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致远其实也不知道该拿郑飞彤怎么办。
裘致远心里很清楚,郑飞彤究竟做了什么,让宗政呈认定那张手书是伪造的,可裘致远敢肯定,郑飞彤没有叛国。
从来没有人能在宗政呈面前免过叛国的死罪。
裘致远很明白。
郑飞彤自己也说过,绝没有叛国。
裘致远一直相信。
可郑飞彤所做的,又岂止是一句没有叛国可以抹杀?
裘致远坐在窗子前,很久,才发觉孙飞和几个警卫忽然都没了声息,连带着小狗一样猴在自己身边的郑飞彤也不见了。
花园深处,不时有几声野猫打架时传来的肉扑声,闷闷地,十分容易让人烦躁。
裘致远咳嗽了一声,把端在手上的紫砂壶放到桌子上,竟然半晌也没来个人添水。
“孙飞!”裘致远蹙了眉,微微高了点声,喊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放下原本架在左膝盖上的右腿,钉掌敲击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嘎达声,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出了花园。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可裘致远从来没发觉自己的官邸,也有这种呼唤不到人的时刻。
花园深处的肉扑声越来越清晰,间或着喘气时的哼哧声,裘致远暴躁起来,快步走过去,根本忘了自己的脊椎不适合这种剧烈的快速行走。
转过警卫宿舍的后墙,有一株参天的大树,是裘致远很喜欢的香樟树,巨大的树干,遮天蔽日的树冠,苍老遒劲的枝杈,总有让裘致远爬上去的欲望。
硕大的树根基台上,赫然是几个忘了自己身份的警卫!
“你们在干什么!”裘致远低沉的怒喝不是没有来由,一米多高的树根基台,没有可以上去的台阶,这也是裘致远从来不曾真的爬上树区的原因,没有人会愿意自己需要被人抬着抱着去爬树。
这一米多高,对于从前的裘致远,不过是纵身一跃的距离,可对现在的裘致远,却是高不可攀的距离。
警卫们显然没有想到裘致远会自己从官邸主楼里走出这么远,来到宿舍楼后面这么隐蔽的地方,骤然间都惶恐起来,松了手。
第一个跳下来的,是孙飞。
“是谁?”裘致远张望了一眼,黑黑的树干根部,蜷缩着一个消瘦的身影,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连疼痛的抽搐都没有一下。
杨景和江杉也跳了下来,低着头,喘着粗气,却谁都不吭声。
裘致远扫视了一遍,明明该是很威严很生气的,可心里却一阵一阵地发慌。
“他是谁!”裘致远再次发问,这已经是破了裘致远的例了,从来没有过的好耐心,在警卫们如此沉默顽抗的时候,居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再给了一次机会。
可裘致远声音里的压迫已经显现无遗,孙飞大着胆子低低应了一声:“司令……”
话还没说完,裘致远的巴掌就扇过来了。
“我裘致远的官邸什么时候允许你们私设刑房了?!胆子倒是不小,我是不轻易动手,可你们要惹我亲自动手的时候,也就晚了!”裘致远的暴戾其实一向就有端倪,不过是受伤之后太过平淡,收敛了许多,让不少不明真相的人误以为他还算温和。
温和地暴戾。
可裘致远知道自己不是,绝对不是温和的人。
多年的征战,与东氏军灭绝人性地缠斗之后,即便再掩饰,也脱不了容易被血激发的狂暴。
“把人送到刘医生那里,然后自己滚去地牢!”树下人适时地挪动了一下胳膊,一个极难发觉的颤抖,及时唤回了裘致远的理智。
可才把人抬到裘致远眼前,裘致远就再一次爆发了。
“谁允许你们动我的人!”裘致远记得自己是这么吼的。
第五十四章 辗转爱恨
其实裘致远自己心里有预感,否则也不至于这么执着,非要去看一眼那个被殴打的可怜虫,可看了那一眼,就注定了裘致远的手上要再添人命。
裘致远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拔出手枪,怎样“嘣嘣”两枪结果了杨景和江杉,怎样抓住孙飞,破天荒第一次亲手对着下属痛殴出手,直打得孙飞口吐鲜血几乎要昏厥过去,才在被惊醒的轮休警卫们抱住。
“司令!保重身体!”裘致远记得他们是这样喊的。
裘致远觉得好笑,一帮没胆的家伙,明明是孙飞被打得只有出气,却过来担心自己这个行凶者,这个没有上司模样的暴力犯。
“司令!保重身体!”连孙飞也挣扎着抱住裘致远的腰,任凭裘致远一拳接一拳地打在腹部最柔软的地方,却还强忍着,挤出带着血腥的话。
“哈哈……”裘致远笑,看见一口液体顺着笑声就涌出来了。
周围一片惊呼。
“司令!”
孙飞的那声呼唤简直可以用歇斯底里来形容。
裘致远记得,自己好像倒下了,昏迷过去了。
裘致远醒来的时候,发现郑飞彤趴在自己的床边,睡得东歪西倒,满脸的青紫还没退去,肿着一张找不到半分清俊模样的脸,小心地倚在自己的手边,拿脸上唯一没淤青的位置靠着,偶尔发出一两声像小猫似的呼噜声,鼻翼里还有点淤血的痕迹没擦洗干净,嘴角也裂了,可裘致远却莫名其妙地心动了。
实在不敢相信,就是这么依恋自己的人,亲手置换了可以让自己终身残废的干细胞,裘致远端详着郑飞彤的睡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摸了上去,脸上,还是那样细腻。
瘦了,即使打肿了脸也充不得胖子了。
满手摸去尽是骨头,颧骨,下颚,全是硬硬的骨头,就包着一层薄薄的皮。
郑飞彤醒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先颤了颤睫毛,似乎是在试探外界的气息是否适合睁开眼睛,只用了半秒钟,郑飞彤就感觉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在自己淤青肿胀得发麻的脸上,很舒服的手。
还没等郑飞彤有所反应,那只手就抽开了,瞬间麻痛起来的脸颊,仿佛从来都没有被那样温柔地抚摸过,仿佛醒来那一刻的感觉,只是个梦,只是一个太过渴求而产生的幻觉。
郑飞彤很快站起来,倾过身去,看了看裘致远的脸,还好,有些蜡黄,却没有发灰,嘴角的血迹已经擦了,顺着呼气出来干结在唇上,有些暗红的颜色,起了一点皮,红色的。
郑飞彤拿手探了探裘致远的额头,还好,微热,不太敢停留太久,郑飞彤早就明白了,在这个男人面前耍任何花枪,最后总是要受到报应的。
恋恋不舍却还是坚决地收回了手,郑飞彤抹了把脸,去一边的热水瓶里倒些开水,拿晾了一晚上的白开水兑了,又去旁边的小推车上抽了支镊子,镊上一大坨脱脂棉,沾着温开水,给裘致远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