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溟复又翻身上马,在火光中回敬了一个残忍的枭首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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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成功激怒了颜古,颜古破口大骂士兵:“你们他妈的还是不是漠狄骑兵?!再追不上,我砍了你们!”
漠狄盛产良马,孤矢骑兵是漠狄最快的部队,他们目空一切,在西边如入无人之境。他们曾随意践踏着西境的土地,没有一次西境军能追得上。
孤矢兵重甩马鞭,凶恶的骑兵眨眼间离苍龙军只有一箭之地。
漠狄的骑兵拿出了弓箭。
就在此时,前方的宋字帅旗突然拐弯,苍龙军一分为二,向两侧分开。
与此同时,曾经在北原大显神威的信号霰炸亮在夜空。
红色火星冲入云霄,击穿雪雾,散开漫天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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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数百丈外的埋伏的苍龙军,从雪地里起身,抖落的积雪盖住靴面。
最前方的骑兵,松开战马的马嚼子,跃上马背。先有几千骑兵策马奔出,再是一队特殊的骑兵跟在后面。
方循带着这队骑兵,露出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的这队骑兵不同寻常,骑兵们身上背着两尺余长的筒状物,在方循的指令下,骑兵解开了外头的黑布,露出里面锃亮的——骑兵炮。
此炮是秦玑按燕熙画的图纸做出来的,半月前运了一百台到西境。
方循按宋北溟的意思秘密训练骑兵炮队,这是骑兵炮第一次出现在战场。
伏兵的最后,锱重兵掀开油布,雪沫翻飞,赫然露出三十门神机大炮,黑黝黝的炮口对准了孤矢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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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弹信号霰在夜空中炸开。
施远作为伏军主将,看懂了宋北溟的信号,伏兵往左侧前冲,拦住孤矢兵的南路。
与此同时,宋北溟之前分散的兵力折返合围,一万兵有八千往北路狂奔。
宋北溟只剩下二千兵,看似单薄,但这其中藏着太子殿下看得极紧的火铳队。
宋北溟勒马,火铳队默契地跟着停住,往两边散成一字形,分成三排,拦住了东路。
宋北溟筹谋的阵形已现端倪,苍龙军兵分三路扎了个口袋,只给漠狄兵留了西路,而西边的尽头,是被火焰吞噬的斧铖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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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古不知宋北溟卖的什么关子,但他自大惯了,看不起大靖骑兵。
颜古听力了得,能听出大靖兵不过两万人,而他根本不惧大靖同等数量的兵力。
他瞧出了大靖试图围住他,可是他更了解这里的地形,这里一马平川,没有数倍于他的兵力,休想把他围住。
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颜古热切地想要宋北溟的脑袋,他远远地对宋北溟举刀,那动作粗鲁又野蛮,仿佛要拿下宋北溟的脑袋,不过是探囊取物。
宋北溟没有被激怒。
“掌灯。”宋北溟发出了新的指令,他身后的火铳队和北路汉崎的队伍依次点起了红色的灯笼。
吉祥的红灯,在夜里蜿蜒开去,仿佛水蛇一般,弯成了鲜艳明亮的线条,在浓郁的黑夜里,像是某种古老神秘的仪式。
宋北溟的声音被夜风送的很远:“ 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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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排火铳队发出整齐的轰鸣声,火星飞出,百步之内的漠狄兵应声倒下。
漠狄兵还未见过这东西,一时发懵,然而苍龙军不会给他们机会了。
最远的神机大炮听到了火铳声,便知大显身手的时刻到了,它们已经点着了火,三十门大炮炸出的石块和炮弹在夜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全部掉落在没有红灯笼的地方。
就在大炮落地的时刻,方循的骑兵炮也已架好,更加密集的火力覆盖下去。
漠狄兵被炸得抱头鼠蹿,颜古引以为傲的气势荡然无存,士兵们求生本能四散开去。
然而北有整齐的长刀,东有火铳队,南有火炮阵,他们只能往西边跑。
颜古在混乱中扫过四个方向,目光最后停在西边烧得正盛的斧铖军营。
酒香蒸腾,把草原的雪夜熏出醉生梦死的香氛。
可那是吃人的火海。
颜古从苍龙军三个方向的逼近中,看懂了宋北溟的意图。
原来,宋北溟从头到尾就没想过与他拼刀赛马,宋北溟要用火炮和火海埋葬漠狄的两个军营。
“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大靖王爷。”颜古掉转马头,死死地盯信宋北溟的方向,“老子今天若是回不去,你也得给我陪葬。”
“陪葬?”宋北溟举起悲风,冷笑着说,“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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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古认准了宋北溟方向的人最少,且那里有主帅,只要拿下宋北溟,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他极力地组织队伍,战鼓把军令传达下去,激起了被炮火笼罩的漠狄兵的意志。
漠狄人是战斗着长大的,他们生下来就开始学习厮杀,在战场上他们很少感到害怕。
苍龙军的火炮让他们乱了阵脚,但时间一长,幸存下来的士兵顽强的斗志也起来了,他们在炮火中艰难地朝颜古汇合。
只是炮火实在太凶残太密集了,只有离颜古最近的三千兵来到了他的身边。
其他的兵已经被炸开的火石和烟雾隔得四分五裂,有一部分漠狄兵已经如苍龙军所愿,没命地往西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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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崎和柴万仞在雪雾中会合,拉出漂亮的弧形阵线,他们用的是军刀,把往回撤的漠狄兵赶回炮火瞄准的区域。
曾经把大靖兵当作牲畜那么驱赶的漠狄兵,这回变成了牲畜。
他们当中也不乏格外顽强的,可是炮火不会跟他们拼刺刀,他们被炸得七零八落,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只有小股分散的势力冲向苍龙军。
然而,苍龙军不是当年的姜西军,军刀在出征前已经磨得锋利,汉崎的汉家刀砍翻了迎面而来的漠狄后,柴万仞的新兵营等着报仇。
施远的骑兵从侧翼赶来,与汉崎逐渐形成夹角。
方循在后方护着骑兵炮,瞄着漠狄兵的方向,调整炮口的位置。
苍龙军完全占据了战争的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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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除非有地势相助,否则战场上不可能仅依靠火炮就完成战斗。
漠狄兵发现了只要冲进大靖兵中,火炮就不敢炸他们,更多的漠狄兵不顾一切地冲向苍龙军。
不过,能逃出炮火的只是少数,散兵游勇冲进苍龙军,便成了喂新刀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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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硬仗在宋北溟那边。
颜古打定主意要带走宋北溟的脑袋,对宋北溟穷追猛打。他若空手奔逃,等待他的是阖族的斩首和耻辱。
宋北溟看着兵最少,但火铳队既有火力又有机动性,四百人的火铳队,生生让颜古在冲锋中折损了千余兵。
颜古以极惨烈的代价,打乱了火铳队的队形,漠狄兵近身贴上,逼得火铳队没有机会上膛。
火铳口被漠狄人用身体强行堵住,苍龙军的长刀出鞘,与弯刀相撞,划出星碎的火光。
颜古的马最快,在急驰间带翻了连片的苍龙军,来到了宋北溟的位置。
仅剩还端着火铳的士兵们投鼠忌器,不敢开枪,生怕误伤到主帅。
宋北溟只要躲避,就能为火铳兵制造出合适的射击角度。
可宋北溟当然地不避。
他是主帅,他不可能孤身弃逃。
北风惊雪是大靖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速度不逊于颜古的马,它是马中王者,一直在等着这一战。
悲风同样等待了很久,它在北风惊雪与颜古错身时,挥出了千钧之力。
刀锋相错,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颜古竟然被那一刀震得手臂发麻。
大靖人竟然会有这种力量!
颜古曾听说宋北溟砍掉了狄捷的脑袋,但那狄捷挂着王爷的名,是个不中用的酒囊饭袋,死就死了,并不能说明宋北溟有多么不可战胜。
颜古并未因此生出多少对宋北溟的忌惮。
可是刚才那一刀,他猝然间知道狄捷当时是必死的。
颜古在回马时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两刀再次交锋,这次悲风没有顺势滑去,而是如山般往下压来,在快马的去势里,刀尖从颜古的颈侧滑过去。
见了血。
颜古在一刻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他或许有勇无谋,但他他是大漠第一勇士,他所有的荣耀皆来自于战斗,他必须用自己的弯刀,证明点什么。
两次的快马交锋,彼此皆有所判。第三回 合的交锋中颜古猝然发难,翻身跃出,把宋北溟从马背上撞倒在雪地里。
雪地被两个人的身形砸出半人高的雪沫,宋北溟更加灵活,在落地的瞬间侧身错开半人的空间。
他在颜古想用身形优势压制他时,已经先行用悲风的刀柄痛击了颜古的肩膀。
颜古差点脱手丢了弯刀。
宋北溟翻身,想要把颜古困在雪地里。
然而颜古过于高大雄壮,宋北溟竟然无法把人按住,反被颜古的奋力挣扎推开了。
悲风重新调转了刀锋,再砍下去时,得了喘息的弯刀把它格住了。
颜古双手紧握弯刀,奋力格挡,整个身形竟被沉沉陷进雪泥里。
“漠狄第一勇士?”遥远的火光落进宋北溟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盯着颜古,双臂沉下说,“你的时代结束了。”
两人绝对的静止动作,给了火铳队员战机,不知谁开了一枪,颜古脑浆炸开。
宋北溟在看到火星时就错身避开了,他身上没沾着血,轻轻地拿手掸去了肩上的雪花。
接着脚底下踩着了什么,低头一看,是那把讥笑大靖的“伏龙弓”,宋北溟黑色的军靴把重弓踩进雪里,让它和肮脏的泥土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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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铖军营冲天的火焰,照亮了方圆几里。
宋北溟的目光扫过血腥的战场。
苍龙军横空出世,这条巨龙锐气难当,它生正逢时又兵强将猛,注定是要一飞冲天的。
剩下的漠狄兵再强悍也无法在苍龙军中掀起多少风浪。
新兵要报世仇,老兵壮志未酬,苍龙军人人手上都拿着开锋的凶刀,没有一个人能逃出苍龙军等待饮血的军刀。
而前方,被合围驱赶往西逃蹿的漠狄兵,在苍龙军穷追不舍之下,无处可逃地陷进了火海。
宋北溟遥望着那冲天的火焰,酒香与皮肉烧焦的味道在雪夜里散开。
今夜的雪花格外洁白,像是不知它降临的大地发生了什么事般,无知又无辜地落进火海里。
然后被烧成雾气。
红色的火焰与白雪对比鲜明,在丑时的浓黑里,以夜为底色勾出诡异的美感。
火与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像是重现大靖三十年荒诞的衰败。
表面峥嵘,内里腐败。
原本是不可挽救的。
然而在腐朽里,却有一抹新生,太子殿下强悍地把历史的轮回拨回去了,让大靖重新开始。
待天空中的雪层落尽,夜空尽头会露出那轮明月,月宫中的神明将会悲悯地俯视大地。
再黑的夜色,也挡不住霜华万丈,而在黑夜的尽头,必是旭日东升。
宋北溟想,我的月神升起了。
“大捷!”宋北溟眼中升起希冀的光,他望向夜空,仿佛能看到云层背后那轮明月。
新兵们这才跪地痛哭,向苍天和祖宗禀报家仇已报,而后呢喃着逝去的亲友名字,泣不成声。
老兵们克制地抬起刀,颤抖着用衣袖拭去刀上的血迹。
这一胜,来得太难,等的太久。
战士们砍掉了漠狄的帅旗,苍龙军爆发出响彻云天的高呼:
“大捷!”
“大捷!”
“大捷!”
第121章 你是我的
战斗结束, 收拾战场用了些时间。
苍龙军人人欢欣鼓舞,这是大靖三十年来第一场出关的胜战!
施远和汉崎身为将军, 也是头一回在疆域外打了胜仗, 这是武将最高的成就,他们尽量克制着情绪,努力含蓄地望着宋北溟。
施远看着宋北溟长大, 说话能随便点,他看汉崎欲言又止, 便率先说:“都统大人,咱们要不要顺手把孤矢关打掉, 那里头还有一万人。把这两个营清干净了,咱们西境今年冬天的战事便要省心许多。”
宋北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叫了方循来:“剩下多少弹药?”
“用了大半。”方循很有分寸地回答,他望了眼天色, 接着说,“我们突袭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漠狄, 天已快亮, 若是漠狄大军合围来救, 怕是不好撤退。”
宋北溟看向都越。
都越一直在分辨着风雪里的气息和大地震动,他神情并不像其他主将那么轻松,谨慎地说:“我瞧着风雪还会加大, 要不了多久雨雪便会越过定侯山。若是来路积雪严重, 我们撤退会受影响, 马也不好跑。”
宋北溟在不知不觉中与燕熙越来越像。若在从前, 他已拿定主意之事, 会毫不留情地驳回下属意见。他在从前那五年间做的都是极危险的事, 靠的是杀伐决断和赏罚分明, 属下对他的忠诚是在恩威并施里积累起来的。
宋北溟发现燕熙更擅长于借力和借别人说话。燕熙很少在议事时直接下令,可燕熙即便说的少,议堂里始终有一根线,稳稳地拽在燕熙手上,再众口难调的事,最后总得达到皆大欢喜,于是后续的事务办起来也事半功倍。
燕熙下属的忠诚更多的是来自心悦诚服。
温和与平静也可以成为利器,这是燕熙在耳濡目染间教他的。宋北溟在浓重的血腥味和皮肉的焦味中抬手压在鼻尖,他好想念燕熙的味道,“枯”在这一刻蠢蠢欲动,如果不是有着荣的安抚,“枯”在这凶残的战场上被激起原始的邪恶,那种与世沉沦的破坏欲又要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