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堪堪停在了离陆川延鼻尖仅有一寸的位置。
拳风吹动了鬓边的散发,陆川延与谢朝四目相接。
因为临时收势消耗太大,谢朝胸膛不住起伏,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唇边笑容越来越大,半是忐忑半是期待地看着陆川延:“王叔,朕是不是赢了!”
谢朝这一招,一要出其不意,二要爆发够强,三,就是要对陆川延足够了解。
他知道与自己切磋时的王叔必然不会认真,而且因为不了解谢朝目前的实力,也就不会对自己的故意示弱起疑心,所以他做的就是兵行险招,诈到陆川延。
他赌赢了。
其实小皇帝出最后一拳时,陆川延已经于电光火石之间反应了过来。凭他的能力,想挡住这一拳易如反掌。
但陆川延刚抬起手,却又硬生生遏制住了自己的反击欲望,站在原地,任由谢朝将拳头挥到了眼前。
没什么原因,硬要说的话,大概在如何哄孩子开心这个问题上,陆川延总算是有些开窍了。
看着眼前激动到雀跃的小狼崽子,陆川延缓缓吐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笑着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微臣轻敌,愿赌服输。从今日开始,银蛇卫就是陛下的了。如有调遣,莫不服从。”
原本他的打算是,假如小皇帝一直打不过自己,银蛇卫还是要交出去的,大不了卖个破绽,支撑谢朝与他打够五个回合。
却没想到今日谢朝能给他如此大的惊喜,当真是后生可畏。
谢朝面色都激动到泛红,接过这块花纹繁复精美的令牌,紧紧捏在手中——毕竟这可是他靠自己的本事从王叔手中赢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见陆川延不紧不慢道:“忘了同陛下说,微臣近日内还要再去一趟醉香阁。”
谢朝脸上笑意顿时凝固,片刻后,寸寸裂开。
陆川延不出所料地看见狼崽子炸了毛:“王叔怎么又要去逛青楼,还逛上瘾了不成!”
等他扯着自己的衣摆叫唤完了,陆川延才揉着额角开口:“陛下误会了,微臣并无他意,确实是为要事而去。”
谢朝在没明白自己心思之前,还能容忍陆川延去喝花酒,但现在的他一想到陆川延会同别的女子亲密接触,心便如同驾在火上炙烤一般焦灼:“王叔去醉香阁能有什么要事?那朕也要跟着一起去!”
“胡闹!”陆川延板起脸来教训他,“烟花柳巷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最是危险,陛下怎能如此不顾及龙体!”
奈何现在谢朝早已摸透他嘴硬心软容易妥协的脾气,完全不憷陆川延的冷脸:“王叔的身体难道就不金贵吗,为什么还要去?”
陆川延道:“这怎么能一样?微臣有自保之力,倘若有刺客来袭,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陛下又如何保证?”
谢朝不服气地争辩:“可是朕刚刚能打赢王叔,说明朕已经有自保之力了!”
陆川延顿时卡了壳,虽然自己刚刚有放水的成分在,但也肯定不能告诉小皇帝——毕竟没人想发现自己的胜利掺了水分。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就少了一个很好的拒绝理由。
陆川延有些头痛,见四下无人,终于还是向小皇帝半真半假地透露些许:“微臣此行,为的是探听右丞与世家结党营私之事,须得慎之又慎。若是带上陛下,恐多生事端,打草惊蛇。”
他没有说出西胡之事,因为自己只有上辈子右丞勾结蛮夷的记忆,这辈子是半点证据也无。在未曾发现什么马脚之前,还是暂且不说为妙。
在说出世家两个字时,陆川延清楚地看见,谢朝的瞳孔一瞬间收缩至一点,肩膀上的肌肉也蓦地僵硬成了顽石。
陆川延心中暗暗一叹,假作自己没有发现。
小皇帝毕竟也经历过大风大浪,性格沉稳许多,即使突然受惊,也很快镇定下来,绷成弓弦的腰背缓缓放松:“结党营私可是重罪,王叔这么说,可有证据?”
陆川延……其实也没有。
但是他毕竟见多识广脸皮厚,镇定自若地睁眼说瞎话:“醉香阁是刘家名下产业,右丞每月固定去一次醉香阁,极有可能是趁机与刘家家主传递消息,所以微臣才有所怀疑。”
刘家,世家之首,最善经商。凡是赚钱的生意,无论黑白,没有刘家不沾的,当然不会放过青楼这个产业。醉香阁正是刘家名下的青楼,陆川延这么说,倒也能解释得过去。
其实陆川延知道,右丞与世家之间的联络另有门道,与醉香阁无关,但是拿来骗骗小皇帝,却也是足够了。
谢朝关心地皱眉:“但倘若结党营私的证据当真藏于醉香阁中,右丞还如王叔所说那般老谋深算,怎么会任由王叔轻易拿到证据?万一计划败露鱼死网破,想将王叔灭口可怎么办?还是万事小心为妙,朕可以假扮小厮跟在王叔左右,也好与王叔有个照应。”
说来说去,还是想跟着一起。
确实,你前几日还伪装成小太监掩人耳目呢,看起来于扮演一事上毫无心理负担。
陆川延心中如此想,面上还是要冠冕堂皇地拒绝:“醉香阁中多是达官贵人,说不得哪个就认出陛下来了,实在过于危险。兹事体大,陛下务必要以大局为重。”
谢朝鼓了鼓脸,垂下脑袋,看起来颇为沮丧,不情不愿地答应:“好吧……”
倒是让陆川延松了口气,本以为还要同这小崽子磨上一磨,没想到今天好说话得很。
他安抚性地揉了揉眼前毛茸茸的脑袋,便将此事揭过了。
在陆川延看不见的地方,少年天子脸上一丝表情也无,长睫在脸上拢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狠意。
刘家。
两个字无声而缓慢地在唇齿之间碾过,谢朝幽幽地想:醉香阁这地方恶心,背后的人更是恶心一万倍。若是能将寻个机会一窝端了,那真是再好不过。
当然,还是要背着王叔才行。
一个收益极大,但风险也极高的计划在陆川延眼皮底下逐渐成型,偏偏他一无所觉,只当小皇帝今天难得乖巧一次,很是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蠢作者写的勾心斗角就图一乐哈(小声
小天使们晚安!
第40章 惨遭塌房的摄政王
数日后, 醉香阁中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陆川延挺拔的背影独自出现在醉香阁时,老鸨眼前一亮,立刻迎了上去。
在风月场里混得久了, 老鸨自然也练出一双火眼金睛, 她还记得这位爷,能被右丞尊称一声“大人”,恐怕也是什么眼高于顶的大人物。
故而老鸨诚惶诚恐, 径直将陆川延领进了最好的上厢房——也就是上次来喝花酒时的房间。
在老鸨询问陆川延要哪些姑娘服侍时,陆川延假似不经意地问:“上次听了飞云姑娘的曲, 确实有几分意思。今日她是否有空闲?”
老鸨先是一喜, 接着想起什么,表情随即又为难起来, 陪着笑脸:“这位大人,当真是不巧了。飞云这几日偶感风寒, 嗓子哑了,恐过了病气给大人,暂时闭门谢客啦。”
这么巧就偶感风寒?
陆川延略一挑眉,为避免打草惊蛇引起怀疑,没有强求:“也罢,那你叫个唱得最好听的来就好。”
老鸨忙不迭应下来,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陆川延趁此机会, 好好地巡视了一遍室内摆设,照旧没发现任何名堂。
不过看着老鸨如此熟练地将他引进来, 显然这个厢房平时接待客人不会少,应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问题只能出在人身上了。
胭脂水粉特有的香气由远及近, 片刻后, 一位圆脸绿衫的漂亮姑娘怀抱琵琶, 怯生生地坐到了陆川延面前。
她刚接客不满一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气宇轩昂天潢贵胄的贵客,一时间心口砰砰直跳,不敢抬头去看,只能低头,忐忑地抱紧了怀中琵琶。
“姑娘叫什么名字?”
姑娘轻声细语地回答:“奴家名为碧波。”
陆川延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不着痕迹地让眼前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放松下来之后,才假似不经意地问:“你在醉香阁中几年了?”
碧波回道:“奴家自幼被父母卖入阁中,已经待了十年有余,只不过先前一直在学曲儿,近年来才开始出来接客。”
这个客人虽然气派威严,问话时的语气倒也还算温和,所以碧波并不是特别害怕他,问话也回答得积极。
陆川延指节轻轻叩叩桌面,状似不经意道:“如此说来,你在阁中也算半个元老级的人物了。”
碧波被这句似夸赞似调侃的话惹得脸颊微红,柔顺地低下头去:“元老谈不上,只是奴家也算对阁中姐妹了解甚多,大人若是对哪个姐姐的生平感兴趣,奴家也能告知大人一二。”
许多客人叫不起花魁之流作陪,便会点上一些不甚出名的姑娘,拐弯抹角地通过她们来打听花魁的生平技艺,也算正常,碧波看起来像是早已习惯。
陆川延挑眉,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歪打正着,正好方便他顺着话往下说:“原来如此。那不知姑娘对飞云可有几分了解?”
“大人说飞云姐姐?”碧波恍然,随后不待陆川延详细询问,便自觉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飞云姐姐是一年前来我们醉香阁的。她长得很是漂亮,又有一把婉转黄鹂的好嗓子,很快就成了红人,就连当朝右丞都爱听她的曲儿,月月都来呢。”
一年前才来。
陆川延故作叹息道:“我有幸见过飞云姑娘一次,只是她当时戴着面纱,看不清楚容貌,也不知是个什么漂亮法。”
碧波抿唇而笑,素手轻轻拂过琵琶,带出一连串的滑音:“大人可知,有句诗为犹抱琵琶半遮面?正是要让客人们看不清楚,才最美呢。”
陆川延并不太能懂女子的小小心思,暂且将这个问题抛到一边:“那她的曲,你可会唱?”
碧波似乎经常被人问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快:“回大人,奴家会唱的。飞云姐姐的曲儿每首都是招牌,每次她出了新词,我们都是要一首不落地跟着学的。”
陆川延一脸恍然,又问:“可会写字?”
碧波不明所以地点头:“奴家会写。”
得到肯定的答案,陆川延从怀中取出枚足赤的金元宝,沉甸甸地往眼前的桌上一搁。
金子在烛光下反射出金灿灿的光,有一种财富的美。
碧波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金子,一时之间眼都看直了。
她吞了吞口水,艰难地将视线从金子上移开:“大人……您这是何意?”
陆川延也不再拐弯抹角,干脆地说出了早准备好的理由:“姑娘可否为我将飞云姑娘作过的词曲全部写于纸上?飞云姑娘平日里难见一面,我便让府中姬妾都学会她的词曲,日后想听便可随时听了。姑娘写完,这锭金子便是姑娘的。”
碧波暗暗咂舌,想不到飞云姐姐还有这等豪爽痴情的客人,一时之间颇为羡慕。
只可惜她不在,反而让自己占了便宜,于是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自然可以,左右这些曲子已经传唱颇多,想来飞云姐姐也不会在意。”
陆川延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脸上笑意一闪而过:“那就劳烦姑娘了,若是能在今晚摹完,那便再好不过。”
碧波立即懂了他不着痕迹的催促,笑道:“这是自然,大人且放心吧。”
将琵琶放于一边,她便接过纸笔,便开始按照记忆,将飞云作的词一首一首工整写于纸上。
边写,心中便暗暗腹诽:接客接多了,当真是什么客人都能遇上。
只是这位客人当真出手大方至极,只是写上几首词曲便能得这么大一锭金子,真是天降的馅饼。是以碧波写得尽心尽力,她也算头脑灵活,每首词曲都记得颇为清楚。
待到写完第一首之后,碧波便换了张纸写第二首。陆川延将已经写完的那页拿过来,从头到尾读了两遍。
无甚异样,看起来确实只是一首朗朗上口的好词。
陆川延将这一页纸收好,打算等回去之后再慢慢研究。
再抬头时,他身形忽然一顿,不着痕迹地看向雕花木门。
习武之人,对周边环境变化都极为敏锐。
这醉香阁乍一看还是热闹如常,但却有几道未知的暗影不着痕迹地渗入其中,如盐溶于水,顷刻间便不见了痕迹。
碧波只是一个弱女子,自然什么都未曾察觉,照旧低着脸,专心致志地写着簪花小楷。
陆川延眉心微微皱起褶痕。片刻后,他站起身,语气自然道:“劳烦姑娘继续在这里写,我出去透透风。”
碧波自然没什么阻拦他的理由,没了陆川延久居高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甚至还松了一口气,急忙低眉顺眼道:“大人自行方便,奴家定当一字不落地为大人写完。”
陆川延随意点点头,走到门前,侧耳聆听片刻,确定门外无甚异样,才缓缓推开了两扇门。
他今日微服出宫,为方便行事,令暗卫候在醉香阁门外的马车旁,不曾带进阁中,却没想到今晚的醉香阁会混入目的不纯之人。暗卫不在身边,是以陆川延面上不显,举止之间却更多了几分谨慎。
门一打开,喧嚣沸腾便扑面而来。陆川延的上厢房在二楼,此时居高临下,将楼下场景尽收眼底。
一楼大厅灯火通明,落座满满当当,是特意给那些不算太有钱,却又喝得起两壶花酒的客人准备的。莺莺燕燕穿梭其中,或是被客人搂在怀里,娇笑声并划拳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另有许多龟公陪着笑脸,端酒布菜穿梭其间,又添几分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