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泰不欲与这几个刺客耽误时间,他下令道:“放箭!”
叶先生没有强冲,护着兄弟,往后撤去。
箭却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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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震耳欲聋的铁蹄声传来了,转眼间便清晰可闻,所有声音都被快速掩盖。
漠狄兵怔在原地,巴泰反应过来,大喊:“敌袭!”
可是军营里有战力的兵只有几千,听着这数万的马蹄声,漠狄兵立刻就六神无主了。
巴泰未曾想过大靖兵会越过定侯山,他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在寒夜里感到钻心的凉。
他僵在当场,眼看着士兵们惊慌失措,率先冷静下来,大喊:“派一队人速去求援!”
叶先生听着苍龙军的马蹄声,在这一刻彻底松开了眉宇。
这是他等待一生的声音,大靖天兵终于重回这块属地,他站在阴影里,目光紧紧锁着巴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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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泰毕竟打战经验丰富,他看粮仓火势已大,又见士兵们醉了一大片。
心知十万石军粮已然不保,但他若弃营,这些兵就再也等不到酒醒之时。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这些士兵无论能不能脱出生天,都不可能醒来了。
巴泰想着,两万兵不能全葬在他手,否则他以及他的家族全死都无以谢罪。
他立即命人关紧营门,让还醒着的弓箭手上营墙。
漠狄人骁勇喜战,他们从最初的惊慌中安静下来,很快就找回了战斗节奏,开始有组织地展开防守。
一时无人顾及退而重回的叶先生。
巴泰感到颈后生风时,侧身避过,没想到还有这等亡命之徒,就那么几个人跑了还敢回来。
巴泰立刻就明白了叶先生的意图,这是要让斧铖军营内部无法有效组织战斗,为的是替苍龙军做内应。
巴泰必须先解决掉这个烦人的大靖人。
巴泰在漠狄是有名的勇士,他的身手和力量比狄啸差不了多少,他的近卫挥动着弯刀合围过来。
他们以为可以轻易地解决掉这几个人。
可是,从火场侧面,又冒出了一串刺客。
黄老板一直候在军营城外,在听到苍龙军蹄响时又返身进来。
叶先生看到去而复返的黄老板时,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这一次他没有再劝大家撤退,一百余人的商队高手,成为一把从军营心脏里刺出的尖刀,彻底打乱了巴泰的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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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苍龙一分为二,宋北溟带了一万人围住了斧铖军营,副将是汉崎。
宋北溟没有急于攻营,而是把弓箭手先顶在了前面,战鼓敲响,箭雨飞上女墙。
混乱中刚爬上营墙的漠狄士兵,还来不及备好弓箭,就被苍龙军的箭雨放倒了一批。
剩下的弓箭手失了先机,尝试突破,可箭雨实在太密集了,他们探出个头,就便射中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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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斧铖军营里火势渐大,浓烟和高热逼得漠狄兵忍受不住,拥挤着往没火的地方避。
叶先生提剑直追巴泰,而黄老板带着手下趁乱往军帐上倒酒。
巴泰被军营里这一伙刺客搅得头大。
这些商队刺客消耗着巴泰的注意力,他一边要顾着军营里的形势,一边又被叶先生穷追不舍。
巴泰的近卫被冲散,周围乱糟糟,火舌燎到了军帐上,巴泰被火苗舔了一下。
他被烧得跳起来,正分神间,长剑入腹。
叶先生寒潭似的双眼盯着他说:“死不足惜。”
长剑拔出,巴泰的血溅数尺。
叶先生犹不解恨,提剑砍下,巴泰的脖颈断□□浆般炸开人血。他被溅了半身污血,厌恶地提起巴泰的人头。
这一刻,他眼里经年的不甘与仇恨终于熄灭。
叶先生终于用平静的目光瞧了一眼这天地,很轻地说:“仇已报,故土必将归国。”
青色的儒衫沾满血,叶先生擒着巴泰的人头,转身打了个哨声。
商队全朝他集结而来。
叶先生对众人颔首,跃身至营墙。
商队人员依次跃出,叶先生最后跳出去,青衫隐入了夜色。
没人看到的是,在叶先生短暂停留的地方,流下了一摊新鲜的血液,血迹延伸出去,转眼被火势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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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急雪重,没有动的苍龙军盔甲上很快又积了雪。
宋北溟在战场上格外冷静,他心中虽急,却十分沉着。
苍龙军的弓箭兵有条不紊地放箭。
主帅没有命令,其他兵种按兵不动。
当看到军营里有士兵翻出军营时,宋北溟知道战机来了。
“柴万仞听令。”宋北溟的目光在风雪中凌厉异常,他说,“西境的死敌就在前方。”
对西境土生土长的兵而言,不需要更多的动员,这一句就够了。
柴万仞和他的兄弟们等这一日,等了太久。
三十年间,父母被杀,兄弟失散,姐妹被污,西境人在自己家乡过着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生活。
全都是拜漠狄所赐!
终于等来了苍龙军给他们站起来杀仇敌的机会。
柴万仞和他的近千兄弟是军户出生,是这批新兵里训练最刻苦,出师最快的。
他们做过土匪,最落魄时差点饿死。
在彻骨的寒冷里,他们没有丝毫犹豫,提起大刀,双目眦裂地冲向了斧狄军营。
没有人能阻挡他们仇恨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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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崎看那冲出去的前锋如利刃,心中感慨万千,对宋北溟说:“都统大人,您说的对,他们虽是新兵,在这片战场上,却可以成为最勇猛的前锋。”
雪势在涨,那些雪花落在火把上便烤化了,变成零落的水珠。
这样的雪势,无从威胁斧铖军营里头美酒烧出来的烈火。
宋北溟今夜格外沉默,他的头盔上又铺了一层薄雪,英俊的面容在火光中明晦不明。
这让他显得异常严厉。
汉崎被他的神情惊得一下噤了声。
宋北溟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疯意上涨,他略闭了眼,听着那凶残的厮杀声,想到了那双剪水瞳。
枯也无法压制他心里要噬血的疯癫。
宋北溟当年服下“枯”,不只是为着装残,也因着他心智痛苦到疯癫的边缘。
当年给他送来“枯”的人是苏红缨的朋友,那人告诉他:“镇压心中罗刹,才能窥见人间桃源。”
他当时并不以为意。
桃源?那都是骗人的。
若有桃源,为何宋氏一家忠义却身陷无间?
此时的宋北溟想到了微雨那或干净、或浸湿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有万相,可以轻易把他变化多端的杀意抚去。
宋北溟近来一直在想,给他“枯”的人,当时知道“荣”会成为他的桃源吗?
风雪在那黑暗的五年间可以轻易地让他生病,今年却冻不到他了。
宋北溟已经在桃源了,他好想念燕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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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片雪花落在鼻尖时,宋北溟手指盖上去,把它捂成了水,他话声变得正常,对汉崎点了点头,说:“他们在为自己的家园和世仇而战,这样的兵,不需要人教他们如何杀敌。”
汉崎这些日子跟着宋北溟,从最初的观望到现在的五体投地。他眼前这个青年不到二十二岁,却有着比任何一个将军都更加坚毅果敢的内心。
像是已经历过世间最残酷、最脏污的事情,是以不再惧怕前方的困难。
宋北溟就像定海神针,他只要握着悲风出现在哪里,士兵就坚定地跟到哪里。
这样的主帅,像是某种不言而喻的预言,在无声地诉说着势必到来的强盛。
汉崎的目光从宋北溟的脸上移开了,看到前面火光与血光惨烈地交织。
他一直跟着汉家军拱卫京师,打城战多于野战 ,从未见过这等激烈的战场。
他一时心中升起壮志豪情,不禁握紧了汉家刀。
当营门从里面打开时,他等来了宋北溟门中军出动的命令。
汉崎想:到我了。
他在心中对着天际说:汉将军,你看到了,汉家刀终于回到了战场。
在汉崎的带领下,汉家军和踏雪军混编而成的苍龙冲出,如黑潮般把从烈火中逃出的斧铖兵死死围住。
宋北溟勒马停在帅旗下,他的后军还是没动。
百丈万的火焰也照不亮苍龙军的黑色盔甲,五千苍龙军纹丝不动地还在等待。
直到地面开始震动,一直沉默的后军露出“终于来了”的兴奋。
都越伏在地上听清了蹄声,向宋北溟禀告:“孤矢关军营来了至少有一万骑兵,加上配的步兵,大约有两万人。”
宋北溟转向身后的五千将士,悲风在此时出鞘,他的声音穿透了呼啸的风雪:“杀尽漠狄主力,就在今日。”
这是决定大靖局势之战,五千苍龙军整齐地挥出了军刀,当北风惊雪的铁蹄踏破雪原时,他们齐声喊道:“为大靖而战!”
黑潮排山倒海而去。
第120章 孤矢大捷
北风惊雪率先冲出, 五千铁蹄浪潮涌上。
然而他们奔跑的方向,不是援军来方, 而是反方向撤退。
柴万仞在出发前就得了命令, 在这个时刻要跟着宋北溟的帅旗跑。
他虽然不理解为何此时撤退,但帅旗指向哪里,他带的新手营便跟着往哪里跑。
三千前锋立即弃战速退。
哪怕有战士在战场中看到了脸熟的不世仇人, 也在听到主帅的军令时,以绝对的纪律性和服从性, 背起刀,全速退走。
带盾的兵, 也把盾牌丢弃了。
战场一片溃逃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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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矢关军营的兵马浩荡而来,该营驻守了三万人,这一行来了两万人。
他们之前从斧铖关军营要走了几车酒,被军官们扣下不少, 能分给普通士兵的酒没剩多少,这导致底下的士兵喝了酒的只有几千人, 反倒是让孤矢关军营躲过一劫。
领兵的是孤矢关主将颜古。
此人是狄啸手下第一猛将, 智谋稍逊狄啸, 武力却比狄啸高,天生神力,乃漠狄第一勇士。
此人一向目中无人, 除了在大君和狄啸面前稍作收敛, 谁的面子都不给, 见人就骂, 逢人就喷, 极是嚣张。
颜古领兵赶到, 见到斧铖军营着火, 先是讥讽大靖人使阴招,当看到大靖兵见到他来便弃盾奔逃,更是不屑。
颜古见那两千余名从火场和苍龙军刀下幸存下来斧铖兵,粗声训问:“巴泰呢?”
“巴将军……”士兵们有的抱头痛哭,有的支支吾吾地说,“巴将军战死。”
颜古一怔,露出不可思议又嫌弃的神情说:“被斩首了?”
战士们狼狈地点头。
“这是三十年来第一个被大靖人斩首的漠狄将军。”颜古说,“丢人现眼。”
颜古没再废话,他望着一万奔逃而去的苍龙军冷哼数声,纵马奔出。
两万孤矢军跑出响雷的震颤,飞雪被撞乱,积雪被踏出雪雾,孤矢军狞笑着挥舞弯刀,像追逐猎物一样追逐大靖兵。
在他们眼里,胆敢闯入漠狄地界的大靖人就是来送死。
烧了粮,还想跑?
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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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古驰骋战场十余年来从无败绩,只要是他大军扫荡过的大靖县镇,屠城抢劫无恶不做。
他和他的士兵都视大靖人为草芥和儒夫。
此时他们猖狂地谩骂,追着“落荒而逃”的大靖兵,脸上皆是贪婪凶恶的神情。
“大靖狗,再跑快点!”他们把大靖兵当狗那么遛着玩,“爷爷的刀要来了!”
孤矢兵露出满口黄牙和满脸横肉,他们嘘笑着,离苍龙军越来越近。
颜古在不断缩短的距离里露出势在必得的狂妄,他张口大笑,从背上取下重弓。
他的臂力惊人,能拉动漠狄最重的硬弓,这把能彰显他身份的硬弓乃大君所赐,名为“伏龙弓”,弓力足有十二石,除他之外,无人拉得开。
“宋小王爷。”颜古在奔腾的马背上,把重箭对准了宋北溟,“你的人头谁都想要,现在是我的了。”
颜古身边的将士看到伏龙弓弦满,立刻欢呼起来。
“颜将军箭无虚发!”
“宋小王爷人头必缴!”
“哈哈哈,何止西境,枭了宋北溟的人头,北原都是我们的!”
伏龙弓弦松开,破空声遽然响起,重箭破雪疾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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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呼和破空之声混杂在风雪呼啸里,宋北溟五感灵敏,他在这一刻灵台寂静,在箭尖到达的瞬间,急翻而下。
马背上的人影霎时消失,宋北溟抓紧缰绳,挂在马腹旁,单手撑地借力,瞬息间又是一个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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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古看宋字帅旗下人影消失,以为得手,大笑起来。
孤矢兵更是连声喝彩,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喊“大捷”了。
然而下一刻,北风惊雪的马背上主帅的身影鬼魅般重现,宋北溟甚至有暇回望一眼,对后方做出一个挑衅的手势。
颜古从未失手,这于他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大骂道:“黄毛宋小儿,拿命来!”
颜古又连发三箭,前两箭都被宋北溟巧妙躲过,第三箭他索性改为射马。
宋北溟猜出了方向,他从马背跃下,北风惊雪受他离开时的掌力向下俯冲,嘶鸣着双膝跪地,重箭擦着马脖子飞过去,掉落一小撮鬃毛。
宋北溟在雪地里几步疾奔,他打了个响哨,北风惊雪抖擞着重新站起来,朝宋北溟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