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三臣的手握上裘致远的手掌时,互相推了推,才发觉,比裘致远被顾念挤兑还要尴尬的事情出现了,连谈中兴竟都忘了,这两个大男人,都不适合跳女步。
明明是慢三的旋律,可裘致远和缪三臣却在场子中间推起了云手,谁都想占据主动权,谁都想带着对方跳男步,可谁都没来得及注意到,对方比自己还不适合跳女步。
一起打太极练练武倒合适。
武和舞,差距甚大。
裘致远也不得不笑了笑,收回手,对着缪三臣欠了欠腰:“缪司令客气了,裘某身板僵硬,原也不该不自量力和司令共舞,粗人遇粗人,不如一起打一套军体拳,讨个积极向上精神勃发的彩头,祝我公国早日统一至尚,如何?”
缪三臣赶紧接口:“早听说裘司令的拳脚了得,即便是如今,近身格斗也难逢对手,正好有幸一观,顺便做个陪衬!”
缪三臣心里松快许多,老天爷,这尴尬总算过去了。你说,怎么就鬼迷了心窍,看见如此憔悴的裘致远,竟就不自觉地走上去,张嘴来了这么句不经大脑的话。
按说,缪三臣也是个有名的少帅,花花公子,红粉场上的痴儿,不至于如此嘴拙到尴尬地地步。当年为了一个脂粉场上的女子,拉着他爹留下的十万人马远走至尚之南——大军阀明流的老巢——南平省。
两南之地,自从明流一党被青盟军人西征肃清之后,向来是作为至尚的大后方,提供着整个至尚抗战抵御东氏的物资和军备。
缪三臣的南去,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当初被诟病的“躲避战争”。
抱着为那个烟花女子的照片过了十年,缪三臣在扛上“临阵脱逃”罪名的同时,也成就了一段风流佳话:这个看上去三不着四的二世祖,竟然也有这么痴情的时候,十年,身边再没有过女人。
其实缪三臣并不粗鲁,面色微黄,是种健康的大麦色,头发乌黑,猛一看,像个常年行走在户外的游历者,有种自然的出世感,只有冷淡起来的时候才有几分天生的凶狠,透着寒光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总有暗夜蝙蝠的阴森感。
两个身材高大的人,就着慢三“蹦擦擦蹦擦擦”的调调,在场子中间,在重音的时候挥出一拳,在低缓的时候挪步,倒也切合得恰到好处。
缪三臣本来就是个风月场上惯能玩耍的主,披了张装模作样的正经皮,在裘致远的带动下,将一曲好好的慢三,弄得金戈铁马胆战心惊的,谁都不是个滋味。
宗政呈一直没有跳舞,等裘致远和缪三臣这俩手握兵权的实权派打完一套军体拳,在场的算是明白了,这要想撼动宗政呈,更难了。
谁都摸不准,缪三臣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暗示自己的立场,为什么会主动去解裘致远的围,为什么在看裘致远的时候,才有那仿佛心知肚明一般的笑。
裘致远也不明白,所以干脆到宗政呈身边坐下。
立场鲜明,态度坚定。
谁都明白,这个心狠手辣的战场阎王,是绝不可能背叛宗政呈了。
可奇特的是,缪三臣也跟宗政呈打了个招呼,坐到宗政呈的另一边,和裘致远一左一右,如同护卫,如同臂膀。
“郑飞彤已经招供,伪造证据,陷害上司,背叛公国,论理该处决。”宗政呈开口的时候, 是舞会的尾声,一众人等都已经有些不耐烦,喝酒的喝酒,跳舞的跳舞,还有没啥情绪干坐着抽烟的。
扔出一套郑飞彤签字画押的认罪书,宗政呈很愤怒地站起来:“顾念,你和顾同的联系这么频繁,不会不知道他伪造了裘致远‘叛国’的伪投降书吧!”
从来没见过宗政呈这样勃然大怒过,这个总统,向来都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就连薛天纵死,也没流过一滴泪,常年的面无表情,该笑的时候最多勾勾嘴角,该怒的时候最多冷了脸色,拿刀一样的眼神盯得你发毛,该哭的时候更像在发呆,该乐的时候还是像发呆。
裘致远大吃一惊,那张手书的复件自己看过,根本不是伪造的,可宗政呈连问都没问,就签署了无罪释放的命令,把自己从李斯诺那里莫名其妙地拉过来,参加这个莫名其妙的舞会。
当然,现在看来这个舞会并不莫名其妙。
裘致远转头看了已经走前两步的宗政呈,只看到一个侧后方的背影,根本看不到脸色,倒是缪三臣忽然对着裘致远微不可辨地笑了笑。
只是眉毛尾部挑了挑,展开的样子十分舒展,面部根本没有变化,可裘致远知道,那是一个笑,一个奸猾军阀才有的笑。
顾念长身玉立,依旧端着酒杯在笑。
宗政呈已经一脚踢散了那厚厚一本的认罪书,拿脚尖点出裘致远的那张手令,冷了声,颇有点恶狠狠地说:“字体也像,印章也没错,动机的利用也很到位,做到如此地步,不愧是我青盟军校的优秀教官,顾念,怎么没有想办法说服他效忠公国?”
顾念没有立刻回答,笑着走了三步,才一个旋身,回头笑吟吟地对着宗政呈举了举酒杯:“人各有志,即便是我顾家子孙,也不是个个都由得我这个幌子上的大哥做主,他还日夜写信希望我回至尚参与重建呢。”
一句话,把宗政呈的压迫给顶了回来,宗政呈却也不怒,反而拉长嘴角,露出个极有含义的笑:“也是,顾家个个都是人杰,我本不该奢望能得到全部,只是可惜了顾如之。也罢,此事就此揭过,今后谁再提,就是和我过不去,和公国过不去。”
一面是顾念的亲弟,一面是裘致远,宗政呈这番话实在是一举多得,不但弹压了顾念,还把裘致远那张手令给撇得一干二净,从今往后,即便谁拿出了原件,也是个栽赃陷害里通大陆的罪。
裘致远不信宗政呈不知道那张手令的真伪度有多高,可宗政呈选择包庇,并且协助开脱,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说裘致远心里没感动,是绝不可能的。
裘致远思索着,那张手令的复件是郑飞彤是从哪里得来的,又是怎么就忽然被鉴定成了陷害自己的罪证,和戚少龙的死又有什么关联。
宗政呈扫视了全场,那种临危时刻才展露出来的刚强坚忍渐渐透过眼神表现出来:“郑飞彤是郑拯唯一的弟弟,也是郑家最后的血脉,郑家满门为了革命全部惨烈牺牲,我决定暂时留他一条性命,交给裘致远看管,直到他为郑家留下血脉,再以叛国罪论处,众位没有意见吧?”
宗政呈说话其实很少,可每次说话,都是绝对的强势,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压迫性。
这番话,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可裘致远心里再清楚不过,郑飞彤和自己的关系,宗政呈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如果说,要留郑飞彤一条性命,那必然就是要裘致远再次接纳郑飞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