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不仅能救下苍生,裴清也能活下来了。
光是想到苍生二字,体内的浮生珠就再度旋转起来,但好在这种疼痛江暮阳尚且可以忍受。
只不过……他又该如何做,才能让魔尊心甘情愿地献祭?倘若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魔尊,是前世那个伤他害他,对他百般羞辱折磨的魔尊。
江暮阳必定会毫不留情,想方设法也要将之生擒,然后剖出他的心脏,作为祭天救世的筹码。
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今生爱他护他,一直以来都对他格外偏宠,连命都愿意献给他的离玄。
江暮阳一直以来,觉得自己挺铁石心肠的,他以为自己可以毫无任何心理负担地利用魔尊,而后,拿他的心脏祭天。
但时至今日,他却有些迟疑和迷茫了。
“你明明……明明什么都明白,又为何……还要过来寻我?”好半晌儿,江暮阳才喉咙有些艰涩地开口询问道,“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前世今生从始至终,没有半点情爱。我唯一动过心,并且一直深爱的人,只有裴清一人。”
魔尊道:“本座知道,可那又如何?世间生灵千千万万,能够两情相悦,终成眷属的,毕竟只占少数,本座比你年长了许多,比你看过更多的东西,在修真界纵横之时,你还没有出生。你以为,本座会在乎你心里还有别的男人?”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地盯着江暮阳的脸看,贪恋地将他的眉眼尽数收入眼底,在脑海中一点点刻画江暮阳的模样。
不管是江暮阳从前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魔尊都好喜欢,他甚至更喜欢江暮阳普通一些的模样,如此,江暮阳也就不会遭那么多人觊觎了。
魔尊不是没有想过,要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占有江暮阳,而且不止一次,生出将之抓走,囚‖禁在魔界的念头,可每一次又败在了心疼和不忍上。
他舍不得江暮阳难过,舍不得江暮阳受一丁点委屈,吃一点点的苦头。
甚至舍不得让江暮阳感到为难。
江暮阳喜欢谁都可以,他想跟谁双修,也都可以,心里装裴清也好,装裴不清也罢,都无所谓。
只要匀一点点的位置,留给魔尊就行了,不多,一点点就足够了。
魔尊不在乎江暮阳到底喜欢过多少人,也不在乎他的身体被多少个人碰过了。
反正魔尊自己都不干净,又哪里来的脸面去要求江暮阳为他守身如玉?
他就是希望,江暮阳能多理一理他,多看一看他,不要总是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魔尊会因为江暮阳对他的冷落,而感到非常难过的。
江暮阳被他的目光,盯得心里毛毛的,总觉得魔尊好像恶狼一样,虽然没动真格,但已经将他拆分成无数块,吞噬过千万遍了。
他竟还生出了一丝惧意,下意识攥紧拳头,掌心一片冰凉的濡湿之感。
很久之后,江暮阳才问出了一个,他一直以来特别不理解的问题:“你到底……喜欢上了我哪里?”
“哪里都喜欢。”
“我是说,我有做过什么事情,或者说过什么话,让你觉得特别感动?”江暮阳真的不知道,前世今生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事情,说过什么话,居然能得魔尊誓死相随。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稀里糊涂就被魔尊喜欢上了。
他很不理解。
魔尊的瞳孔微微颤动,竟显得有些生气了:“你什么都想起来了,却唯独把你我之间的过往给忘了?”
“倒也没忘,只是……不太理解。”
江暮阳记起来不少呢,他还记得魔尊前世骂他是丑八怪,说同裴清一比,他就像裴清脚下踩的一块烂泥,还记得好多好多事情,但没有一件事情是值得打动魔尊的。
魔尊显得很生气,也很伤心,追上前几步,作势要按住江暮阳的双肩,可随即看到江暮阳往后退却了,又害怕会因为吓到江暮阳,硬生生地停在了当场。
把头脸一扭,魔尊愤怒且冷冽地道:“你我之间的过往,自然是不能同裴清比的,本座在你眼里,本就什么都不是。若是本座不来寻你,只怕过不了多久,你就完全忘了本座。”
江暮阳道:“倒也……没那么快。”
最起码几年时间,才能忘记啊。
魔尊追问:“没多快是多久?三、四年?十三、四年?还是三、四十年?你能记住本座多久?”
江暮阳有些郁闷了,正要说三、四个时辰就行了,足够他找来忘情水,一口闷下去,就浑然忘干净了。
魔尊却又道:“你不要回答本座!不要说!住口!”
江暮阳:“……”
“你问我,又不让我说?”
什么毛病?!
“就是不要说!全当本座没问!”
魔尊如此道,他既想得到江暮阳准确的答案,又害怕得到自己不愿意听的答案。
他哪里想要那短短的三、四十年,如果可以,他希望江暮阳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他。
魔尊相信,自己是有办法让江暮阳永生永世忘不了他的,即便是死,他也要死在江暮阳对他最为动容的时刻。
“暮阳,趁着现在你我都还活着,你就不能对我好点么?”魔尊难得没有自称“本座”,声音也难得听起来非常温柔,“如果有朝一日,你想我了,可又天上地下再也见不到我,那怎么办呢?”
江暮阳想了想,还是觉得魔尊多虑了,根本不会有那一天的。
第164章 阳阳曾经短暂地照亮过魔尊
但魔尊说的对, 江暮阳确实需要他的不死之心。
所以,江暮阳微微挑了挑眉, 便没有把这番杀人诛心的话说出口。
可是魔尊还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江暮阳的无情,连他这种天生的魔物,都感受到了心痛。
他甚至都想, 挖出江暮阳的心脏, 好好看一看,面前这个凉薄寡情的少年, 到底生得什么寒石玉心,怎么能捂不热。
却又不舍得伤江暮阳分毫。
前世的魔尊生于恨,死于爱, 那么今生的魔尊,即便是死, 也应该死在江暮阳对他最为动容的时刻。
魔尊抿着薄唇,看起来很凉薄,可他的目光却无比深邃,里面闪烁着炽热且疯狂的光芒, 在这种目光注视之下, 江暮阳觉得很不舒服, 所以侧过了头, 拧着眉头道:“行了,你找我到底还有何事?若无重要之事, 你便赶紧离开,裴清一会儿便过来给我送饭了, 我不想让他误会。”
“怎么, 即便误会了, 又能如何?”魔尊嗤笑道,“他还敢生你的气不成?”
江暮阳不置可否。
魔尊冷声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今生你与他结为道侣,乃是你纡尊降贵了,他不过就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子,承蒙长胤真人抚养长大,学了些本事罢了。”
“而你不同,你是剑宗最尊贵的公子,你曾经的名字叫作云风。”
他说起云风二字之时,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温柔缱绻,不知道的,还以为云风是他的道侣。
江暮阳道:“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现在是江暮阳,而不是云风,望你谨记。”
顿了顿,他的语气更加凝重冷肃,一字一顿地告诫魔尊,“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只说一遍,裴清是我的师兄,我的道侣,我的夫君,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辱他,便是辱我。”
魔尊顿时勃然大怒起来,他现在顶顶讨厌江暮阳说这样的话!
他宁愿江暮阳风流成性,花心滥情,满修真界寻欢作乐,逍遥快活,美人绕膝,也不愿意看见江暮阳身心如一,只为裴清一人坚守初心!
他也想听江暮阳对别人说,“离玄是我的道侣,我的夫君,我此生最爱的男人”。他真的很想听江暮阳亲口说出来。
只要江暮阳肯这么说上一句,就算是在欺骗他,那么,魔尊也心甘情愿献上不死之心。
可是江暮阳不愿。
江暮阳就只爱裴清一个人,除了裴清之外,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左右江暮阳的情绪。
魔尊突然非常痛恨这世道的不公,为什么要让他爱上一个人,又为什么让他爱而不得,还不得不亲眼目睹着心爱之人,躺在别的男人怀里欢好。
他如果早知道自己将来有一日,会不可收拾的爱上江暮阳,那么他一定会为江暮阳守身如玉。
“我倒是情愿,你还能像前世一样,一心多用,喜欢谁,就去抢了谁。”魔尊低声笑道,忽然又一本正经起来,他问,“暮阳,如果我的身体是干净的,从未碰过任何人,那么,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厌恶我吗?”
江暮阳觉得魔尊太像狗皮膏药了,一直死缠烂打,这年头魔界至尊都如此卑微了吗?
好歹前世的魔尊,相当心狠手辣,暴戾恣睢,杀伐果决,今世的魔尊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江暮阳道:“很遗憾,我即便恢复了云风的样貌和身份,可却再也不是当初的云风了,你曾经折磨我,羞辱我,为了好玩就去剖我的心脏,还当着我的面,切成一片片的,那太疼了,我想忘都忘不了。”
“还有,是你为我安装了一颗假心,让我前世无法爱人,以至于我和裴清明明是两情相悦,情深意浓,却相爱相杀,一生一死。”
当然,这其中有很多因素,并不仅仅是因为魔尊,但有句话说得好,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江暮阳为什么要委曲求全,一定逼迫自己去原谅从前种种呢?能释怀就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别以为,我现在不提剑捅你,就是因为原谅你了。”
“休想。”
魔尊只觉得这短短几句话,远比江暮阳捅他几剑,都来得痛,他倒是希望江暮阳也能过来剖他的心脏。
那滋味一定非常美妙,试想一下,江暮阳雪白修长的手指,穿透他的皮肉,一点点挖下去,直到心脏完全暴‖露在视野之中,再一把握住,滋啦一声,鲜血四下飞溅……一定既痛,又爽。
因为,这是江暮阳带给他的伤,是江暮阳赠予他独一无二的记号。
江暮阳不会去剖别人的心脏,只会来剖他的心脏。光是这样一想,魔尊的颅内就瞬间升腾起了烟火——他高‖潮了。
江暮阳总是能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又如临仙境。魔尊痴迷不悟,已经迫不及待等江暮阳剖他心脏的那一天了。
“那倘若,我现在向你道歉,你会原谅我吗,江暮阳。”
江暮阳道:“道歉是因为你觉得自己错了,心生愧疚,所以才会道歉,而不是强逼对方,一定要原谅你,你才愿意道歉。”
“那么,对不起,江暮阳。”
江暮阳笑了起来,灿若星辰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圣洁明亮到,好像是天上的神明降落人间,魔尊几乎看痴了,甚至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抓住点什么。
可光是抓不住的,即便他用尽全力地收拢手指,也没能留住半点东西。
魔尊的心里空落落的,然后就听见江暮阳道:“道不道歉,是你的决定,原不原谅在于我了,我原谅或者不原谅,其实,对你也没有任何影响。我也不是那种凡事藏着掖着的人,我明确告诉你罢,魔尊离玄,我不会原谅你的。”
说完之后,江暮阳突然一转头,望向了门口,而后,魔尊很清楚地看见,江暮阳的双眸中闪过的喜悦之色,是那样清楚清晰,好像刀子一样,深深地刺进了魔尊的眼中。
这种喜悦,如果是对魔尊的,那么,魔尊能为江暮阳做任何事情,放弃什么都可以。
可是,这种喜悦,偏偏是对着另外一个男人的。
“裴清!”
江暮阳立马快步走了上前,背影都显得很轻快,好像一瞬间就放松下来了,整个人都散发着鲜活青春的气息。
魔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金灿灿的身形,轻快如燕地扑到了裴清的怀里。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挽留,却连片衣角都抓不住。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魔尊知道佛门有一句话,说的是人间八苦,其实有一味苦,爱别离之苦,他从前不信神佛,现如今才堪堪领悟,原来这就是爱而不得的滋味。
而他,已经爱而不得两世了。
两世的江暮阳都不爱他。
那么,他们之间到底又算什么?江暮阳难道真的半点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他们之间,也曾经有过很好很好的日子,江暮阳曾经亲手为他做过长寿面,给他做生辰点心,给他讲天上的星宿,说了很多很多,魔尊从来都不知道的东西。
在此之前,魔尊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清二白的清水煮面,居然能那么好吃,生辰点心上需要插蜡烛的,天上的星宿都是有名字的……
魔尊曾经那么厌弃自己的出身,厌恶自己从一个男人的肚子里钻出来,痛恨母亲对他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痛恨父亲花心滥情,玩弄人心……也痛恨自己骨子里流着肮脏的血,痛恨自己一出生就是魔物,他讨厌自己身上的龙鳞!
讨厌头顶长出的漆黑色龙角!
可是,江暮阳却曾经收集他蜕下来的龙鳞,还用那些龙鳞亲手做成很漂亮的铠甲,在他生辰的时候,作为礼物送给他。
江暮阳告诉他,他的龙鳞很漂亮的,制作成铠甲穿在身上,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真是一样好宝贝。
江暮阳还告诉他,在别的时空,玄龙并不是天生的魔种,而是祥瑞之物,甚至会在一些特定的日子里,家家户户都拿出最好的东西,用来祭龙神,就连不懂事的孩子们,都会做龙形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