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希望你缺乏这样的信心,”天渊牢牢地捉住顾星桥的手,“我也不希望你被人类王储那虚无膨胀的光环压过。我只愿你能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珍贵的存在……”
我真不想让他离开。
天渊在心中沙哑地低语,他想孤身潜入帝国,与叛徒对峙,于我而言,这就像把捧在手心的明珠,强行抛向污浊嘈杂的闹市……西塞尔那种无知蠢货,倒是可以遵照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了!
机械意识深而慢地呼吸,他恳求地望着顾星桥,说:“假如这是你所想的,我不能阻拦你。你来这里已经三十二天了,想出去溜溜弯,这也无可厚非……”
顾星桥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有股酸溜溜的味道。
“假如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准备你需要的舰船和工具,”天渊说,“你想什么时候动身?”
顾星桥回答:“越快越好。”
“那就后天,”天渊道,“后天,我备好工具,带你去航行点。”
说话的时候,他始终不曾放开顾星桥的手,只是温柔而坚决地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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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航行点。
天渊几乎为顾星桥备好了星间航行所需的一切。从衣物食水,到武器防具,再到各星系的通用贵金属……顾星桥能想到的,他备了,顾星桥没想到的,他也备了。
“这是静滞胸针,”他将一个不起眼的纽扣安放在顾星桥领口,“勘测到任何超过秒速300米接近你的事物,它都会开启一个直径两米的静滞力场。全方位无死角的防御,你也可以手动开启或者关闭。”
此时,顾星桥身上的作战服,材质也与天渊无限趋近,都是光滑如陶瓷,运动四肢时,又柔软灵活,宛如细密的蛇鳞构成。
“长距武器,短距武器,近战武器,”天渊将一个手环套在青年的腕骨上,“都可以使用尖哨系统召唤。成功启动之后,无论距离多远,它们都会以每秒三公里的速度,向你靠近,并且与静滞力场匹配,不用担心收到阻拦。”
“以及你需要的金钱,”天渊说,“人类社会,仍然是富有者占据最多的资源,我遴选了十种理应算是珍稀的提纯金属,来担任你的出行的资耗。”
停顿一下,天渊评价道:“当前时代,人类的品味确实退化得太快。”
顾星桥无奈地揉了揉鼻子,他这一身装备,不要说暴打一个西塞尔,就是全歼帝国的皇宫,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他也能理解天渊的小心翼翼就是了……
“谢谢你给我准备这些,”他不抱希望地问,“不会还有吧?”
最后,天渊抓起一只白蜘蛛形态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总之像极了艺术品的蜘蛛型机械体。
它的身体宛如纯净的骨骼,白得无瑕剔透,从周边伸出八只尖而精巧的足肢,灵敏且安静地攀爬到了顾星桥肩头,仿佛一个价值不菲的装饰物。
“我希望你能带着它。”天渊说。
顾星桥问:“这是什么?”
“通讯器。这就像我的眼睛,我的耳朵,”天渊看着他,“透过它,我能跟你对话,也可以看到你身边的景色与人群。你知道的,我不能离开这里,这么多年过去,它是我唯一的,亲历外界的手段了。”
顾星桥心软了,他点点头:“好,我会带着它的。”
“那么,旅途平安,”天渊说,“我想你能尽快回来。”
顾星桥笑了笑,他没有回复天渊的期望,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去会是什么结果。
“我走了。”他说,“你也要多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顾星桥:*因为从来没有对别人要求过什么,因此非常羞涩* 我……我想出去玩。
天渊:*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欢呼,他在指使我、要求我,哦耶!* 是吗,好的,我来为你准备行李。
顾星桥:*面对太空,鼓起勇气,深深呼吸* 来吧!是时候面对我真正的敌人了……西塞尔。
天渊:*往旅行箱里放防晒霜的手停了一下,开始疯狂塞满枪械刀具和捕鼠器* 哼哼,这些才是用得上的!
第121章 乌托邦(十七)
不冻港,离心城。
一艘洁白明净,宛如飞梭的载具,灵敏地穿梭在有序流动的星舰群中,如镜的舰身,纤毫毕现地反射出周边的景象,使它便如隐形了一样,无法被外力察觉。
“我们到了。”顾星桥戴上半脸的面具,嘴唇微动。
“这就是大清洗时代后的残象,”天渊的声音通过肩头的白蜘蛛,细微地波动到青年耳畔,“确实变化很大。”
这座星港城市,是通往帝国中枢的重要转折站之一。顾星桥站在街头,环顾四周,距离他叛逃的日子,仅仅过去一月有余,但再次回到这里,他却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受。
定了定心神,他调出伪造的ID芯片,不紧不慢地走向关卡通道入口,将手腕往上一贴。
天渊提供给他的小道具,可以在数个微秒的间距内,入侵到口岸的身份码档案库,并且随机排列抽调,利用合法数据,重组出一个崭新的公民ID。
蓝光幽微地一闪,验证通过,顾星桥戴着面罩,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天上。
帝国的头号通缉犯,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到了守卫森严的交通集结点。
“有哪里不一样吗?”顾星桥问,“除了科技更落后之外。”
蜘蛛的晶目来回逡巡着周边,天渊说:“不一样的地方非常多,但这些相异之处,大多还是由落后的技术造就的。”
“光辉时代,人类已经真正实现了客观上的永生。利用能够进行意识转移,被称为‘普赛克之手’的装置,光辉人类不惧死亡,也无谓新生。”天渊淡淡地说,“一个不懂得餍足的种群是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们得到了放纵欲望的入会券。”
顾星桥不可思议地道:“真的吗,光辉时代的人可以永生?我不知道,大清洗毁坏了太多记载文献。”
天渊说:“狂妄、放纵、贪婪、混乱,这样的时代可以被叫做光辉,我对人类接下来取得的后果,丝毫不觉得意外。”
“我不知道大清洗的原因是什么,”顾星桥一边走,一边坦言相告,“哪怕在学校,或者更深一步的军方文件,上面也是基于猜测得出的结论,没有什么切实的真相。”
“因为真相本就乏味,”白蜘蛛抬起一根足肢,在顾星桥的发梢上百无聊赖地戳戳,发现有几缕打结了,于是又用上了另一条腿,去慢慢地解开,“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无非是因为盛极而衰的规律,使光辉人类戴着蜡制的翅膀,自愿飞向了命中注定的太阳。”
“那时候,人人都是顶戴皇冠的埃拉加巴卢斯;人人都是尽情吞食的特里玛尔其奥;人人都是摩尔的宠妃拉梅齐娅,为了满足自身的狂想,就能用玫瑰香水倒满一整个大湖。”智能生命的语气,漠然而置身事外,“罗马暴君需要笔尽史书去痛斥的奢靡,在那时仅是不值一提的美德。谋杀、施虐、纵身跳进逐渐腐朽的恒星……因为一生都将死亡拒之门外,所以哪怕冲进末日中狂欢,也是可以欣然接受的玩乐。”
白蜘蛛解开了那缕头发,终于安心地团在了顾星桥身上:“最后,是他们自己摧毁了普赛克之手,将一切用于享乐的资源奉献给战争。我已经是战争后期才被创造出来的产物了,旁观到的疯狂,尚不足盛时的万分之一。”
顾星桥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就像原生家庭可以影响一个人终生,天渊口中的光辉时代,是否就是他的“原生家庭”呢。
“但是你的设计师很理性,”他想了想,“按当时的大环境看,他能为你设下这个条约,真的很难得了。”
“你的评价是客观的,”天渊说,“但置身于一辆朝着悬崖超速行驶的列车,个体再怎么理性,也无法力挽狂澜。”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星港城市的行政中心。
悬浮载具进进出出,面对眼前如蜂巢般的高大建筑,顾星桥说:“是时候去联系老朋友了……希望她还没被西塞尔当做碍眼的钉子拔掉。”
“她,”天渊道,“人类女性。”
“是的,她叫明笙。”顾星桥点点头,“在我离开之前,她就是离心城的总督,一个月过去了,也不知道皇室的政治变局有没有波及到她……”
顾星桥启动了面罩的隐形功能,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行政中心的检测磁场,视警卫于无物,步履无声,踏进这个所有职员都行色匆匆的环境当中。
他环顾一圈,虹膜视镜缩小又放大,在他眼前,折射出一片细密的数据。
也许这就是天渊每天的看到的东西?他心不在焉地思索,迅速锁定了一个正要去总督秘书处述职的员工,不远不近地跟在对方身后,混进了上升的悬梯。
每一列悬梯都会显示承重数字,白蜘蛛敏捷地跳下肩膀,趴在显示光屏上,立刻就模糊了两个人的精准体重。
门开了,抢在职员面前,顾星桥先一步掠进走廊,他的白蜘蛛同时轻巧地落在身上。
“我要去他们的档案库看看人事变动,”顾星桥轻声说,“希望结局不是我想的那样。”
“那么,走廊尽头右拐,左手边倒数第二扇门,”天渊说,“那里应该有你需要的东西。”
“谢了。”
闪进档案库,顾星桥按伪造ID的步骤如法炮制,很快就打开了人事档案,翻到了保密级别最高的封锁文件。
“现任职总督……明笙少将!”看到老朋友仍然安然无恙,顾星桥不由松了口气,“太好了,她没事……”
“你找她有什么需要吗。”天渊冷不丁地问。
没听出这句话里的情绪,顾星桥循着原来的路径,重新锁好档案,“我需要找她了解帝国现在的局势和情况,她毕竟还在原来的位置上……”
“并且没有被你的事影响,”天渊淡漠道,“我的建议,你最好做两手准备,时刻保持提防。”
顾星桥低声说:“我知道。”
再度跳下悬梯,他调整了一下手环的位置,大步走向那间熟稔的办公室。
房门无声开启,明笙在全息光屏后抬起头,她是娇小而精悍的女性,一道疤痕贯穿了她的右脸,使她永远像微眯着一只眼睛似的,看人时,有种狡诈而戏谑的气质。
此刻,当她瞧见无人的门口,那只睁不开的人造眼珠,也张大了些许。
有东西来了,然而防御力场不曾做出任何反馈,热重感应的四壁与地板也不曾显示出任何人或物的痕迹,空气亦是寂然安谧……
她的手按在操作台的两侧,沉声说:“我数三声,不要逼我打开清洁系统。”
静悄悄的办公室内,少将明笙缓缓地吐出一个字:“一……”
“——我们都知道,你从来不会数到三。数到二的时候,我就已经该被毒气灭杀了,对不对?”
身后传来无比耳熟的声音,明笙瞳孔骤缩,失声转头:“星桥?!”
无形的空气似水波动,显出顾星桥的身影,他戴着面罩和兜帽,身上亦穿着明笙无法辨认材质的作战服,可是那双眼睛还似昔时明亮熠熠,使人看过一次,便绝不会忘记。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呆愣了半晌,明笙忽然问。
顾星桥流畅地回答:“军校男厕,你的制服被寝室的小团体划开了,你跑到没人的男厕去补救。”
“卡塔战役的结果?”明笙继续逼问。
“我赢了,”顾星桥说,“毫无疑问,是我拿下了执政官的脑袋。”
“放你的屁!要不是我先突破星环,你的破战舰能发动得起来?”明笙骂了一句,接着又深吸一口气,再问:“我第一次谈恋爱,是跟……”
“表面上是跟大你两级的那个学长,”顾星桥面无表情地说,“实际上是跟划烂你制服的那个女生,我看到你和她在模拟战壕里亲了。”
明笙张口结舌,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小子,”她激动起来,猛地冲过去,狠狠打了顾星桥的肩膀一拳,好悬没把静滞力场给打出来,“你小子!好你个顾星桥!”
白蜘蛛发出不悦的嘶嘶声,在顾星桥肩上,耸立出一个非常具有威慑力的形态。
“喔!”明笙吓了一跳,急忙撤手,“这什么,你从哪儿捡的小宠物?”
顾星桥:“呃,它……他不算是宠物,算是个……嗯,算了你当它是宠物也行。不用怕,它不伤人。”
“这些日子你他妈都跑哪发财去了!”激动过后,明笙捉住他的手臂,“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西塞尔那条狗铁了心要搞死你,甚至动用外交特权,把通缉令都撒到周边星系去了!”
老友相见,不提虚构的罪名,不提刺骨的背叛。明笙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令顾星桥的心头不由自主地散出暖意。
“他怎么能动用外交特权?”顾星桥皱起眉头,“他还不是……”
话语戛然而止,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明笙的眼神分外复杂,“十一天前,中心区时间,凌晨12点30分,西塞尔已经登基了,他就是皇帝,新的皇帝。”
“……还挺快的。”顾星桥喃喃道,“那你呢,你有没有事?”
“我?”明笙嗤笑一声,“我能有什么事,总归比你是好太多了。他上位初期,表面上还得演一个羽翼未丰的年轻皇帝,他需要一些反对派,来平衡朝政的势力。试问一下,还有什么活跃的反对派,能比‘顾星桥的旧友’,更彰显他的大度和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