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海依旧没有回应。他稍稍抬头看著火车铁轨，抿嘴，单维依旧摸不清他正在想什么。
「说到头来，真正可怜的是邹老师，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没了工作也没了可以永远棲息的地方，更失去了他所爱的人，你不觉得他真的很可怜吗？」单维的话就停在这里，他抬头看著照著时刻准时抵达的火车，正缓缓的进站。
那班火车是寧海要搭的班次，火车进站，寧海起身拿起脚边的行李站在白线后，等火车停妥之后，他抬起脚踏上火车，单维则是默默的跟在后头。
踏上火车之后，寧海转身看著单维。
「你会原谅老师吗？」单维又问。
「等我找到他吧！」寧海稍稍抬头说著。
「找到之后？」
「对，我要跟他道歉。」寧海低声说著，看著单维，嘴边勾著浅浅的笑。
「记得，找到之后，要给他一个真诚的道歉。」单维跟著笑了。
「再见。」寧海又说，耳边响起了火车要起动的警铃。
「再见。」单维回应，火车缓慢的开始驶离车站了，渐渐的看不到火车的影子。
邹老师，你该开心的！寧海已经不生气了。

时间回到昨昨天，没有人陪伴的邹言跟寧海搭上了同时间的班次，他一个人默默的上车之后，隱约听见后头有人在叫著他。
心底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会是寧海吗？寧海原谅他了吗？
只是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单维急急忙忙的钻过售票口，站在月臺大喊著他的名字。
「邹老师，再见！」单维大喊著，隨著火车的起动，他急忙的想跟上，似乎想多说什么。
「嗯！再见。」邹言点点头，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好热，好像凝聚了很多水分，眼前堆积起来的水雾，让他有点看不清楚单维的脸庞。
果然还是想太多，笨邹言省省吧！这辈子不会再有人爱你了！
直到火车远去，单维才放缓脚步，他当然也清楚的看到邹老师正在哭，他想假如这一刻追上向他道別的人是寧海，或许邹老师就不会哭了。
而是会笑著跟他道別。
邹老师，还是期待著某人来送別吧！
在火车上的邹言在看不见单维之后，身体一软蹲在地上，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小孩无助的蹲在车厢里痛哭出声，泪水怎么都止不住，失控的夺眶而出，哭声一直没停止过。
当然，这一刻也不会有任何他期望的人来安抚他，再也不会有人来安抚他......

之后，单维与寧海持续的联络，反而是邹言几乎像是消失在这个地球一般，连他的名字都不曾听到其它人提起过。
而宁海跟著老爸搬到市区居住之后，比起以往的任性与狂妄，似乎收敛许多。
与其说被宁爸盯紧，倒不如说是他自己自我设限，比起以前，他安静了不少。
常常，他站在住处的公寓阳臺上，看著远方不晓得想著谁，想著想著脸上总是满满的歉意。
搬来市区之后，他的高中最后学期以及之后的四年大学生涯，都在这个城市里度过，在这几年的学生生涯中，他几乎是谁也没有深交，就这样默默的度过。
服完兵役之后，寧海正式踏入社会，开始当起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也从这时开始他才搬出家里。
他搬出去的第一天，在同个城市工作的单维恰好打电话给他，约他出来聚餐聊聊。
据说有事情想跟他谈。
两个人约在下班之后，一个位於街口的连锁咖啡店里头。
「你搬出家里了？你现在住哪儿？」单维喝了一口咖啡之后，有些惊讶的问。
「暂时住在当兵时候认识的学弟家里。」寧海显得內敛又低调的回应。
单维愣愣地看著他，深深感觉这傢伙变好多啊！之前那个狂妄的寧海去哪儿了？
「你呢？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寧海又问，他记得电话中听到单维有事情要跟他说。
「你这几年都没有想去找邹老师吗？」单维小心翼翼的提起这个名字，他偷偷看寧海的反应，只见他稍稍叹口气，然后沉默良久。
「没有。」寧海摇摇头。其实这几年他都有机会去找这个他思念很久的人，可是他就是没有想认真找他的念头。
虽然常常会在梦里看到这个人的身影，会在思绪中织就起他的模样，会发现原来老是发疼的胸口，是因为想著他而疼。
「为什么？」单维又问，看著他越来越沉的脸色，不禁咽了咽唾沫。
「我不敢找他。」说到头来，他还是没有勇气去找他，隨著时间的流逝，加深的不止是思念，还有越来越重的歉意。
他很想当著邹言的面跟他说声抱歉，可是心底的另一处又会因为对他的歉意而懦弱，不敢去多想。
因为，他不晓得邹言会不会原谅他。
或许，这就是他迟迟不敢去找邹言的原因。当初说恨的人是他自己，说不再与他见面的人也是自己，现在他哪里有脸再去面对被他狠狠伤害的邹言呢？
「你会怕啊？」单维轻轻点头，好似可以理解寧海在想什么。
「嗯。」寧海没有否认，他真的怕！真的、真的好怕。
原来自己是这么没用的人，不敢面对自己造成的错误，这样的他还是不要去打扰邹言比较好吧！
「可是，你很想见他吧？」单维又问。
「你找我出来就是要谈邹言的事情吗？」寧海往后一摊，如果真的要继续聊他的话，他可能就会直接走人了。
「才不是只有聊他，找你出来还有其它事情。」单维努努嘴，发觉寧海想走人，他才打住这个话题，连忙拿出放在背包里面的公文袋，然后抽出一个资料夹搁在桌上。
「这是什么？」寧海看著资料夹皱眉，抬起头又看到单维脸上带著一抹神秘的笑容。*DA*
「听到你不想找邹言时，我好犹豫要不要拿这个出来，不过既然都查到消息，不拿给你就太对不起你这个好兄弟了！」单维打开资料夹，里面满满的是某个人的个人资料。
很详细，连照片都有，甚至有住处、电话及工作场所。
寧海看了看表格上贴的照片，不禁伸手摸摸那张照片中的脸庞。
大概是近期拍的照片，比起几年前，看起来似乎有一点点的不一样，头髮有点长，好像又更瘦了。
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那抹总是很温柔的笑容。
「你要不要？」单维又问，如果寧海不要，他可要收走了喔！
「你怎么会有这些？」寧海搁在表格上的手依旧没有离开，伸出拇指不断的来回抚摸照片上的轮廓，仿佛找个人就在他的眼前。
「说真的，很巧喔！是透过公司客户知道的。之前这位元客户的小孩子所就读的托儿所有一个活动，因为找不到人帮忙，所以请我过去支持，然后我就在托儿所遇到他，不过他並没有认出我，我也没去找他，我怕嚇到他。」单维缓缓的解释，果然还是有机会碰面的，就算寧海没有刻意去找，还是会给他机会的。
「在托儿所工作？」寧海停下动作，疑惑的看著他。
「对啊！看来他没有回到补教业，反而去教小孩子了！这个托儿所是私立很有名的，听说他在里面专门教一些简单的算数还有类似保母的工作，听客户说，是个很温柔的好老师。」
「的確，他的个性很適合去教小孩子。」寧海跟著笑了，想像他抱著孩子的模样，实在好適合。
「所以，你要去找他吗？」单维又问。
寧海又是一阵沉默，看著上头的资料与照片，陷入很长很长的沉默。
然后，他在位址栏发现了一个很熟悉的住址，这个住址开始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深深的印在脑海中的住址。
「他怎么会住这里？」寧海失笑出声，眼角隱约带著泪笑著。
邹言居然住在之前他跟他履行两个月恋爱合约时的公寓，怎么会住在这里？
「啊？」单维对於他的反应百思不解，看著他笑了好久。
「原来他一直住在这里......」渐渐的，他的笑声变小，直至听不到，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对於他又笑又不理人的態度，单维根本摸不著头绪，看他又陷入沉默、安静之后，不禁又皱起眉头。
「所以......寧海，你要去找邹老师吗？」单维又问。电话位址都给了，连工作的地点都给了，现在立刻打通电话也行啊！
寧海缓缓的抬头，看著单维，嘴里吁出一口气，好像提起莫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似的，连单维也莫名的跟著紧张起来。
「嗯，我要去找他。」他点头，声音低低的，下了很大的勇气开口。
「终於愿意去找他啦？」得到理想的答案，让单维也不禁跟著鬆口气。
「嗯，我要当著他的面，大声的跟他道歉。」他要跟邹言说一声对不起。
一句迟到了好几年的道歉，还有一份又浓又深厚的思念要让他知道。他要让邹言知道他还是很想他，还是很爱他，还是很想很想再跟他在一起。

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位於高级住宅区里的一所私立幼儿所，不时传来孩子们笑闹的声音。
据说这里的收费昂贵，但是设备与师资都很齐全，加上又开设在住宅区里，让平日忙於工作的双薪父母们可以有个安心托儿的地方。
在这里的孩子们三岁到六岁不等，都是很可爱的小天使。
一群大约三四岁孩子里，有个男子正被他们团团围住，在托儿所外头的游戏区里动弹不得，孩子们抢著要让这个男子抱，让男子著实苦恼的站在孩子群里。
「等等喔！我们先回教室好不好？」看起来温和的男子有点为难的说著，他现在抱了最后一个，另一个又抢著要让他抱，到时可是没完没了啊！而且又到了点心时间，不赶快让这些孩子进去教室吃点心，又会被校长盯了！
「可是我要老师抱抱......」站在最前面的小男孩伸出双手说著。
隨即，其它的孩子们也跟著这个小男孩做出一样的动作，渴望这个总是很温柔的老师抱起他们。
「邹老师每天都要这样苦恼呢！」站在屋簷下的另一名女老师失笑的说著。
「你还在旁边看戏，快去帮邹老师啦！」另一名老师急忙喊著，然后拉著这个女老师往孩子们跑去。
「你们快回教室喔！不然我们要把你们的点心没收了喔！」一名女老师喊著。虽然威胁是不对的，但是遇到这种混乱的情况，也只好出此下策。
大概是两位老师来势汹汹，比那名男子有威严太多了，一群孩子嚇得连忙往教室跑。
终於，孩子们都回教室里坐好了，端正的等著老师进教室允许可以用点心。
「邹老师，你这样不行拉！每次都被这群孩子耍得团团转。」女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说著。
「我知道，我下次会改进。」男子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的搔搔脸颊。
「不过我看到邹老师这么受欢迎，还真羡慕。」另一名老师叹口气，想到那群孩子看到他跑过来，居然嚇得落荒而逃，实在让他好伤心，他平常太过严肃了吗？
「老师......呜呜......」有个落单的三岁孩子哭哭啼啼的来到男子身边，可怜兮兮的拉拉男子的裤脚。
「你又没跟上啊？」男子微笑的弯身抱起这个孩子。在这群孩子中，这个小孩特別粘他，体力也特別差，听说还有些疾病，所以身体抵抗力也不是很好，他自然就会多多注意这个孩子。
「嗯......」小孩子揉揉泪眼，可怜兮兮的依靠在男子的肩膀上。
「我带你进教室，跟其它人一起吃点心喔！」男子拍拍他的背，想让哭泣的娃儿可以稍微舒缓一点。
「好......」被抱在怀里的孩子突然看了看后头，发现围墙外有个男人正看著他们，一个好像很高大的男人。
「老师，围墙外面有个奇怪的人耶，一直看著这里。」
男子警觉的转过头看著围墙外，並没有发现这名小孩说的人，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毕竟这里是高级住宅区，有陌生人在托儿所外面徘徊时，他们总会特別紧张，生怕对方图谋不轨，这群孩子们会有什么闪失。
「啊！不见了......」小孩又疑惑的说。
男子有点不安的看著围墙外头，希望只是孩子看错，不过他还是觉得得提高警觉才行。

第十章

围墙外面有陌生男人来回徘徊的事情，一下子就在托儿所里传开，也让所內的大人个个绷紧神经，尤其到了家长接回小孩子的时间，所有老师更是一个一个看紧，亲自將小孩交给家长才安心。毕竟在这里就读的小孩家庭环境算是优渥，被不肖人士盯上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终於送走最后一个小孩，已经接近晚上的六点整。由於今天轮到邹言值班，他必须巡过里头所有的设备之后才能关灯离开。
当他离开托儿所时已经六点半，也刚好赶在大门设定的保全系统启动前离开。在寧静的住宅街道里，他缓慢又疲惫的走著。
想起今天的情况，他又疲累的叹口气。为了那个陌生人，搞得大家精神紧绷，现在鬆懈下来之后，所有的疲倦全都涌了上来。
走著走著，他听见在理应没人的街道上，却有著跟他重迭的脚步声从黑暗处传来，这个缓慢的脚步声，他停对方就停，他前进对方也跟著前进，这样诡异的情况让他很不安。
该不会遇到抢匪了吧？
邹言紧张的停住前进的动作，身躯僵直的转过来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对方正好站在一盏路灯之下，灯光足以让邹言看清楚是谁。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看起来很年轻，穿著普通上班族的黑色西装，模样让他觉得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安静的街道上，两人的距离很远，彼此对望了好久，邹言可以看到对方的脸上有著很复杂的情绪，邹言楞了很久。
该不会，他就是孩子们说的，那个奇怪的陌生人吧？居然就在外头徘徊了一天？
他想做什么？
邹言满怀疑问看著对方，渐渐的想起对方是谁了。
是一个他永生难忘，也曾为他痛哭过的人。
寧海......
他没有叫出声，只是在心底默默念著对方的名字，一瞬间他的喉咙就像被锁住一般，怎么样也发不了声音。
寧海看著他，情绪依旧复杂，却也没有向前的动作，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看著他。
彼此之间弥漫著很奇怪的气氛，邹言却在下一刻转身就走，快步的往回家的方向走去。他这么一走，后头的寧海也跟著举步。
两人依旧保持著一定的距离，寧海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大声叫住他，只是默默的努力跟上他的速度往前走。
走在前头的邹言有点疑惑，显然也很慌张，但是他正努力的让自己保持平稳。
或许只是碰巧在路上遇到，毕竟他真的没有想过会再跟寧海见面，他老早就以为大概没机会再看到这个孩子了。
那么，此刻呢？
耳间充斥著彼此重迭的脚步声，邹言努力的保持平静往前走，最后，他停在自己的住家门前，那是他与寧海曾经相处过两个月的住处。
邹言冷静的从口袋里掏出家门钥匙，然后转了几圈，打开了住家大门。
然后，表情依旧有点疑惑与不確定的转过身，看著那个始终保持著一定距离的寧海，看著他脸上浮现了与刚才不同的哀伤神情，失望、仿佛快落泪似的盯著邹言许久、许久。
邹言看著他，露出微笑。
「你要进来坐坐吗？」他轻声的，语声平稳的说著。
就在下一刻旋即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寧海突然朝他跑了过来，瞬间伸手勾住邹言的身躯，失去一切力量似的將他往家门口压倒，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倒在家门口，寧海像疯了一样紧紧抱著他，全身不断的发抖，发出像是哭泣的声音。
「宁、寧海？」倒在地上的邹言揉揉被撞倒而发疼的后脑勺，看著眼前的男人几乎失控的抱著他哭泣，连他哭泣產生的颤抖都可以清楚的感觉到。
寧海，为什么要哭呢？
「我怕你不理我就直接进去，我真的很怕，以为你不想理我，我真的很怕......看到你开门的时候，我心都凉了，我以为我没机会了......」寧海在他的脸颊边廝磨著，不断从眼角溢出的泪水都沾在邹言的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