还不定气成什么样儿。她对莺娘再怎么不好,对你可是没话说。你可不能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给人当成了笑话看。”
顾长钧搁下茶杯,似笑非笑:“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顾长林挑眼睨他,“我瞧你如今醉梦温柔乡,是不愿醒了。”
顾长钧曲指敲了敲桌案:“周莺并没做错什么。”
屋中气压陡然低了下来,顾长林偷眼瞥了瞥顾长钧,才觉出自己失言了。他从前就不敢在顾长钧跟前摆兄长架子,这些日子住在侯府,替他掌事惯了,竟不知不觉地想做他的主。
顾长林尴尬地咳了声,两人沉默片刻,顾长钧先开了口:“今晚陆大人设宴,以为我接风洗尘的名义,二哥一块儿去吧,认认官场上的人,你离位一个多月,也得拿点儿成绩回去。”
顾长林还没反应过来,顾长钧又道:“在蜀中二哥的六年了,位子也该挪一挪。”
顾长林颇意外,从前他这个三弟做着天子近臣都不肯私下里提携一下自己,如今却怎么,贬到这地方来倒转了性儿?
顾长钧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二哥,娘跟家里,我托付给您了。”
顾长林讶异道:“长钧,你这意思,是真不打算回京了?”
顾长钧扯开唇角笑笑:“谁知道呢,天威难测,看运道吧。”
顾长林深知,顾长钧从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听他说什么“看运道”这种话只觉像是在开玩笑。过去那么难的境况,他都凭着一己之力带着整个顾家走了出来,年纪轻轻就做了辅国之臣,他好似生来就老道,就稳妥。
当时知道他和周莺叔侄有染,顾长林第一个反应是“这一定是谣言”,顾长钧他熟悉,那绝不是个感情用事会拿自己名声开玩笑的人。直至顾长钧被贬,接着又成亲,他不信也得信,他那个不苟言笑心怀天下的弟弟,是真的在美色上头栽了跟头。
顾长林叹一声,垂首退了出去。
周莺回到院子里,刚卸了钗环,外头报曰“表小姐到了”。
梅香穿着落云新做的一条还没上身的裙子,头发刚绞干,披散在脑后。尹嬷嬷在旁跟着,眼角有泪痕。
周莺摘耳环的手一顿:“梅香妹妹这是怎么了?”
梅香扁了扁嘴,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喊了声“莺姐姐”,便捂住脸哭了起来。
尹嬷嬷心疼地哄着,侧过脸对周莺道:“还能是为什么?好好的姑娘,非要许给那孙瘸子。谁不知他们家难缠?那孙瘸子什么人品,也配娶我们六姑娘?”
周莺淡淡笑了笑:“妹妹吃过东西吗?嬷嬷知道妹妹喜欢吃什么,吩咐厨上多做几样。”
尹嬷嬷笑着应了,“那夫人和姑娘你们聊。”
周莺指了指身前的椅子:“妹妹坐吧。”
梅香垂着头,接过侍婢递来的帕子抹了眼泪,余光瞥见周莺一段儿裙摆,流光水滑的丝绸料子,发光的藕荷色,绣着白色栀子花,一看就是新做的。脚上的绣鞋一尘不染,珠绣的纹样,软底的,专门在铺有地毯的屋里穿。
这屋里的摆设适才也略略看了,不多奢华,不扎眼,可用的东西都是好的。
王侯将相,那煊赫人家,离她多么远。
可眼前这位,不过是自己姑母私生的见不得光的女儿。不仅得了皇上封的郡主之位,还嫁得这样好。听说她在顾家做养女的时候就和顾侯爷好上了,焉知不是舍不得侯门富贵,才刻意拿手段拢的人呢?
反观自己,生在江南有名有姓的大姓旺族,半途家道中落,还不如从来不曾富贵过,失去的滋味,有多苦啊。
如今更被一个痞子缠住了,死活要娶她为妻。她不甘心,至少也得嫁个像样的官员或是大族公子吧?嫁个白丁,将来处处比人低一头,不若死了算了。
梅香坐了,期期艾艾地道:“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如果真要被爹娘逼着嫁给姓孙的,我只有死路一条。”
她抬起泪盈盈的眼,涩声道:“逃了出来,也不知该去哪儿,只有投奔姐姐来了。”
也唯有这侯府,姓孙的不敢闯。
周莺平静地道:“你在我这儿,可知会家里头了?别叫舅父舅母担心,落云,你去外院找个人回周家报信,说六姑娘来了我这儿,暂住几日便送她回去。”
梅香听言,咚地一声跪下去:“莺姐姐,你要真把我送回去,我只能死了!我不能回去,回去了,娘一定会逼我嫁的!上回二哥的事虽然平了,可如今二哥还仰仗那姓孙的做生意讨生活,二哥铁了心要拿我做祭,爹娘只会依着他!”
周莺扬扬手,依旧叫落云去了,叫屋里的如烟把梅香扶了起来,“六妹妹,你先别急,你有什么打算,不若与我说说。”
梅香勉强起了身,抽抽噎噎道:“姐姐,我不知道,我一心只想避开那个姓孙的,才到了你这儿,你能不能让我慢慢想想?或是,姐姐,您愿意为我做主吗?你是侯夫人,又是郡主,你说话,我爹娘想必愿意听的。那姓孙的再厉害,总厉害不过姐夫。他再蛮横,也横不过侯爷呀。”
周莺默了会儿,正巧尹嬷嬷来了,笑着道:“厨上都备好了,夫人和姑娘瞧摆在哪儿?”
“行,放在稍间儿吧。”周莺站了起来,“六妹妹先吃点儿东西,晚点儿再说话吧。”
梅香道了谢,侍婢扶着她去稍间用饭,周莺瞥见她的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似乎有伤。
又想她一个女孩儿家,能大老远的跑到这来,就带了两个小婢,路上遇见过什么难险也不知道。周莺想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顾长钧把她的生活安排的好好的,心里有些唏嘘。叫人去整理个耳房出来给梅香用。又叫拿两身自己还没穿过的新衣裳给梅香穿。
梅香见里头没了声儿,不由问道:“姐姐怎么不来?”
落云笑道:“今儿侯爷带夫人出去,外头用过了。”
梅香挑了挑眉:“侯爷姐夫,还带姐姐出去耍吗?”
落云笑笑没说话,一旁一个婢子抢先道:“可不是么?这是晚上有事儿侯爷出去了,要不定要来陪夫人的。”
梅香涩涩喝了点汤,明明很饿,却没了胃口。想想周莺的际遇,和自己遇到的人和事,她心里难受极了,为自己不值。
晚上梅香歇在西院厢房,重新洗了澡,披着头发瞧着屏风上挂着的两身新衣。
随她来的婢子一个叫秀娟,一个叫芳杏,那芳杏道:“这衣裳可真好看,穿在姑娘身上,定然出色极了。”
梅香舌根苦涩:“若是周莺穿着呢。”
芳杏怔了下:“侯夫人?自然……自然也会很好的……”
梅香捂住脸倒在帐子里。
淡淡的馨香沁入鼻端。罗帐里挂着银香球,里头添的都是安眠清心的香料。手底下的厚垫子又软又舒服。梅香躺在上面,却只为自己可悲。
为何她就这么惨?她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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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钧饮了几杯酒,提前从宴上离开。原本不想打搅周莺,就在书房歇了,北鸣进来,说周莺叫人备了醒酒汤叫他喝,陡然忆起旧年在京城侯府,自己每每从酒宴回来,桌上就必然有些汤汤水水摆在那儿。
顾长钧心情一时好,叫人开了二门进去。
不免有些兴师动众。
芳杏打听回来,跟梅香禀道:“说是侯爷来了,上院那边刚点了灯。”
梅香拥着被,想到那回在周家门前,她远远瞥见顾长钧的模样,那样一张叫人难忘的脸,剑眉星目,煞是俊俏。那清贵的气质,让他饶是身在人群,也不会被任何人夺去光辉。
此时,那清贵的人,怀中正抱着背对他的周莺,让梅香倍加艳羡那条藕荷色栀子花裙子落在地上,他叫她着瞧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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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一大早就来了上院,尹嬷嬷唬了一跳,忙过来低声道:“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侯爷还没走呢,此时还在屋里。”
梅香脸上一红,小声道:“姐姐和姐夫起了吗?我进去给姐夫请个安,不碍事吧?”
尹嬷嬷有些为难:“姑娘,若是旁人,许是可以的。侯爷不一样,侯爷不喜欢陌生人在跟前,您进去,怕侯爷不乐意。”
屋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梅香听着那低沉的男音,喊着妻子的乳名,不知多温和,哪里就像嬷嬷说的那样吓人了?
若能讨得他欢心,说不准自己还能落一门好亲事。他身边的人,非富即贵,怎么都比那姓孙的好吧?
梅香扯了扯尹嬷嬷袖子:“嬷嬷,我借住在别人家,总要表表谢意的,您说呢?”
尹嬷嬷犹豫了。
周莺和顾长钧用饭的时候,就问身边服侍的人:“六姑娘用过么?厢房那边,要仔细服侍着。”
尹嬷嬷迟疑地进来:“夫人,姑娘来了,说给您请个安。”
作者有话要说: 梅香很快就会走的,晚上还有一更。
推个文儿呀,
《暴君惜宠无度》by薄命书
暴君反派X美萌甜
月牙儿一朝穿书,成了一位暴君反派的妃子。
为了自己不被暴君拧断脖子、也不让别人被暴君拧断脖子,月牙儿将她的撒娇卖萌特技,自此发挥到了极致……
侍寝当夜,她就在濒临疯魔的暴君手里活了下来。
暴君宠她爱她,她也以同样的赤忱回馈与他,暴君的夏国越来越繁盛。
于是多年后,还想回来推翻暴君统治的女主白晚晚和男主宇文昌——彻底傻眼了。
本文又名《走男女主的路,让男女主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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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生,他心疾难愈苦痛无解,唯有杀戮能止。
而遇到她的后半生,他的苦痛却全成了甜,他的余生也将只有甜。感谢在2020-02-05 00:56:41~2020-02-05 19:0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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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但见一少女巧笑倩兮, 施施然走入。
周莺朝她招了招手:“还未用饭点?过来坐,一块儿用吧。”
梅香目视顾长钧,见他侧身对着自己, 手中持箸, 刚拈起一块儿绿豆糕, 许是因她进来而停了一会儿,待她朝这边走过来, 他就将那块糕轻轻放在周莺面前的小碟子里。
梅香自幼就知道自己比哥哥弟弟都差些, 在父母亲眼里毫不珍贵, 祖母为着过世的姑姑而一直吃斋念佛, 根本没人疼爱她。
她从来在饭桌上都只能站着, 等父亲和哥哥弟弟都用完了,才是她和妹妹们吃饭的时候。别说有人给她夹菜, 不趁机挤兑她几句就很好了。家里的女孩儿,除了大房的樱香,个个儿养的怯懦,怕生, 这就是他们家的家风。生在这样的人家,她没半点法子,她一直很沉默,逆来顺受着, 直到这次意识到自己的一生真的就要被哥哥毁了,她才努力想挣脱桎梏,为自己的未来拼一把。
顾长钧右手包着纱布, 垂在身侧,梅香见了,眉头微动,在周莺旁的位置站定,声音低而轻柔地道:“原来姐夫在啊。”
旁边尹嬷嬷上来添了碗筷,梅香在等顾长钧答话,即便不慰勉几句,也该请她坐下?毕竟她过门是客。
顾长钧“嗯”了声,没抬眼,手中银箸放下,朝周莺倾过身,“待会儿我走,你再睡会儿,头还疼不疼?”
清早,周莺红着眼窝在他怀里,说不舒服,顾长钧甚至今天不大想出门,只想陪在妻子身边。可眼前有客,显然不现实。
周莺脸上一红,介意着梅香在身边,嗔怪地挑眼看着顾长钧:“我没事儿,侯爷今儿事多吗?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顾长钧朝她笑笑:“我尽量早。你要是想出去玩,叫我给你的那几个人跟着,注意安全。”
周莺点点头,起身送顾长钧。
夫妻俩一来一往,瞧得梅香惊愕不已。是因为新婚的关系吗?那个身为侯爷的人,半点架子都没有,出门带什么人这点小事也要嘱咐妻子,那语气表情,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似的。
至于稀罕成这样,宝贝成这样?黏黏糊糊好像刚成亲似的。听说他们在一起好久了,成婚也几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