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致远觉得自己越来越小气了,小气到跟个娘们似的,为了一点心头的刺痛,放不下这放不下那的,总在郑飞彤瞪着一双殷切期盼的眼睛时避开眼神。
郑飞彤看着裘致远,自从表白之后,郑飞彤就没怎么掩饰过这种赤 裸 裸的眼神,这种带着一点倔强到偏执的眼神,总有一种你不答应他,就会被他扑上来咬了吞了的感觉。
裘致远站起来,走到房间一角的茶水柜里取了个搪瓷茶缸,倒上点热水,自己喝了一口,才走到床前,把手里的茶缸递过去,唬得郑飞彤瞪着眼睛张个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喝点水。”裘致远说得很简练。
郑飞彤颤抖了半天嘴唇,欢喜得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好半天才扯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怯弱笑容,正挣扎了坐起,伸出双手去接那缸子水,就被裘致远扶住了肩,端着缸子慢慢倾斜去喂。
郑飞彤睡了半天,确实也渴了,嘴唇上都干得起皮,却又舍不得喝快些,小心地扶了裘致远的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吞舔着水,仿佛那是一缸极为难得的生命圣水,每咽一小口总要看看裘致远托着缸子的手,有没有撤回去的意思,渐渐大胆起来,最后干脆连缸子带手一起抱住慢慢喝。
裘致远一直喂郑飞彤喝完那缸子水,郑飞彤还两手团抱着裘致远端着缸子的手,舍不得放,眼睛不停地轻眨,频率很高,把睫毛扇得跟夏日蚊虫肆虐时手里的蒲扇似的,扇得裘致远心里痒丝丝的。
面向着一片山峦的窗子忽然被撞开,关清砚鬼鬼祟祟地翻了进来,见到裘致远,嘿笑两声,凑到近身处,才站住,低低叫了一声:“司令。”
脚步轻浮,表情做作,瞟向郑飞彤的时候还露出个极古怪的表情,像是嫌憎也像是表达亲热:“哟,你也在呀……”
“秦旭呢?”裘致远拧眉打量了关清砚一番,这俩家伙,在郑飞彤被特赦的时候同时也被特赦了,可他们俩还没被特赦呢,就自己先给自己特赦了,自从地牢大火就不见了踪影,这几天,光顾着到李斯诺这里报道修理零件,都忘了有多久没见他们。
关清砚笑得有几分心虚似的:“秦旭?好着呢,在家睡觉……”
裘致远目光骤然凌厉起来,对着关清砚瞪了一下,又很快缓和下来,看了正老老实实躺在那里盯着看的郑飞彤一眼,轻声说了句:“出去说。”
“司令,能不能让我和秦旭回到您身边当警卫?”一出门,关清砚就涎着脸,小心翼翼地问,也还知道道理上过不去,破天荒用了个“您”字,拍起不着边的马屁。
“彭司令为难你了?”裘致远哼了一声,最近情绪本来就不好,有些暴躁,最见不得没事找事的。
孙飞几个警卫的死,裘致远其实心里很清楚,不后悔,却始终难免有些挥之不去的疙瘩,长在心脏的某些位置,在不注意的时候出来硌那么一下。
“也不是……”关清砚舔了舔唇,仿佛说这些话再为难不过,“就是想继续跟着司令……”
“去你们该去的地方,我这里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彭司令也不是难为人的上司,好好跟着,自然有你们上战场的一天,别只看着我这里能够沙场建□,看不见身边的人都死了无数茬了,好好回去,跟秦旭在军警部好好待着。”裘致远挥手,很疲劳的样子。
关清砚还想说些什么,被裘致远一个急促的手势打断:“有这□夫再我这里磨,还不如滚回去好好练练枪法,你以为只有定波岛那里才有战争?留在崖洲对付叛国贼恐怕更凶险,别整天好的不学,净学些偷懒躲事的勾当。”
定波岛的对峙和战争并没有完结,易道东也已经传回消息,马上就要回崖洲,黄震东已经整兵准备登岛,局势一触即发,宗政呈每天都潜王栋来关怀一下裘致远的身体,显然开始等不及了。
从来知道裘致远冷面无情,可无情到这样,关清砚多少也有些落寞,挤出两声笑,勉强点头称是,眼角瞟见李斯诺正转出走廊角落,赶紧扔下一句“司令保重”,逃也似的追过去,逮着李斯诺就走。
裘致远看着关清砚推推搡搡地揪着李斯诺远去,皱了一会儿眉,又不自觉地舒展开,露出一个长久没见的笑容。
至少,还有关清砚,至少,还有秦旭。
至少,还是有人愿意追随着自己继续出生入死,哪怕背负六月飞雪的不白之冤。
李斯诺的这个实验室占地并不大,依山而建,也就一栋小洋楼,一个小花园,只配备了四个手术室,刘知喏刘医生占两个,李斯诺李医生占两个,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管开膛破腹,一个管抽筋剔骨,刘医生管粗的,李斯诺管细的,大多数情况下,各管各的,只有裘致远面子大,一个帮切一个帮接,一个帮植入一个帮缝皮。
李斯诺唠叨,刘知喏暴躁,李斯诺黏糊,刘知喏冷硬,倒是这个代表了公国医学最高水准的实验室里的绝配。
这不,裘致远才站了这一会儿,还没等手从兜里摸出最后的那根烟,隔着花园照壁,门口就传来刘知喏医生冷冰冰的声音,说不来那是呵斥,可话里话外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居高临下的味道:“这里是医院,就算只是个实验室,那也是医院的实验室,想进来,要么就去滚一身伤,要么就去捐献遗体,只不过,最后能不能分到这里来,还得看你的运气。”
估计又是个不速之客,裘致远摇头,要天天这么热闹,这俩医生还有□夫钻研医学吗?难怪尽出些馊主意。
裘致远忘了,自己移植不成□地罪魁祸首就在自己的病床上躺着呢,那个鸠占鹊巢的就是,赖不着李斯诺。
“谁告诉裘部长在这里的?难道你也想像你哥哥一样行刺信任部长?也不照照你的德行,就凭你现在的手脚□夫,别说裘部长,你连我这个医生都刺不了,你还刺他?赶紧的滚。”刘医生好像恼怒了,除了训斥过郑飞彤,裘致远还真没听见他说过谁,难道那人惹了李斯诺?
不对!裘致远心中一凛,原本想当个乐事听的,现下也没了心情,快步走出去,果然李斯诺也在,脸上多了块不知道那里来的灰印,正在那里低声唠叨。
“要是你自愿给我当人体实验标本也行……不过你家里人能答应吗?……哦,你哥哥死了,那你哥哥的遗体你愿意捐献给我吗?……我也就是做点实验,保证不侮辱冒犯他……其实人体实验堆医学的进步很有作用……你不乐意?那你来干什么?难道也想拉我去帮你的谁做手术?……那不行,连关清砚我都回绝了,何况你……总统说过,除了裘致远,其他病人我可以不想治就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