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夫,能不能请您,就和我姐姐说,我是着凉坏了肚子?没别的事?”
郎中怔了怔:“姑娘,您发热了,是伤在何处?需得赶紧上药才行。”
落云垂着眼,勾出一抹笑:“张大夫,我姐姐身子弱,我的事,不想她费心。您帮帮我,就和我姐姐说,我没旁的事,行吗?”
她从枕下掏出一只小布包:“里头有点碎银子,是我自己攒的。您就当没这回事,行不行?”
她把荷包朝张大夫手里塞,张大夫连连拒绝:“姑娘,不能这样。我受雇于顾侯爷,是来照顾夫人身体的,本就不想掺和贵府旁的事,您安心,我不多言就是。”
如烟从外进来:“这是怎么了?”
张大夫脸色通红,垂手不言语。
落云勉强一笑:“我没事,大夫嘱咐我几句。”
如烟笑着将茶壶放在桌上,斟了两杯茶递过来。“大夫您也喝杯水。”
张大夫接了,又立即放了下来:“我还要去给夫人回话,两位姑娘,我就先走了。”
如烟奇道:“这是怎么了?”
落云惴惴不安,推了如烟一把:“你快跟去看看。”
到了周莺屋里,张大夫垂头道:“云姑娘着了凉,这些日子需得静养,若没紧要事,先别叫她近前了……”
晚上,周莺和顾长钧说起落云的事:“我心里总是不安,她一向挺好的,从没试过这样。”
顾长钧并没注意过落云这个人,宽慰周莺道:“回头叫张大夫给她瞧着,慢慢养着就是,许是天冷了,不适应南方气候。”
后罩房,不当值的侍婢都睡在里头。落云是周莺贴身掌事的,单独有一间屋子。此刻她的床是空的。
后院的林子里,入夜黑得不见五指,偏有人在这静夜提着一盏光芒昏暗的灯笼在里头漫步。
远远见石上坐着个少女,听到脚步声响,她浑身战栗着,抖得特别厉害。
灯笼越来越近,照亮了少女的脸,清秀稚嫩,肤色白皙。
她仰头,看见男人的脸,抖得更是厉害了。
男人放下灯笼,垂头捏住她的下巴:“怎么,喊人都不会?”
“汪……汪先生……”
男人笑笑,脸色阴沉得厉害。
落云忙改口:“鹤龄……”
男人有一双晶亮的眸子,看人的时候,显得尤为锐利。
他单膝跪下来,把少女的裙子一寸寸卷上去。
落云动也不敢动。
她闭紧了眼睛,好像不去看,就不会觉得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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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院后罩房,如烟半夜醒来,记挂着落云不舒服,捧着灯台走出去,想去落云房里瞧瞧。推开门,被子隆起一块儿,如烟凑近,将灯放在一旁,抬手想去试试落云的额温。
空的。
被中卷着的是枕头。
落云不在。
如烟走出去,去净房瞧了瞧,也没有人。
今晚上值的是月兰,落云这几日都歇在房里。这么晚了,她会去哪儿。要不要知会尹嬷嬷,还是直接跟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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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林……”
少女的声音微微扬高了,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忍着点。”汪先生压住她的左腿,手里拿着的药瓶跟着颤了颤。
裙摆上血水蜿蜒漫下,落云疼得脸色苍白,仰头望着天上的月,辨不清眼底那莹然的是月光,还是泪水。
半晌,汪先生取出纱布替她缠住了伤处。
“还逞能吗?”他咬牙切齿的。
落云抬起手腕遮着眼睛,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的眼泪。
他蹙了眉头,倾身捏住她的下巴,“我在问你!”
“我……不了,”她声音也在发颤,似乎怕极了,“不会了……”
他抬脚踢开已经空了的药瓶,看她缓缓坐直身子,收好了裙摆。
“明晚还得上一回药,还在这儿。”
落云抿着唇,半晌才发出声音:“……知道了。”
她起身,试着走出两步。
身子摇摇欲坠,颤得厉害。
汪先生蹙眉,追上将她拦腰抱起来。
落云激动极了,她手脚使劲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闭嘴!”汪先生没好气地道,那灯笼就留在原地,他抱着她,快步走出树林,朝上院去。
房后有一张梯子。
如烟立下墙下,已有一刻钟。
她不敢想,若是落云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她会去哪儿?府里有巡夜的侍卫,为何没人发现落云失踪?
听得墙外有男人的说话声,如烟惊得睁大了眼睛。
“好好歇着,你要不听话,明日我替你和那人说。”
“不要……”虚弱的,是落云的声音。
如烟仰起头,看见落云惊慌地爬上墙来。
两人都吓了一跳。
如烟咬着唇,半晌才指着她道:“你……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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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先生快步朝前院走。
内园早已落了钥,但不要紧,这宅子里大半人都是他出面买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顾长钧跟前的地位。许多人愿意讨好巴结他,出入园子更不是什么难事。
他步子很快,迎着冰寒的风,疾步朝前走着。熟知巡夜侍卫巡防线路,也不用担心被人发觉。
“先生。”
身后一个低沉的说话声,叫他背脊陡然一麻。
恐惧漫上心头,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他头上冷汗直冒,缓缓转过身去,躬身拱手:“侯爷……”
顾长钧抱臂站在那儿,身上穿着月白袍子,衣衫整齐。
“这么晚了,进内宅来,有紧要事?”
“没……”下意识想避开这个话题。
顾长钧淡淡开口:“先生知分寸,这么多年,不曾入过内院。”
名士重声誉,他从不做有损名声之事。
汪先生沉默了。
顾长钧走出两步,拉近距离,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十余年的幕僚。
他以诚待之,答应要以忠来相报的人。
“想必,这不是第一回 。”
顾长钧很了解他,就像他了解顾长钧一样。汪先生抬眼,扯开一个笑,“侯爷知道我进内园,想必也不是头一回。”
顾长钧抿唇,没有答话。
汪先生道:“若侯爷信我,请不要追问此事,不知可否。”
他直视顾长钧的眼睛,这个将他从死牢里救出来,帮他摆脱“盛王余孽”烙印的人。是他发誓要终身尽忠的良主。
饶是他大多时候,并不肯听幕僚的话。
但不能否认,此人对他有再造之恩。
知遇之恩,可以死报之。
可他答应过那粗鄙的婢子,不会将此事说与第三人知晓。
忠和信,他该如何抉择?
顾长钧抿着唇,看汪先生在他跟前沉默着。巧舌如簧可退敌的人,闷不吭声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
默了许久,顾长钧叹了声,“好,不问。但我必须警告你,于我不利,我许能饶。于她不利,必无好果。你记着。”
汪先生笑了笑,抱拳:“侯爷放心……”
顾长钧转身,离开了。
天亮了,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顾长钧起身要去衙门办差,一早就起了。周莺缩在帐子里,瞧他对镜系扣子。
顾长钧瞥向她:“醒了?天冷,多躺会儿。我约莫傍晚回,晚上一块用饭。”
周莺哼了声,隔着帐帘朦朦地瞧他侧影。
他鼻子好挺拔,唇角的弧度也好看。
顾老夫人年轻时必然是个美人儿吧?养父顾长琛,生得也是玉树临风。
但没有顾长钧这么高大伟岸。
过去她在闺中,听郭芷薇说过外头对他的风评,说他暴戾嗜杀,冷酷无情,不少人喜欢那张脸,但碍于这性情,只有止步。说“可惜了”。
她过去,也是那么怕他。
顾长钧似乎察觉她视线,转过脸来:“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周莺收回目光,低声道:“没什么,您不吃过早饭再走?”
顾长钧走过来,掀开帐子亲了亲她脸颊:“不了,我去外院吃。你再睡会儿。”
周莺点点头,目送顾长钧出去。
尹嬷嬷带着月兰进来,周莺瞧瞧他们身后,都是平时不近前的婢子,周莺道:“如烟呢?”
尹嬷嬷上前答:“如烟肚子疼,叫她歇着了,夫人找她有事儿?”
周莺坐起身:“没事儿,落云怎样了,去看了吗?”
“看了,云姑娘还在睡着,没敢吵醒她。”
顾长钧上了马,走了两步,想起一事,回头吩咐北鸣,“通知魏倾,注意汪鹤龄。”
北鸣怔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顾长钧冷眼扫过来,他才紧张地应了。
侯爷向来用人不疑,怎么会……更何况,那可是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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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江宁鼓楼东, 都指挥使署,占地面积不小,前堂作办公用途, 中有空地作为校场, 后堂二进院子可供官眷休憩, 顾长钧为了和周莺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在城东南置了宅院。
处理好了近些日子的公事, 师爷奉上朝廷邸报给顾长钧瞧, 这时北鸣垂手进了来, 低声道:“侯爷, 有着落了。”
顾长钧没抬头, 待那师爷退出去才道:“说。”
北鸣道:“汪先生这几日外出,见过几个郎中, 每天在后巷有人送药过来,今儿撞个正着,魏统领仔细审了,说汪先生声称, 家眷不仔细给家里的兵器伤了,需些治外伤的金疮药和驱热毒的补药。属下趁落云不在房里的时候去查探过,炭盆里有没烧干净的染血白纱,屋里药味很浓, 伤的就是落云姑娘。”
顾长钧垂头盯着桌上的卷宗,久久没有出言。
汪先生为人心高气傲,他会在意落云这样的婢子?
落云身在内宅, 在周莺身边,又怎么会给兵器伤了?
北鸣迟疑道:“魏统领问,还要不要继续跟着。”
“跟。”顾长钧道,“我要知道汪鹤龄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落云是周莺身边的人,半点不能马虎。
北鸣领命去了,那师爷带了个官兵走进来:“爷,陆大人有请。”
顾长钧起身,阖上桌上的卷,“派人去家里知会一声,本侯今晚不归。”
师爷垂头:“是,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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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开窗吹了会儿风,今儿早就有些头疼,周莺起的迟些,才用过早点,问起落云的情况,如烟支吾道:“……似乎好些。”
尹嬷嬷在外听见,掀帘进来:“夫人问你话,磕磕绊绊做什么?我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周莺摆摆手:“待会儿落云起了,我去瞧瞧她。”
如烟脸色一白:“还是别了,夫人,您别去。”
尹嬷嬷瞪眼道:“夫人要去哪儿,轮得着你安排?”
如烟垂眼不敢瞧周莺,脸色白得不自然。周莺蹙了蹙眉:“罢了,我这儿没事,叫秋霞进来,如烟歇着吧。”
如烟如蒙大赦,飞快行礼退了出去。
尹嬷嬷小声嘀咕着:“这丫头真是上不得台面,夫人跟前,这么不着四六的。”
周莺揉了揉额头,低声道:“嬷嬷也去歇着,我躺一会儿。”
尹嬷嬷备了两个手炉压在周莺被子下面:“那夫人歇着,我到厨下瞧瞧去。”
带人都去了,秋霞蹑手蹑脚地在外间做针线听吩咐,周莺从帐中坐起来,沉声道:“跟我去落云房里看看。”
如烟战战兢兢的样子,分明有事。她不放心。
门前的小丫头一瞧她出来,提步就要朝后跑,周莺把人叫住,喝道:“站着。”
周莺紧了紧肩上的青灰色狐裘:“谁叫你看着我行踪?你要给谁报信去?”
小丫头还没见过主母这般盛气凌人,噗通一声跪下去:“夫人,是如烟姐姐,说叫奴婢盯着夫人,若是出来了,就赶紧告诉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