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了,是因为在陆怀洲离开他的许多年里,他一个人学会了很多。
剧组一路跟拍。
下一场戏就转去陆怀洲的家。
陆怀洲跟宁黎大学毕业那年,都没什么钱,宁黎在陆怀洲的学校读研,他们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电影里宁黎去世以后,陆怀洲把那个房子买了下来,这么多年都没搬过家。
房子布置得也很简单干净,最多的东西就是书,窗台上摆着一盆绿盈盈的薄荷。
“你先坐,我去做饭。”陆怀洲给宁黎倒了杯水,然后去厨房。
宁黎抬起头看他。
陆怀洲像个老头子一样,动作比年轻时候迟缓了许多,但仍然很利落,不需要他去帮忙的样子。
他走过去,又被陆怀洲赶出了厨房。
再接下来就是第二场哭戏。
陆怀洲给宁黎做了糖醋排骨,宁黎低头吃的时候,咬住排骨就掉了眼泪。
陆怀洲老了,几乎是能当他爷爷的年纪,让他变得像个小孩子,他边啃排骨边擦眼泪,脸颊都被毛衣袖子磨得发红。
“宁黎。”陆怀洲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然后拿了毛巾递给他。
同样,电影一开始观众会以为宁黎是死而复生,结果爱人老了,各种冲击加在一起才掉眼泪,但最后才会反应过来,其实是因为爱人死了,他现在吃到的只是一团数据,所以才哭。
开头这几场戏其实很不好拍,不能用力过猛,也不能拍得感情太淡,后期就没冲劲儿了,但池容的眼泪掉得很自然。
导演拍了两组镜头,一个是宁黎狼狈得像个小孩儿一样在哭,另一个是陆怀洲低头吃饭时,宁黎抬了下眼,那双眼睛仍然湿润,却温柔平静起来,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眼神会出现在这么年轻的一张脸上。
秦玺快三十岁了,面容也硬朗一些,化老年妆没什么违和感。
但池容才二十出头,演一个老年人确实很难,何况他整部电影几乎都是不化老年妆的,所以开机之前倪飞红还有点担心。
没想到池容能拿演技填平这道鸿沟。
在监视器后对上池容的眼神,几乎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
“卡!”倪飞红打了下场记板,“这条过了!”
在这场跨越时间的全息游戏里,宁黎给自己的年龄设定成二十三岁,除了陆怀洲死在二十三岁,这个数字对他有特殊意义之外,其实还因为他想带着一个年轻的身体回去,可以照顾年老的陆怀洲。
却没想到还是被照顾。
陆怀洲什么都不让他做,别说六十岁,直到七十多岁,只要还走得动,他都一直固执地在给宁黎做饭,给他洗衣服,家里换个灯泡,他都不让宁黎动手。
“以后我不在了,这些都得你自己做,”陆怀洲面容苍老,笑起来却还有年轻时候的样子,牵了牵唇,不太正经地逗弄他,“现在不照顾你,我等到什么时候照顾你,你在我这里本来就是……”
他到底没办法拿自己七八十岁的老脸说出那两个字。
但宁黎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爱人,是他很珍贵的宝贝。
虽然是场全息游戏,这一切说白了都是数据而已,包括陆怀洲这个人,但又不都是虚假的,陆怀洲的这个NPC的所有性格,说的每一句话的逻辑,都来自于真正的陆怀洲,是经过相当完整的分析才做出来的游戏。
也就是说,要是陆怀洲真的还活着,他就会是游戏里这样。
对宁黎的爱不会比游戏里少,只会更多。
池容拿毛巾擦了擦脸,眼眶还是红的,他转过头去找戚陆霄,戚陆霄跟瞿白他们一起站在片场的角落,朝他走过来。
“说实话我之前还挺不放心的。”倪飞红笑了下跟池容说。
毕竟池容现在火了的作品就只有《丞相》,《我羡青山》里演的那个白月光虽然也很红,但镜头太少了,没几集就彻底下线。
他甚至私下跟宋寒生打听过,宋寒生跟他说没问题,他才接了戚陆霄找他执导的这部戏。
池容也抬起头笑了笑。
头一次穿越,一共三场哭戏,现在已经拍完两场,最后一场就是陆怀洲七十六岁时候去世,中间基本上都是甜的,虽然是老少恋。
“行了,咱们今晚早点收工。”倪飞红说。
池容跟秦玺是二搭,已经有了默契,而且本来就是两个人的爱情,剧本也不长,估计一两个月就能杀青,时间就没安排得太紧。
剧组工作人员陆续离开。
宁黎和陆怀洲的家里,只剩下池容跟戚陆霄两个人。
戚陆霄掌心抚过他眼尾的湿痕,拿起旁边的羽绒服给他穿上,从他腋窝底下一勾一抱,将人拉了起来,搂在怀里往片场外走。
“回家吃饭么?”池容抬起头问他。
“嗯,”戚陆霄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想去餐厅么?”
池容摇了下头。
将脸颊往他掌心里埋深了一些。
到了家,老管家已经做好晚饭,见到池容跟戚陆霄,就将碗筷摆上来,“小少爷回来了,给你做了松鼠桂鱼,你好像爱吃这个。”
池容跟戚陆霄结婚半年多,在一起也三个多月了,但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更没吃过几顿饭。
戚陆霄眼眸一顿,眸色晦暗了许多,在池容去换衣服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冯叔,容容什么跟你说的想吃松鼠桂鱼?”
“嗯?”老管家被他一问,也愣了下,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摇了摇白发苍苍的脑袋,愧疚地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没事。”戚陆霄低声说。他仍然盯着老管家的脸,过了几秒,才收回视线。
他们这部电影在市区拍,池容就没去住剧组的酒店,戚陆霄顾不上的时候,瞿白也会开车接送他回家,他每天从家到剧组。
很稳定的两点一线。
戚老爷子突然中风,已经被送去了医院,现在还在昏迷,但除了戚陆霄之外,没人知道他中风的原因。
戚常一直盼着戚老爷子病倒,他好彻底继承戚氏,但戚文月没有。
戚老爷子是她唯一的靠山,要是戚老爷子死了,陈赫缇肯定站在戚氏继承人的那一边,戚常这个哥哥更不会管她。
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在医院给戚老爷子陪护,甚至顾不上去想戚陆霄到底会怎么对付她。
戚氏现在算是落到了戚陆霄手里。
陈赫缇能掣肘他,但没资格免去他总经理的职位。
整个戚氏只剩下戚老爷子交给陈赫缇管理的戚氏影业,不完全受戚陆霄的控制,陈赫缇没有选择,只能跟戚陆霄签对赌协议。
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从开那家影视公司的时候就想好怎么对付爸爸了,还装模作样。”戚文月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咬牙切齿地跟陈赫缇说。
包括这场对赌都是蓄谋已久。
陈赫缇面色也很沉重,安抚戚文月说:“您先别急,好在戚董抢救过来了,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叔,你是跟在爸爸身边的老人,”戚文月病急乱投医,“跟展家和池家都有交情,能不能找他们帮帮忙,我怕再耽误下去,戚氏都被他掏空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陈赫缇鬓角斑白,眼尾的皱纹也深了许多,他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没有言语。
《越界》剧组开机将近一周的时候,星洲娱乐和戚氏影业对外公开了对赌的消息,外界一片哗然。
戚陆霄跟池容去上过一次综艺,池容又正当红,他的关注度也不低。
对赌的事情沸沸扬扬。
晚上瞿白开车接池容去片场,池容在车后座打游戏,去依古比古家里偷了一点兔毛,抬起头时发现瞿白余光总往车外打量。
“你在看什么?”池容疑惑地问。
夜晚华灯初上,车流熙攘。
“先生让开车的时候注意来往的车辆。”瞿白跟他解释。
池容:“怕跟踪?”
“……”瞿白舔了下嘴唇,神情有些尴尬,“车上装了定位,先生之前吩咐过,不管池少你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停留多久,车经过什么位置,都得汇报给他,而且除了去剧组,尽量不让你离开家。”
戚氏成了这个分崩离析的样子,肯定得求助于外人,关系最近的除了展家就是池家,私下说不定都已经开始勾结对付戚陆霄。
池容跟戚陆霄毕竟是……商业联姻。
恐怕是在防着池容。
但戚陆霄又告诉他,要是池容问起,他不需要隐瞒。
瞿白心里犯嘀咕,他没弄懂戚陆霄在想什么,只能按吩咐做事。
忍不住对池容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
池容愣了愣,对上他的目光,眼睫眨动了下,说:“我知道了。”
等绿灯亮起,瞿白继续开车,池容就低头给戚陆霄发了条消息。
【唔西迪西:戚老师,你觉得会有人对我下手么?垂耳兔揉耳朵.jpg】
戚陆霄很快回复。
【。:可能。】
戚陆霄盯着公司楼下灯火辉映的长街,眼眸沉了沉,上辈子他唯一没查到的就是池容的死因,让他心绪难平。
他也考虑过,是不是因为池容救了他这个本该死掉的反派,才被什么规则抹杀。
这也是他不敢跟池容提起自己重生这件事情的原因。
万一他仍然得死,他怕池容为了他,再重蹈覆辙。
但他始终心头有个疑影,觉得某个环节遗漏了什么,他之前就怀疑老管家还记得池容,或者至少有一点印象,那其他人呢?
上辈子害死池容的那个人呢?
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么?
会是谁?
戚陆霄揉了揉眉心,他意识到自己又拐入死角,心底的烦躁都突然之间翻涌上来,胸口起伏不定,呼吸也跟着急促。
他拿出药瓶往掌心倒了几粒,水都没倒,就这样咽了下去。
然后给池容发消息。
【。:我晚一点去接你。】
池容下了戏已经是深夜一点多,戚陆霄也刚处理完公司的事,他开车过去接池容,片场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工作人员。
今晚不冷。
池容撑着下巴颏坐在台阶上背剧本。
头顶突然笼罩过来一片阴影,遮挡住了他的灯光。
戚陆霄俯身拿指腹蹭了蹭他的脸颊,嘴角翘了下,嗓音却很低沉,“谁家的宝宝,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池容耳根陡然红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长了这章没写完,还是先发一半,剩下的明天见~
第75章 爱上他(二合一)
池容红着脸抬头瞥了他一眼, 咬住嘴唇什么都没说。
戚陆霄拿走他的剧本,然后托着他的屁.股, 将人抱了起来, 池容很自觉地搂住戚陆霄的脖颈,树袋熊似的趴在戚陆霄身上。
反正下戏以后,剧组的人都渐渐走光了, 现在整个片场只有他们两个人。
而且他跟戚陆霄都公开了恋情,他也不怕被狗仔偷拍。
“为什么这么听话?”戚陆霄亲了亲他被冻红的耳朵尖,眼底似乎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拿冷淡的语气问, “谁抱你都跟着回家么?”
池容挂在他怀里晃了晃小腿, 突然凑过去在他嘴唇上使劲儿亲了下,抬起眼睫, 目光透出点点谴责,“你随便抱别人回家么?”
戚陆霄一怔, 低笑了下, 池容趴在他肩膀上小声哼哼。
再过几天,就是上辈子他跟池容签离婚协议、然后出了车祸的那个晚上。
以防万一。
戚陆霄这个月都没自己开过车。
他抱池容去后座, 韩城从后视镜瞥到那点腻歪,转过头大气也不敢喘, 更不敢看, 直到戚陆霄在升起挡板之前让他开车。
他才赶紧低头拧开了火。
到家已经是深夜,池容匆匆地去洗了个澡, 戚陆霄也才从浴室出来,他垂下眼, 衣衫半褪, 拿酒精棉片给断肢截面做消毒。
戚陆霄的肤色是常年不见光, 被西装包裹之下的冷白,背肌匀称紧实,从池容的角度看过去,床头的灯光在他眉骨、鼻梁底下投出极为立体的阴影,整个人的轮廓都很深刻。
让池容想到了那个断臂雕像,无关性别,尽管手臂残缺,也无损美感,甚至充满了一种挺拔冷峻、被矛盾杂糅出来的魅力。
“戚老师,我帮你。”池容扑过去趴在戚陆霄背上,下巴颏也抵住戚陆霄的肩头,严丝合缝地抱在一起。
戚陆霄唇角抬了下,将棉片递给他,“嗯。”
就算戚陆霄的义肢已经拿最尖端的技术做出来的,戴义肢仍然很麻烦,每天都需要清理和保养,否则断肢就可能发炎红肿。
严重甚至溃烂。
池容给他擦完就不敢碰了,怕手上会有细菌,也不敢亲,他就抬起头亲了亲戚陆霄的脸,嘴唇很湿软地贴上去。
戚陆霄耳根浮起一片薄红,将他搂住,指腹从他腰侧重重碾过,低声说:“睡觉。”
池容浑身一颤,腰窝都顿时发软,尾椎一股酸麻,不再折腾。
戚陆霄去吃睡前的药,池容抱住枕头趴在旁边,眼睫一颤不颤地盯着他手心的白色药片,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凑过去将脸颊歪在戚陆霄的大腿上,“晏余给你换药了么?”
他感觉跟以前吃的不是一种,而且剂量加大了很多。
“……嗯,”戚陆霄指/尖很轻地拨弄他湿红的唇瓣,细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底遮出一片深影,轻声跟他解释,“就这几天,过段时间要是恢复得好,我就慢慢停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