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小小的庭院里,祁湛就是天,他说羊肉是方的,就没人敢说成圆的,他说羊肉是黑的,便没人敢说是白的。
有没有鱼鳞根本不重要。
他要的只是对事情绝对的掌控权和话语权。
他的手段,还真是强硬的可怕。
在众人的附和声中,紫苑和赵三的头越埋越低,以他们的头脑即使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能感觉到事情在向不利的方向发展。
祁湛的指尖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扣了一下,众人的附和声立刻止住,祁湛盯着赵三,一字一顿的问:“既然紫苑没去你那拿过羊肉,那这羊肉又怎么会沾上临华院才有的鱼鳞?”
赵三还是一头雾水:“哪有鱼鳞?小的……没看到鱼鳞啊……”
祁湛微微敛眸,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嗓音冷淡道:“既然是个睁眼瞎,留着眼睛又有何用。”
说着,他便微微抬手,傅翌立刻走到了赵三面前,一手抓起赵三的衣领迫使赵三抬头,另一只手掏出把匕首,寒光一闪,便要向赵三眼睛刺去,惊惧中的赵三再也顾不得看没看见了,马上道:“小的看见了!小的看见了!是世子院子里的鲈鱼鱼鳞!”
祁湛指尖在扶手上点了一下,傅翌这才放开了手,劫后余生的赵三立马跪倒在地,道:“昨天傍晚紫苑姑娘去小的那里讨了羊肉,可到了晚上寅时,她又将这羊肉送回来了,小的问她怎么回事,她什么都不说。直到刚才,春荷去找小的,让小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自己见过紫苑姑娘,并给了小的一块银锭,小的就……就同意了……”
说着,赵三就磕起了头,嘶声求饶道:“是小的一时糊涂,见钱眼开,求世子饶小的一命吧!”
祁湛还未说话,一旁的春荷就站了出来,对着赵三就是两个耳光,道:“你个烂了舌头的下作东西,为什么污蔑我?我何时见过你?又怎会给你银锭!”
赵三忙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道:“姑娘怎么这么差记性?这银子可还在这呢!”
春荷动作惊慌的忙想将那银锭丢了去,可一回头就看到了祁湛那冰冷的眸子。
阴恻的瘆人,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春荷当即便不敢动了。
祁湛望向钱氏,淡淡道:“下人不懂规矩,到底还是跟主子的疏漏有关,今天犯事的奴才,是要严加惩治,钱夫人觉得,春荷该如何处置?”
祁湛竟将她开始说过的话一字不落的还回来了。
钱氏这才将目光从羊肉上收了回来。
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相信病弱的祁湛居然还会有如此恐怖的掌控力。
祁湛现在问她该如何处置?
她说话又如何算数!
她开头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一把插向自己心脏的刀!
即使她现在想救春荷也无能为力了。
钱氏的脸色渐渐苍白,手紧握着椅子扶手,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世子看着办吧。”
祁湛淡淡道:“那就杖毙罢。”
话音刚落,便出来了两个人,将春荷拖出去了。
春荷直到被拖出门槛才回过神来,哭喊道:“大夫人救我!大夫人……”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被人堵住了嘴,没多久,院外就响起了沉闷的击打声,一下又一下,不断地撞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钱氏面白如纸,就在座位上呆了半晌,直到那声音渐渐消失,她才猛然醒悟,直直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低声道:“世子好手段,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就不打扰世子,先行告辞了。”
祁湛转了转手中的扳指,并未多言什么,像招呼下人似的,微一摆手,示意钱氏回去。
钱氏纵然再心有不甘,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祁湛,跺了两下脚,头也不回的走了。
紫苑的身子颤抖如瑟瑟落叶,面色已是如死一般的灰白,眼睛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祁湛,似乎是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可祁湛似乎并不急着处理她,反而将目光落回赵三身上,淡漠地吩咐道:“拖出去,杖十,赶出怀王府。”
赵三捡了一条命,也不敢多言什么,像死鱼一样被拖出了院子。
院外很快又响起了令人恐惧的击打声。
沉闷的击打声如雷一般鼓动着紫苑的耳膜,击的紫苑耳膜嗡嗡作响,她紧绷的心弦再也承受不住,忽地伏在地上,失声痛哭道:“奴婢做的一切都只是想留在世子身边,奴婢不想离开世子,奴婢只是希望世子多看奴婢一眼,奴婢喜欢了您三年啊……”
院内鸦雀无声。
便是院外的击打声也顿了一顿。
傅翌反应快,赶紧那布条塞住了紫苑的嘴,呵斥道:“污言秽语的瞎说什么,也不怕冲撞了世子!”
紫苑的哭喊声化作低沉的呜咽,脸上的泪痕在阳光下清晰的刺眼。
祁湛的眼神从最开始的冷漠变成了深深的厌恶,他猛地一摆手,示意傅翌将紫苑拖出去,似是不想再看她一眼。
可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身侧传来的目光。
祁湛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像是被她抓住了什么事儿似的,心里竟有了些紧张的期待。
她会因此生气么?
她会因此而哭么?
那么,她会不会因此变得……很在乎他?
祁湛抑制住自己的心跳,缓缓转过头去。
楚妧正看着他。
她清亮的眼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眼里的神色一如院内跪着的下人一样。
有震惊,有好奇,有探究。
——却独独没有他所期待的醋意!
第55章
祁湛的目光迅速冷凝下来, 像是冬日阳光下冰凌, 折射出细碎而幽寒的光, 只瞧一眼便觉得可怕。
楚妧赶紧垂下了眼, 不敢与他对视。
楚妧觉得, 祁湛的性子虽然阴沉了些, 长的却是极为好看的,就算有丫鬟迷上他的皮相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不懂祁湛为何会生气。
但楚妧觉得肯定不会是自己的原因。
她用余光悄悄瞥了祁湛一眼, 祁湛已经静静地转过头去了。
面上虽然还是幅冷淡的样子, 可那锐利的唇角却下沉了好几分, 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紧,语声清冷地对院内众人吩咐道:“都散了罢。”
众人磕头退下,楚妧走到祁湛身侧准备扶他,先前溜走的夏云却小跑过来了, 将手里的衣物递给楚妧,小声道:“紫苑藏的深, 奴婢找了好久才找到……”
那衣服正是紫苑昨天穿过的, 那衣服里面的袖口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油星子。
楚妧本想用这衣服做个突破口处置紫苑的,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她正准备让夏云把这衣服丢了, 脑中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看着祁湛问道:“世子打算如何处置紫苑?”
祁湛向来不喜欢心思不正的丫鬟。
可看楚妧的神情,似乎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呢。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别人多看她一眼他都恨不得把那人眼珠子挖出来, 更别提有人当着众人的面示好了,哪怕现在他稍微想一下那样的场景,都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为什么她就可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不想完完全全的占有他么?
她不想他只属于她一个人么?
她现在居然还可以若无其事的问他,想如何处置紫苑?
若是他不处置呢?
若是他将紫苑留下来呢?
她会生气吗?
会不会像祁江的夫人一样,一边痛哭流涕的诉委屈,一边命令下人将不安分的丫鬟绑了出去?
他到现在还记得祁江当时气的跳脚的表情,和形容自己妻子的词儿。
妒妇。
祁湛的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他喜欢这个词儿。
祁湛转过头,正欲开口,可在看到紫苑衣物的一瞬,心底那翻涌而出的恶心感又升了上来,想要留下的紫苑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猛地别过眼,冷冷道:“将她赶出府罢。”
这种处罚对紫苑来说,已经很轻了,祁湛觉得楚妧肯定会有所反应。
他屏息听着楚妧的话。
楚妧的肩膀松了松,依旧是那软绵绵的语声,依旧是那略带轻快的语调,似乎从不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将她困扰住。
她道:“紫苑毕竟在临华院呆了三年,世子肯网开一面自然是极好的,下人都知世子宽宏大量饶了紫苑性命,以后临华院若在想分配些下人也比以前容易的多。既然世子已经饶过紫苑了,就将她的衣物也收拾一下,让她一并带走吧。”
宽宏大量?
极好的?
她不但不气,居然还要将紫苑的衣物收拾了,让她一并带走?
她还想着以后分配下人容易些?
她想的可真远呐!
祁湛喉咙微紧,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转头凝视着楚妧,面色如平常一般冷淡,眼神却像是结了冰似的,阴冷瘆人。
楚妧被他看的心底发寒,仔细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没说错呀!
那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楚妧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却也不敢说话。
就这么僵持了半晌,祁湛忽然移开了目光,语声冷淡道:“是啊,紫苑毕竟跟了我三年,除去这次的事儿倒也算尽心,就这么赶走了未免太不近人情,不如再赏她二十两银子,让她寻个好去处,以后也好有个安生之所,夫人觉得如何?”
夫、夫人……
他他他怎么又叫自己夫人了?
楚妧汗毛耸立,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声道:“如、如此……甚好……”
她说甚好?!
祁湛猛地转过头,直勾勾地凝视着她,搭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收紧,楠木雕花的扶手瞬间就被捏断了。
楚妧呆站在原地,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他他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难道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吗?
楚妧连忙道:“世子说的没错,紫苑在临华院呆了三年,二十两银子肯定抵不过她这些年的一片苦心……我我我这还有些银子,不如凑个整儿,给她五十两吧!”
五十两?
真是大方!
祁湛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不懂楚妧究竟是不在乎,还是不明白?
祁湛紧咬着后槽牙,连口腔里都漫上了淡淡地血腥气。
他嗓音冷硬地说道:“那就五十两。”
四周的风随着他的话安静了下来,天空中丝丝缕缕的云也似乎停住了脚步,只有那阳光懒洋洋的照射下来,几乎将祁湛苍白的面容映成一种透明的色彩。
他修长的手也几乎嵌进了扶手断裂的木刺里。
楚妧的嘴唇动了动,还是上前一步,将他的手抓住了。
柔软的触感让祁湛的指尖一颤,似乎是想将手收回去,可下一秒,楚妧就打开了他的手,将他掌心里的木渣仔细挑剔干净,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道:“扶手裂了,你别握那么紧……”
她还是关心他的。
不是全然不在乎,全然无所谓的。
祁湛的心里的烦闷散了些许。
可这还不足以让他的怒气停歇,他依然目光冷淡的瞧着楚妧。
楚妧不敢直视他的眼,将手搭在他胳膊上,轻声道:“外面天凉,我、我扶你回屋吧……”
依旧是关心的话语,和之前很多次一样。
可祁湛现在要的不只是她的关心,他还想要别的,不过这对她来说似乎太难。
祁湛没有动,就这么静静看了楚妧半晌,忽然冷声道:“你回去罢,让傅翌来。”
楚妧“噢”了一声,轻轻缩回了手,动作缓慢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我走了……”
祁湛将她的动作看到眼里,她分明是早就想走了。
心底的烦闷又涌了上来,祁湛忽地闭上眼,语声僵硬道:“走罢。”
周围又起了风,斑驳的树影一阵摇晃,一片树叶转呀转的,轻飘飘落到祁湛摊开的掌心里,轻轻一捏便碎了。
他没有听到脚步声。
她是不是没走?
祁湛的羽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然而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
楚妧出了院门就一路小跑,逃似的离开了祁湛院里。
刘嬷嬷正在树荫下等着她,见楚妧出来后微松了口气,问:“世子没为难你吧?”
楚妧摇了摇头,小声道:“不过他好像不太开心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刘嬷嬷也想不明白,她琢磨了半晌,低声道:“兴许是紫苑背叛了他,心里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