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军户逃役是死罪。
小夫妻在晨曦下丝毫看不到日子的盼头,男人在媳妇温声地安抚下,忍了又忍,重新拿起锄头,到地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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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远远瞧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卫持风小声问:“主子,还到其他地方瞧么?”
燕熙盯着那走远的男子良久,目光冰冷。
卫持风以为燕熙会气得掉头就走,没想到燕熙不知想到什么,竟是噙了一抹冷笑在唇角道:“看啊,我倒要瞧瞧那些个狗官到底能把西境祸害成什么样子!”
卫持风每每见到小主子这神情,心里便格外爽快。
以他对燕熙的了解,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那些狗官会被总督大人如何惩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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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沿着军田且走且看。
岳西府离平川郡不算远,他们一路往东走,半日便到平川郡边界的一个叫银水的县城。
这日,县上有户人家嫁女儿,热热闹闹地办喜事。
突然来了一伙青皮流氓,把新郎官刚接进花轿的新娘,硬生生给抬走了。
新郎官被打得鼻青脸肿,摁在地上警告:“我家公子看上你娘子,是你的福分。今夜头一遭办事辛苦,我家公子先帮你代劳了。”
新郎官愤怒挣扎,厉声嘶喊:“光天化日之外,强抢民妻,你们太无法无天了!”
“无法无天?”流氓头子道,“在咱们县里,我家老爷就是天!”
“你家老爷谁啊?”忽然有人轻飘飘地问,“敢称这县里的天?”
流氓头子循声望去道:“连县太爷见了我家老爷都得客客气气地说话,你说是谁?”
“是么?”人群中传出慢慢走近的声音,“你家老爷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你新来的吧,竟然不知我家老爷。”流氓头子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但那声音似天籁,叫他急切地张望着寻找声音的主人,“我家王老爷,祖上乃是平川巡抚,从二品大员!几代攒下来,银水县里的地有一半我家老爷的。莫说是县太爷,便是附近的卫所将士,都靠着我家老爷养着,这阖县上下,谁不看我家老爷的脸色行事!”
“那真是——”人群中走出一抹素白身影,“好厉害啊。”
流氓头子见着了人,猛地一怔。
他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颜色,一时控制不住,涎水都流下来了,形容猥琐地说:“小公子动心了吧?小公子长得比全县的娘们都还好看,不如跟了我家公子?以你这模样,我家公子一定会独宠你。”
燕熙的目光在这些个青皮流氓身上一一点过,他用很寻常地声说:“你家公子算什么东西,也配宠我?”
随后转身离去。
流氓们难得见着这等绝色,一心想把这神仙人物掳回去讨好主子,一个个摩拳擦掌,坏笑着尾随而上。
美人一眨眼就不见了,他们急切地推开人群,不想却撞到一个人身上。
流氓头子狗仗人势,在这县里横行惯了,人人见着他都得让路。他好些年还没遇到过挡他路的人,当即发飙,照着来人脸上出拳:“他娘的,哪个没长眼的——”
流氓头子冲出去的拳头,被一把拧住,像拧衣服一般扭了一圈。接下来,便是一连串清脆的骨碎声,这声音在闹市里清晰可见,听得人牙疼,围观的百姓惊得瞪大了双眼。
流氓头子不可置信地垂头云看,发觉自己的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垂着,竟连肩膀都被卸了。
流氓头子痛得嗷嗷大叫,满地打滚,恶叫着招呼小弟们动手。
这伙流氓身上都带着家伙,见状纷纷拔刀出剑,他们脾气个个冲天,刀剑哗啦地往上招呼,根本不怕出人命。
谁知刀剑出去,招招都反落在自个身上。
卫持风对付这种货色,都不用出刀,一招一个,把一群人打得眼冒金星,满身伤口。
血溅了一地,没出人命,场景却甚是吓人。
“报官!杀人啦!乡亲们,快去帮我们报官!”流氓们高声叫唤着。
然而满街围观的百姓,方才还看着热闹,听此后全都木着脸散开了。
无一人去报官。
这些流氓疼得嗷嗷惨叫,半天爬不起来。
亦无一个百姓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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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员外府。
王公子大白天喝得醉熏熏的,油光满面地推开手下人替他准备的“洞房”。
他一脸淫笑地搓着手,往那床上摸去,却不见抢来的“新娘”,于是色眯眯地在屋里找人。
一回身,看到临窗站了一抹素白身影。
“怎么自个把喜服换下来了?这么急,等不及相公来替你脱么。”王公子伸出油腻的手,朝那人摸过去,他离得越近,越是兴奋。
因为他瞧见那人光背影便似神仙般,竟不是原来要抢的新娘,而是个男子。
这男子身段极好,单是站在窗边,便似吸尽了日光。
背着光勾出来的下巴弧度,好看得能把人心都勾走。
因着往日那批流氓也有半道找着更好看的货色,替换了来的,王公子便没多想,他瞧着那素白的妙姿,便粗喘起来,心想:这次手底人会办事,给他送来个这么标致的人物。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张手就要把人抱住。
哪知一扑却空了。
原本在窗边的人竟是无影无踪了。
他自个儿却俯冲到窗台上,硌得呕出一大口酒来。
王公子呕得酒醒了几分,扭头回看,瞧着那神仙人物站在床边,还是背对着他。
王公子一看那铺着红锦的床,不由浮想联翩。
他身上有点功夫底子,这次他上了心,用上了招式,一个猛虎扑食过去,竟是又扑空了。
不仅扑空了,还磕在床沿,因用力过猛,磕出一口血来。
王公子抬手一摸,满嘴的血,牙也掉了几颗。
“喜欢来硬的是不是?”王公子顿时恼羞成怒,大声喊,“来人啊!”
这处是他专门用来玩乐的偏院,平日里多的是伺候的人,此时却静悄悄的,在能熬油的日头下,地面白得诡异。
王公子正想再喊,忽地眼前飞过一片衣角。
他闻着了点勾人的香味。
不是寻常男子那种肮脏的汗味,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诱人的汗香。
他一下就被勾得欲火焚身,也顾不得去想安静得不对劲,见那近在咫尺的衣角,伸手就去抓。
谁知这一抓又空了,他竟是下盘不稳,莫名其妙猛冲直下,五官撞在地上,一时血浆送裂,满脸是血。
这一下极重,连脑门都豁开了。
血哗啦直流,王公子这才意识到不对,某种濒死的危险死死攫住了他心神。
他怀疑自己大白天撞见鬼了,做的亏心事多了,他不由瑟瑟发抖起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无论他如何手脚并用,愣是起不来。
更可怕的是,他背上陡地一沉,再一次被生生摁进地面。
坚硬的地砖生生把他的脸磨平了,口鼻被填平,又被血糊住,呼吸被强行按没了,他剧烈地挣扎着,浑身青筋都绷起来了,像是被鬼怪啃食一般,惨烈地怪扭着,半晌后,不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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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持风知道小主子一肚子的气憋了大半天,没碍眼地替主子动手。
他坐在屋檐上只等了一会儿,便见燕熙一尘不染地从屋里出来。
真是干净啊。
连个血点都没有。
屋子里的血腥味钻出来。
卫持风跳下屋檐,跟在燕熙身后,闻着燕熙带出来的血腥味在阳光下一晒,便散开了。
他家小主子真是个神仙人物。
第79章 执笔之神
京军之外, 大靖的地方军为卫所军。
所谓卫所军,便是卫兵和边兵。
大靖各郡均设“卫”, 统筹全郡兵马;各县设“所”, 统筹全县兵马。
西境因常年战事,卫所密集。
燕熙与卫持风从王员外府出来,便沿着边境线, 挨个探访卫所。
今日最后一程是西三卫。
西三卫位于平川郡与岳西郡交界处,乃是要塞中的要塞。
一轮圆月升上夜空, 揽月破云停在西三卫外。
燕熙看西三卫稀稀落落的灯光,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卫持风跳下马, 请示道:“主子,西三卫的指挥使是魏泰,锦衣卫有他的档记,他是一路从小兵升上来的, 一直在西三卫,是西境少数几个没有氏家背景的武官。”
燕熙也下马, 把缰绳丢给卫持风说:“西三卫地处要塞, 直接护卫西境与漠狄的互市, 是战事最频繁的营地,近年来虽没有大战,但大小摩擦不断。战士们出生入死, 是以官宦子弟皆不往这里送, 这里反倒能出个寒门主将, 算是西境军户逃役最少的卫了。”
卫持风陪着瞧了一天, 知道小主子这一天被气得不轻, 他数了数挂在营门前敷衍的风灯, 明灭正好各半, 心道:“希望这魏泰不要再叫小主子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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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三卫主帐里。
魏泰在灯下皱着眉瞧着账目和军报。
他身旁坐着的同知严瑜担忧地建议:“要不明儿去找总督?”
魏泰惆怅地说:“心存,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最不擅那些阿谀奉承,我听说总督大人是倖臣……”
“指挥使!”严瑜少有地打断了上峰的话,正色道,“你糊涂啊!倖臣,这个词说出去,丢的是谁的脸面?除了误了总督大人的名声,也是在给陛下抹黑。今上从登基到如今整肃朝堂、洗清四姓,何等艰难?你想想陛下二十余年卧薪尝胆达到的局面,会轻易断送在一个绣花枕头的倖臣的手上么?”
魏泰在战场上勇猛无双,但于谋略上差强人意。
但这人强就强在有自知之明,又幸运地遇着个合拍的副职。这些年他艰难地维持着西三卫,因有严瑜时时提醒,竟也没犯什么大错,好几次危机都被他闯过来了。
当下魏泰心中一惊,直叹好险,忙问:“心存,那若是见了总督大人,该怎么说?”
“照实说,把军户的困难、粮饷的困难,还有我们判断漠狄今秋会大举来袭之事,一字不差的报与总督。”严瑜手停在账本上,沉着地说,“我听说总督连夜赶路入境,今日到了总督府,竟是谁也没见,想来心中是有些想法的。明儿咱们去了,只要总督肯见我们,便是对西三卫的情形有些判断。京官最是熟谙官场,能在那波谲云诡的是非场上平步青云之人,绝非池中之物。指挥使,西境这么多年才等来一个不姓‘姜’的总督,咱们无论如何也该为西三卫搏一把。”
魏泰听得心中叹服,正襟危坐地点头。
就在此时,传令官来报:“有两个商绅求见,说来义送粮食。”
“多少年没有商绅来白送粮食了?”魏泰于军事上很有主意,“眼下漠狄盯我们极紧,细作防不胜防。军营重地,不知根知底的人来,一概不见,请人走罢。”
严瑜若有所思地问:“太奇怪了,若是细作,绝不会顶着商人的名义来,也不会挑夜里防备警惕之时来,他们可还有说什么?”
传令官说:“对了,说是他们商号叫什么……‘海晏’。”
魏泰觉得这名字从哪听过。
严瑜脑子转得飞快,嚯地一下站起来:“海晏?”
传令官不明就里地点头。
严瑜激动地对魏泰说:“指挥使,快把人请进来!”
魏泰听得云里雾里,问:“心存,海晏什么来头,叫你这般重视?”
严瑜附耳道:“北原那十门神机大炮,就是从海晏买的!这个商号神秘很得,知道的人极少,我与宋星河有些交情,听他说过一次,敢打着这个旗号的,绝对不是骗子。”
魏泰听到神机大炮里眼里就放光了,一骨脑儿全在想大炮,后面的内容他其实也听不太清了,只快声命人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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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持风一路观察着西三卫,见军容齐整,岗哨严密,他之前提着的心稍放下些,跟在燕熙身旁,小声说:“还是主子厉害,早料到在西三卫不像之前去的卫所那般说送粮就能轻易给进。主子是如何断定,他们知道‘海晏’的存在的?”
燕熙由传令官引着路,见营地里面井井有条,与营门那萧索的风灯有着天壤之别,不由面色放缓,语气也好了些:“我听说西三卫与北原关系挺好,这里有个同知叫严瑜的,与宋星河有些交情。都是在刀口上护边的人,只要见过神机火器绝对会动心,海晏号的名头,必定早被他们记住了。”
守卫拉开帐门,卫持风体贴地替燕熙把帐门拉得高些,燕熙不必欠身进去了,卫持风赶着先说:“我家公子今日凑巧到此,叨扰指挥使和同知大人了。”
魏泰坐在书案后面,他一贯最瞧不上那些人盘剥乡里田地的商绅,他见来人站着说话,竟是没有行礼,这是严重的逾礼了,于是面色便不太好看。
严瑜自来人进来,便一直打量着。
他见卫持风气宇轩昂,行动间自有威势,却对着一个小公子极为细致,于是不由细瞧向前头这位自称是海晏号西北大掌柜的人了。
两人进来时,因着卫持风身形高大又一直在引路说话,不免被吸去了目光,待严瑜瞧到燕熙时,便倏地怔住了。
这……模样也太出众了。
长这模样,又是这时点到了西境,瞧着年纪也不大……严瑜没敢直接往那个可能性上猜,但他敏锐的心思已经提醒他绝不能怠慢来人,他热络地起身,走过去将人迎过来,还唤人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