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有萧元景在, 自然是不能按着来时的法子回去。
毕竟他平素里虽不怎么摆架子, 可到底是王孙贵胄, 南云实在也想象不到,让他趁着往来送货的马车的情形。
所以在客栈用完早饭后, 还是回了宁王府一趟, 调了辆马车来, 顺道让桑榆换回了女装。
毕竟桑榆若是男子打扮回去,少不了会被问东问西,届时又是麻烦。她先前同父母商量,要到京中去寻兄长时, 说的是去绸缎庄打听打听, 可没说要去桃花巷逮人。
桑榆换回女装后, 萧元景再看着她二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眉来眼去”地交换眼神时,心中总算不像先前那般微妙了,转而又觉着新奇起来。
南云在宁王府时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纵然是同谁关系好, 也始终恪守着规矩, 相较而言便显得淡淡的。可她同桑榆在一处时, 却霎时显得鲜活了不少,笑时不单单是嘴角翘起,眼中也盈着笑意。
由此也可以看出,她二人的确是关系极好的手帕交,所以南云在她面前才会这般放松。
宁王府的马车宽敞舒适,其中的布置也很是妥帖, 但南云与桑榆却没敢有半点松懈,规规矩矩地坐着。也没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互相看上一眼。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就好像能看出对方的意思似的,乐此不疲。
萧元景看着看着,便又难免有些不自在了——上马车这么久,南云都还没往他这边看过一眼。
及至马车出了城,萧元景低低地咳了声,而后同桑榆道:“桑姑娘与南云是自幼相识?这么久以来,我还未曾见过她对哪个人这般热络。”
桑榆原本正在出神想着家中的事,不妨萧元景忽然开口,吓了一跳,而后方才笑了声:“回王爷的话,我与阿云的确是相识十来年了。”
萧元景微微一笑:“不必拘谨。”
桑榆点点头,随后下意识地偏过头来瞟了眼南云。
她从未见过像宁王这样出身的贵人,便先入为主地觉着都是十分威严才对,故而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喘,却没料到他竟然像是很好说话似的。
南云倒是早就习惯了萧元景平易近人的性情,冲桑榆抿唇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担心,而后又向萧元景道:“我家与桑家相距不远,也时有往来,打从记事起就与阿榆熟识的。”
萧元景颔首道:“难怪你待桑姑娘与旁人不同,格外好些。”
南云总觉得他是话中有话,可一时间又没回过味来,只懵然地点了点头。
毕竟他这话也没说错。
倒是桑榆隐约品出些意思来,犹豫了下,试探着答道:“阿云就是这样慢热的性子,我毕竟同她认识了这么些年,所以交情也就格外好些。其实她这个人,旁人待她七分好,她就能还上十分的,相处久了自然也就亲近了。”
萧元景原本的确是有些拈酸的,觉着南云待桑榆格外好,相较而言他倒显得不值一提了。如今听了桑榆这旁敲侧击帮着辩解的话,神色一缓,随即又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瞥了眼仍旧懵然的南云,埋汰道:“你同桑姑娘相熟多年,怎么也没学学人家的机敏?”
南云在旁的事情上倒还好,但在情事上的确是要格外迟钝些的,并没听出他二人言谈间的机锋,只知道自己平白无故被埋汰了句,倍感冤枉,忍不住瞪了萧元景一眼。
若是当初刚认识时,便是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对萧元景。如今虽不敢明着驳回去,但不自觉间却也敢表示自己的不满了。
可见“恃宠生娇”四个字总是有道理的。
萧元景素来是吃这一套的,横竖是他自己惯的,所以并不以为忤,反倒含笑在她额上轻轻地弹了下。
桑榆将此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心中却是替南云高兴的。
她先前知道南云为了筹措银钱去了宁王府,百般担忧,生怕南云会在那边受什么委屈。前日见南云的形容精气神都比先前好了许多,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如今亲眼见着宁王待她的态度,悬着的那颗心总算可以安稳地放下来了。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可至少如今,宁王殿下是看重南云的。
南云原以为有萧元景在,她与桑榆没办法闲聊打发时间,这一路上合该是无趣的,结果萧元景却是隔三差五地问上几句,桑榆则兴致勃勃地答着,将她少时的事情都给抖落了不少出来。
一路下来,她“被迫”回忆了许多原以为再也不会想起的事情,还要面对萧元景意味不明的眼神。等到了地方,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多谢王爷,”桑榆客客气气地谢了萧元景,而后利落地跳下了马车,同南云道,“我先回家去了,等解决了家中的事情,再去寻你。”
南云还没反应过来,桑榆就跳下马车走人了,只留了她独自与萧元景在这马车中。
如今这车是在小镇入口停着,按理说,她原是能与桑榆同路回去的,可桑榆却愣是没等她,这其中的意味也就很明显了。
南云先是“嗳”了声,等回过味来后,无奈地看了眼含笑的萧元景。
“你这位手帕交,可是比你知情识趣多了。”
萧元景起初对桑榆是有些微妙的不满,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昨夜之事她算是“罪魁祸首”了。但这么一路下来后,那点不满便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挑开窗帘,向外看了眼,目光落在路旁那枝繁叶茂的粗壮老树上,揶揄道:“这就是你少时偏要跟着爬上去,结果又不敢下来的树吗?”
南云:“……”
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开始嫌弃桑榆话多了。
她是觉着有些糗,可萧元景却是兴致勃勃,转而又笑道:“若不是听桑姑娘提起,我决计是想不到,你先前竟是那么个模样的。”
在萧元景的印象中,南云是个谨小慎微又内敛的人,仿佛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让人看不出喜好来。非要说的话,像是个任人揉圆搓扁的面团。
可在桑榆的描述之中,她却是个显得有些跳脱的性子,什么大胆的事情都敢做。
萧元景虽没更进一步地问,但也知道,这期间必定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才会让她的性情发生这样的转变。只是南云并不曾主动提起,他也不好贸贸然地去问。
南云并不知道他心中的思量,只轻声道:“都是少时的事情了。”
萧元景觑着南云这模样,抬手在她发上揉了下,而后道:“你家在何处?我送你过去。”
“不必了,”南云摇了摇头,“离得并不远,走路的话不多时也就到了。”
说着,她便想要起身下车,可却又被萧元景勾着手腕给按了回去。
南云有些茫然地看了回去:“怎么了?”
萧元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到底也没说什么,片刻后,轻描淡写道:“先不急着回去。同我讲讲,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他来时,打的是游山玩水的旗号。
南云想了想,同他道:“这是个小地方,也没什么有名的去处。非要说的话,东边有个小灵山,山下的芦苇荡景色不错,山上有个小寺庙,据说挺灵验的。”
萧元景眉尖一挑:“据说?”
“旁人都是这么说的,”南云也不知是想起什么来,垂眼道,“但我觉着也就那样。”
当年走投无路时,她也信过求神拜佛,可却也都无济于事。所以到后来,她便再不肯信什么神佛了,纵然是要信,也只信得过自己。
萧元景道:“我对此地并不熟悉,一人去也没什么意思……你陪我去。”
他这并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南云心中虽不大情愿,可毕竟身份摆在这里,她终归是萧元景的侍女,没道理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
虽说萧元景性情和善好说话,但她也不能太过。于是短暂地犹豫之后,便点头应了下来:“好。只是我得先回家走一趟,以免我娘担心。”
萧元景微微颔首,又与她四目相对,慢悠悠地问道:“你当真不用我送你?”
他旧话重提,南云怔了下,隐约猜出他的意思来,虽有些拿捏不准,但还是解释道:“我娘是乡野出身,并未见过贵人,届时怕是会有冲撞冒犯之处,所以……”
这话说得倒也周全,但归根结底还是那个意思,并不想让萧元景到家中去。
萧元景没耐心听她说这些车轱辘客套话,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我在此处等你,快去快回,”萧元景微微一笑,“若是回来得晚了,可是要受罚的。”
南云心中原就忐忑不安,听了他这意味深长的话后,愈发惊疑不定起来,忍不住问道:“罚什么?”
萧元景故弄玄虚地拖长了声音,优哉游哉地说了句:“你猜。”
南云噎了下,心知问不出什么来,便提起裙摆来撑着跳下了车,步履轻快地向家中赶去。
第039章
南云走后, 车中便只剩了萧元景一人, 他闲得无趣, 从一旁的书中抽了本翻看着。马车中的书原本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可如今却莫名看不下, 片刻后又兴致阑珊地放了回去。
萧元景挑开车帘, 打量着外边, 随后也下了车。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顺子暂且充当了车夫,见自家主子下了车后,忍不住问了句。
萧元景不甚在意道:“随处逛逛。”
这小镇自然是没法同繁华的京城相提并论, 但胜在风景不错, 镇中有河流穿过, 远远地望去,依稀能见着方才南云提到的小灵山。
静谧悠远,让人看了也觉得舒缓。
顺子随即也下了车, 但还没跟着走两步, 就被萧元景给赶了回去。
“我自己随意看看, 你在这里候着就是, 不必跟过来。”萧元景将他拦下,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四下看着。
此处分明也没什么新奇的,可他却像是颇感兴趣似的。
顺子得了吩咐,只能退回到了马车旁,等候着萧元景。
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 他嘴上虽不敢说什么,但心中却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顺子是打小就服侍在萧元景身旁的。
当年被贤妃选中,陪着尚是小皇子的萧元景一块玩,后来年纪大了些,又成了伴读,再后来贤妃同皇上闹翻之后,他便也随着萧元景出了宫,到王府来伺候。
若说起来,没几个人比他更清楚萧元景的性情。
萧元景这个人,自幼就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宫中的內侍都想到三皇子身旁伺候,因为纵然不慎犯了些小错,也就是遭两句申饬,不会像东宫太子那边,动不动就打罚。一直到现在,旁人提起萧元景来,也都是说他和善、平易近人的。
但顺子却看得很明白,萧元景他只是对什么都淡淡的,所以在许多事情上并不会苛求什么,相应的,他也不会将什么人看得很重。
除了宫中的贤妃娘娘以及成玉公主,如今最多再添上个茜茜,以外,他仿佛就没再对谁上过心。
可如今,他竟然会一反常态地随着南云到这地方来,不仅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顺子在心中觉着稀奇的同时,不由得又将南云的地位往上调了调。
毕竟就算是当初旁人总说青梅竹马的丹宁县主,都是她粘着萧元景,顺子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心的。
像萧元景这样出身的人,是不会笃信什么情爱的,更不会为此牵肠挂肚要死要活。能让他生出好奇心来,并且有兴趣去探究了解,就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了。
萧元景并不知道顺子在腹诽什么,他百无聊赖地四下转了转,又盯着那镇口枝繁叶茂的老树看了会儿,试图去想象南云少时的模样。
据桑榆说,那时她二人随着伙伴们出来玩,旁人都爬上了树,只剩南云在下边。南云不肯服输,心中虽怕,可还是偏要硬着头皮爬上去。后来倒是好不容易上去了,可往下看了一眼之后,便吓懵了,死活不肯下来,抱着树杈一动不敢动的,最后还是惊动了长辈来,架了梯子将她给抱了下去。
那时南云吓得要死,抱着父亲的脖颈,结果还没来得及哭诉委屈,就被拎回家抄书去了……抄书抄了一晚上,第二日桑榆去找她时,正抱着被子在补觉,脸上还都是墨迹,跟个小花猫似的。
桑榆嘴皮子利落得很,讲起这些事情也是绘声绘色的,仿佛就是昨日发生的一样。
萧元景仰头看着那老树的枝丫,又想了想南云少时的模样,嘴角便不自觉地勾了起来。若不是他跟着过来,又怎么能想到,看起来跟个木头美人似的侍女,少时竟然会是这么个模样。
他绕着那老树转了两圈,而后循着南云的方向踱了过去。
倒也不是想追上去,只是左右闲得无事,便想要看看她自幼生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