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冷淡地打断了祁中培的话:“孩儿知道父亲的一片苦心,但边防战事耽搁不得,孩儿的伤一时半会儿也养不好,不如派二哥去吧。”
祁中培叹道:“那岂不是委屈你了?”
祁湛语声平静:“二哥若得凯旋,是整个怀王府的荣耀,孩儿又岂会觉得委屈?”
祁中培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稍稍放下,另一只手也搭到了祁湛的手背上,微皱着眉,缓缓道:“可为父还有一事为难。”
“父亲请说。”
祁中培将掌中的手紧了紧,可掌心还像是握着一条毒蛇似的,阴冷的不舒服,他微微松开一点,低声道:“大靖派遣的使臣今天刚刚进宫,点名要见……”
祁中培的语声顿了顿,思索了片刻,才换了个亲切点儿的词:“点名要见妧妧,可妧妧总不能一个人进宫,你又受着伤,为父着实为难的很……”
祁湛知道祁中培在为难什么。
祁中培先前只当楚妧是普通公主,可楚衡这次派使臣送来的那些珍玩委实将他震慑住了。
祁中培自然不会放过楚妧这层关系。
他一进屋就看到了楚妧送来的那方砚台,不然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会转变的这么快。
如果让楚妧单独去见使臣,自己不去,那么使臣会怎么想?是否会觉得他们夫妻不和?
如果让使臣知道了自己受到怀王鞭笞,使臣又会怎么想?是否会觉得他们的长公主也受了委屈?
祁湛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不管,怀王会如何处理此事。
他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轻声问:“听说大靖这次派遣了两位使臣出使?”
祁中培道:“对,一位就是往年出使的那位,你以前也见过,还有一位随行的是他们的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
祁湛放在里侧的手霎时收紧了,他低声问:“礼部侍郎,可是叫……丁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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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祁中培敏锐地捕捉到了祁湛细微的变化, 浓眉微皱, 似是无意的问:“为父未曾留意过, 不过听说是位姓丁的, 湛儿可认识他?”
祁湛微垂着眼, 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放松, 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着丁正文把玉簪戴到楚妧头上的画面。
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缀在她发间熠熠生辉, 那雕工自是不俗, 他到现在还记得, 那簪子的末端雕了对儿并蒂莲。
莲开并蒂, 同心同根。
祁湛的舌尖都漫上了淡淡地血腥气。
他们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丁正文这次,是主动请缨过来的么?
他指名道姓的想要见楚妧一面?
祁湛的手指越绷越紧,索性也不再隐瞒,猛地垂下眼, 低声道:“孩儿去大靖时与他打过交道,只不过当时与他闹了些矛盾。”
祁中培神色略有些惊讶, 可只是一瞬, 他的目光又变得忧愁起来。
祁湛与礼部侍郎有矛盾,那他若是不愿意进宫怎么办?
他费尽心力才将祁湛受伤的事压了下来, 可祁湛若是不出席, 只让楚妧一人去, 使臣难保不会怀疑,他们若是问起来,自己又该如何解释?
自从新帝登基以后他就事事不顺, 新帝如今巴不得使臣知道自己与祁湛不合,楚妧在大邺过得不好呢,到时候新帝借着大靖的东风,想再次打压他,也是轻而易举的。
但若反过来,让使臣知道楚妧在怀王府过得很好,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祁中培眼神游移不定,想起钱氏之前三番两次的来临华院,心绪一动,忽然道:“今早的事为父也听说了,虽说是几个丫鬟惹的事,但归其原因还是钱夫人教导无方,为父已责备过她了,罚她禁足七日,好好修养心性,湛儿觉得如何?”
祁湛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面色却未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道:“父亲向来明白事理,您说的没错,妧妧确实不宜独自进宫,不知宴席何时举办?”
祁中培面色这才松缓下来,握着祁湛的手道:“为父与礼部打过招呼,让他们拖延到五日后,为父待会儿再让管家送些进补的伤药过来,你这几日好好调养一下身体,旁的不用想,缺什么和为父说一声便是了。”
祁湛微微敛眸,沉默半晌,忽然道:“旁的不缺什么,就是临华院的丫鬟有些少,可从别院调遣几个?”
祁中培十分意外的看着祁湛。
祁湛语声冷淡地解释道:“孩儿想将妧妧的陪嫁宫女调到宫中几天,帮助礼部处理宴席事宜,所以孩儿想挑几个丫鬟过去,伺候妧妧些时日。”
祁中培若有所思道:“进宫几日也不是不可,只是妧妧那边可会同意?”
祁湛道:“这个孩儿亲自去说,妧妧向来明事理,不会拒绝此等小事的。”
祁中培缓缓点了点头,道:“有宫女在礼部帮忙自然是好事,可妧妧若是不愿,湛儿也不要强迫她,至于丫鬟,为父待会儿去和孙管家知会一声,让他挑几个伶俐的送过来便是。”
“有劳父亲了。”祁湛淡淡道。
祁中培微微颔首,又紧了紧祁湛的手,这才缓缓起身,道:“湛儿好好养伤,为父先回去了。”
祁湛应了一声,吩咐傅翌将祁中培送到了院外。
*
丑时一刻,夜色正浓。
傅翌带着两个小厮轻轻叩响了耳房的木门。
不多时,房门便从里面推开,刘嬷嬷披着氅衣探了出来,见是傅翌,略微一愣,道:“傅侍卫这么晚还过来,可是世子有吩咐?”
傅翌低低“嗯”了一声,面露难色,踌躇半晌,才道:“大靖来了使臣,世子想让你们去礼部帮衬些时日,等使臣走了再把你们接回来,还请嬷嬷收拾一下,这就随我进宫吧。”
刘嬷嬷一愣:“我们?”
傅翌垂着眼皮,道:“是的,您和静香还有夏云,都要进宫。”
刘嬷嬷神色惊讶道:“我们都进了宫,那世子妃怎么办?”
傅翌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刘嬷嬷放低声音,他轻声道:“世子妃自有旁人照料,嬷嬷不必担心。”
刘嬷嬷神色迟疑的往楚妧房间看了一眼:“那……老奴可要和世子妃说一声?”
“不必了,让世子妃好好休息吧,明个儿自有世子去说。”傅翌顿了顿,催促道:“刘嬷嬷快些收拾行李吧,进宫的时辰耽搁不得。”
刘嬷嬷不好再说什么,略微叹了口气,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
楚妧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总觉得门外有人似的,卯时未过便醒了。
她刚刚起身,屏风外便迎来一位陌生的婢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倒也标致,楚妧愣了一瞬,问道:“你是新来的么?”
婢女小声道:“奴婢绿桃,是昨晚才调过来的。”
“噢,刘嬷嬷呢?”
“奴婢不知。”
楚妧迟疑了一瞬,想着刘嬷嬷兴许还睡着,便也没多问,由绿桃打了盆热水,伺候她洗漱。
待楚妧梳洗完毕,门外便又迎进来几个婢女布置膳食,却还是没见到刘嬷嬷的影子,不但刘嬷嬷看不到,就连夏云和静香也看不到了。
楚妧心中一紧,向这些婢女问道:“你们都是新来的么?”
婢女们道:“是,奴婢们都是昨晚才调过来伺候世子妃的。”
楚妧一一看过去,算上开始的绿桃,一共五个婢女,若是再加上刘嬷嬷她们,就有八个人了,她院里的耳房是容不下这么多人的。
想起昨晚门口的脚步声,楚妧的心脏猛地跳了跳,顾不得用膳,忙向耳房跑了去。
耳房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不但没有人,就连刘嬷嬷用过的衣物器具也不见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就好像她们从没出现过一样。
只有刘嬷嬷昨晚在她脖颈处擦下的药膏还带着些凉。
楚妧打了个激灵,忽然想起昨天傍晚祁湛最后对她说的话。
“回去让刘嬷嬷帮你涂些药罢。”
他当时的语声平淡而温和,楚妧并没有多想。
可她忽略了祁湛眼底那隐隐疯狂的神色。
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她束缚住的神色。
祁湛……把刘嬷嬷她们,藏到哪去了?
楚妧遍体生寒,提起裙摆便向祁湛房里跑去。
祁湛正坐在桌前,看着窗外伸进来的梅。
不过两日的功夫,枝头已是星星点点的白,晨光一照,透着淡淡微红的光,一点点地缀在花瓣上,像是染了胭脂的脸。
祁湛的眼睫动了动,又换了个方向,对着光去瞧,一转头,就看到了她从梅花树下跑来的身影。
浅色的丝绦随风飘荡,暖霞色的裙摆层层绽开,与初见时并无二致。
除了那数片凋零的叶。
祁湛掩去眸底的情绪,双手交握着坐在椅子上,神情又恢复了往常那般淡漠。
楚妧在他面前站定,顾不得整理衣装,微微缓了口气便问道:“你把刘嬷嬷她们都调走了?”
祁湛淡淡地凝视着她,嗓音极轻的“嗯”了一声。
楚妧的眉拧成一团,脚不由得向前挪了小半步:“为什么?”
“不为什么。”祁湛静静地倒了一杯茶,云淡风轻的说:“我想给你换些人。”
“我不想换!”
楚妧的面色微微泛红,润泽的眼眸中蕴藏着浅浅的怒意,那忽然拔高的语调,连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丫鬟们都愣了愣。
然而祁湛并没有看她。
他目光冷淡地看向门口排成一排的五个丫鬟。
“是你们伺候的不尽心?”
五个丫鬟闻言双腿一软,齐刷刷的跪倒在地,神色惶恐,却不敢反驳:“是奴婢伺候的不周,是奴婢伺候的不周。”
祁湛的手指敲打在桌案上,嗓音透着几分慵懒:“去领罚罢。”
丫鬟们的脸色瞬间惨白,睁着泪眼望向楚妧。
楚妧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掌中的手帕都被抓出了细小的折痕。
她望着祁湛:“不是她们伺候的不尽心,是我习惯了刘嬷嬷伺候,不想换人。”
祁湛摆了摆手让丫鬟们退下,微抿了口茶,道:“你既然能习惯刘嬷嬷,那她们你也迟早都会习惯的。”
楚妧的胸口猛地起伏一下,像是在克制心头汹涌的怒意,一张小脸又红了几分。
“你不打算让她们回来了么?她们现在在哪?!”
祁湛面色冷淡地看着楚妧生气的样子,轻声道:“她们很安全。”
顿了顿,他又道:“你若实在觉得这几个婢女不好,我也可以将刘嬷嬷调回来……”
祁湛的话戛然而止,可结合他刚才对那些丫鬟的态度,分明是在说,如果要刘嬷嬷回来,那这几个丫鬟就永远消失了。
他果然是……要强迫自己按着他的想法行事的。
楚妧手中的丝帕几乎被她生生扯断。清亮的眸子里似乎蕴藏着浅浅水滴眼看着就要落下来的时候,她却忽然将脸扬起来了。
那一汪水潭就这么被她憋回了眼眶里。
她道:“她们伺候的很尽心,不用世子费心了。”
说完,她就向祁湛欠了欠身子,转身跨出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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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此后的两天里, 楚妧并没有来找他, 也没有求他将刘嬷嬷调回来。
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就像是走了一招错棋, 完全失了对事态的掌控, 这感觉让他十分不安。
祁湛半靠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梅, 傅翌如往常一样为他换药。
他的伤口愈合的不算很好, 有些地方已经红肿化脓,需得将脓包挑破了才能换药, 许是傅翌动作熟练, 才没有让他觉得很疼, 可他脑子里却不知怎么, 一直想着那双略显笨拙的小手来。
细细软软的,偶尔紧张了,还会扯痛他的伤口,然后用内疚而担忧地眼神看着他。
他喜欢那样的眼神。
可他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了。
祁湛微微敛眸, 轻声问傅翌:“刘嬷嬷她们在宫里如何?可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