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要是结束得早,我就过来找你。”戚陆霄跟他说。
池容点了点头。
戚陆霄跟韩城上了车,摩挲到腕骨上冰凉的腕表,抬起头时心底竟泛不起半点波澜,并非上辈子经历过,而是他已然不在乎。
戚氏的股东大会,戚陆霄从来没代表自己参与过,这是头一次。
股权转让需要半数以上股东的同意,戚陆霄筹谋了一年多,戚老爷子病体沉疴,子孙又都无能,他现在大权独揽,戚氏的人心也渐渐倒戈,手头已经凑齐了足够的同意书。
除了他收购的股份,还有部分股东愿意将股权转让给他。
戚陆霄很谨慎,除了相交的股东之外,对外瞒得很好,但这种事情到底瞒不了多久,戚老爷子恐怕也听到了风声。
会议室沉闷异常。
戚文月杀人未遂,被戚陆霄派人送回了戚家,还没敢跟戚老爷子说自己十几年前做过的好事,她不敢开口,头顶又悬剑一般让她夜不能寐,在股东大会上也脸色苍白,坐立不安。
“文月,你怎么回事?”戚老爷子皱起眉,嫌她不够沉稳。
戚文月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刻,戚陆霄就公开了股权转让的消息。
戚老爷子已有预料,但盯着戚陆霄的眼神还是止不住阴沉下去。
戚文月愣了愣,大惊失色,按捺不住地猛然站了起来,“戚陆霄?!”
转让之后,戚陆霄就成了戚氏除戚老爷子之外,最大的股东。
“坐下。”戚老爷子低斥。
戚文月才咬住嘴唇坐了下来,她手心都被冷汗湿透了,对上戚陆霄深邃黑沉的眼眸,心脏阵阵紧缩,呼吸都凝固起来。
戚陆霄却没再开口。
股权的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其余股东神色各异,但戚老爷子都沉着脸没说什么,他们就更不会多话,会议散场纷纷离开。
“陆霄,你等一等。”戚老爷子握住轮椅扶手,将戚陆霄叫住。
戚陆霄垂下眼眸,低声道:“我也有事想跟您说。”
“文月,你先出去。”戚老爷子拍了拍戚文月的手背。
戚文月不太愿意,“爸……”她大脑一片空白,就像提心吊胆了许多年,最终还是等到了这一天,戚陆霄肯定都知道了。
她不敢想戚陆霄会对戚老爷子说什么。
“出去!”戚老爷子沉声道。
戚文月从来没被自己父亲这么疾言厉色地呵斥过,心底涌上委屈,转身离开会议室。
“你果然处心积虑。”戚老爷子抬起头,神情带着些愠怒。
所以他才一直对戚陆霄不放心,甚至宁愿让展岑桥来继承他的家产,都不愿意交给戚陆霄,戚陆霄从始至终,都不跟他一条心。
狼子野心,难以驯服,必然会反噬他。
“我也不算处心积虑,”戚陆霄眉眼漆黑,不跟他绕圈子,将录音笔和手中的几份文件放到桌上,指/尖一推,递到戚老爷子眼前,轻声说,“比不上你的一双儿女。”
戚老爷子怔了怔。
他没想到戚陆霄会突然提起戚常跟戚文月。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戚老爷子顿时更怒,他以为戚陆霄在拿戚常他们威胁他。
戚陆霄也不废话,将录音笔拨开。
不到一分钟。
戚老爷子脸色陡然惨白,苍老枯瘦的指骨攥紧了轮椅扶手。
“我都告诉你们,你们能放过我吗?戚常不是已经被抓了吗?他为什么让你们来找我?”那个医生惶恐的声音传出来,“都是他逼我做的这场截肢手术,还答应给我钱让我出国……”
戚陆霄将文件也摊开。
是戚文月买凶/杀人的一些证据,人证物证都有,还有戚文月为了不暴露自己,托人给对方的转账记录,条条证据确凿。
“这肯定有什么误会……”戚老爷子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文件,几乎目眦欲裂,“你就是为了这些误会才想夺公司的股权……”
“有没有误会,在我起诉之后法院自然会判断,”戚陆霄面不改色,语气也异常冷静地打断他,“至于股权,戚董,你让‘庄心浓’去找我的那个晚上,就没想到会有今天么?”
在之前综艺录制期间。
他跟韩城晚上开车去找池容,曾经在路上碰到过一个长得很像他母亲的人,死去多年的人出现在眼前,他险些失控发病。
起初他以为是戚常做的,查到最后才发现另有其人。
戚老爷子想要的只是个傀儡而已,能替他给戚氏掌舵,又不能夺走他手中的任何权利,他对陈赫缇是这样,对戚常是这样。
何况是他。
戚氏其余股东也不能容忍一个有精神疾病的人来当总经理,除非只是短暂的代理人,不会涉及到最根本的利益。
“你想让他们坐牢……”戚老爷子终于没办法再自欺欺人,哑着嗓子问。
他也不是完全没察觉到戚常他们可能背着他做了什么,但戚陆霄的父亲当初执意离家,跟那个女明星结婚,戚陆霄跟他也毫不亲近,他心底憋着火气,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为顶多是几句凌/辱折磨而已。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嘴唇发颤,老迈浑浊的眼中都是泪光。
也不知道到底是为谁流的眼泪,胸口一阵一阵地往上憋胀,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现在剩下的也都保不住。
戚氏他也保不住了。
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都开始涨红,想去拉戚陆霄,戚陆霄并未靠近,就这样冷眼旁观,直到戚老爷子失控地从轮椅上倒了下去。
他嗓子中发出呵呵的窒息声,在戚陆霄脚边痛苦挣扎。
戚陆霄眸色漠然,不理,不管。
打蛇当然得打七寸,戚陆霄句句都戳到戚老爷子的痛处,他这辈子最在意的,除了戚氏,就是他戚家家主的脸面和尊严。
现在都毁于一旦。
再加上沄山塌陷、戚常被捕,诸多事情压在心头,沿着戚陆霄给他敞开的这个闸口,山洪一般宣泄爆发出来,戚老爷子几近晕厥。
会议室发出异样的响动,陈赫缇和戚文月同时冲了进去。
“爸!”戚文月惊慌到眼泪上涌。
“还愣着干什么?”陈赫缇怒斥外面围观的众人,“赶紧去叫救护车!”
戚老爷子突然中风。
戚氏从上到下都陷入混乱。
戚陆霄无意观赏这狼狈景象,时间还早,池容他们应该才结束剧本围读,还没有开始拍头一场戏,他开车去找池容。
路上给池容发了条消息。
【。:我待会儿就到。】
池容很快回复他。
【唔西迪西:都结束了么?】
【。:嗯】
池容也知道,其实还没有结束,毕竟戚老爷子没有死,只是中风而已,但凡他还有一口气在,戚氏就还有他的拥趸。
但戚陆霄好歹能暂且缓一缓。
【唔西迪西:我的alpha想要什么奖励!】
然后池容发过来一个胖嘟嘟的小兔子在跳钢管舞的动图。
戚陆霄:“……”
戚陆霄垂了下眼睫,红着耳根打字。
【。:你忘了医生是怎么说的?】
【。:不许放肆。】
过了几秒,池容又发来一个垂耳兔哭泣的表情包。
戚陆霄弯了弯唇,放下手机。
《越界》里宁黎的爱人陆怀洲是个大学教授,头一场戏,宁黎穿越到陆怀洲六十岁的时候,但在观众视角,他并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那一年,甚至不知道是穿越,他病死后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站在街上。
然后心慌意乱地去学校找陆怀洲。
剧组跟荣城大学签了合同,会借用场地拍摄,戚陆霄开车过去。
电影头一次穿越的季节也是冬天,池容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抬起头跟秦玺对戏时,开口就有白雾状的呵气。
宋寒生长得还算斯文儒雅,但倪飞红是个粗糙硬朗的人,个子还挺高,外表跟名字不太相符,跟他的电影风格也迥异。
“池老师,开头几场最要紧的就是那个哭戏的镜头,”倪飞红拿着剧本跟池容说,“这个地方就按咱们之前对好的拍。”
“好。”池容点了下头。
戚陆霄到剧组时,恰好场记打了板。
“《越界》第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池容拍戏时心无旁骛,他余光见到戚陆霄来了,但也没有转过头去看他。
宁黎刚病死在医院,睁眼就发现自己站在街头。
深冬,寒风凌冽。
“怎么回事……”他茫然地拿出手机,想给陆怀洲打一个电话,陆怀洲却没接。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公交站牌,离学校很近,走路几分钟的路程,他就往学校走去。
倪飞红是摄影师出身,镜头有种独特的细腻,在监视器后,池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往学校走,学校内在办活动,人群特别热闹。
整体基调有点寂寞,但又被冲淡了,不会让人一眼觉得这个电影太难过,毕竟开头是重活一次的戏份,还是期望和喜悦更多。
“我找陆老师,陆怀洲。”宁黎说。
他死在二十三岁那年,陆怀洲比他大一岁,才当上大学老师,还不是教授。
旁边有老师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端着茶杯告诉他,“陆教授还在上课,马上就过来了,你要不然在办公室等一下吧?”
“陆教授?”宁黎疑惑。
但他没多问,就坐在办公室的角落等陆怀洲,宽松的白色羽绒服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衬得人很瘦,那双眼睛明透漂亮。
有些紧张地一个人待着。
直到下课铃响起,过了几分钟,终于有人推开办公室的门,陆怀洲走了进来,他是退休后又被返聘的,眼尾有了皱纹,头发花白,尤其鬓角,全都白了,但六十岁了人仍然很高挺瘦削,脊背还没弯下去。
宁黎一眼就认出了他。
秦玺长得跟戚陆霄不算像,但每次演的角色,就像之前的丞相,还有这次的陆怀洲,都让池容在他身上找到戚陆霄的影子。
这场戏,宁黎抬起头,错愕地睁大了眼,盯着陆怀洲长了白发的鬓角,眼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难以控制地掉了下来。
“卡!”
池容偏过头擦了下眼尾的湿痕。
他也没想到头一场戏就NG,还好倪飞红不是宋寒生那种暴脾气,他叫了池容一声,“池老师,眼泪掉早了。”
“不好意思。”池容说。
宁黎应该多愣几秒。
但池容抬起头盯着“陆怀洲”鬓角的白发,在那一刻,眼眶蓦然酸涩。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小兔子跳钢管舞的表情包真的有(……)
第74章 谁家的宝贝
池容不算体验派, 他是那种入戏快,出戏也很快的演员, 分得清什么是电影, 什么是现实,不管拍什么戏,都几乎不会影响自己。
难得失态, 他低头调整了一下,就跟导演示意,“倪导,我好了, 再来一条吧。”
倪飞红比了个OK的手势。
再次开拍。
陆怀洲穿了件深灰色的长呢大衣从外面进来, 手上还拿着教材和茶杯,他肩背不驼, 但鼻梁上架了副细银边的老花镜。
衰老的痕迹完全掩饰不住。
宁黎抬起头一愣,突然掉了滴眼泪。
陆怀洲也愣住了。
镜头最后给了池容一个特写, 池容眼中湿润, 眼泪沿着脸颊滚落,哭得很逼真漂亮。
毕竟是爱情电影, 其实没有完全写实,就像陆怀洲也没彻底拍成一个普通的老头子, 就算老了, 脸上长出皱纹,也还是很好看。
多了几份老人家的温和慈祥。
不过这种不写实, 是基于陆怀洲的人设,他老了变成这样很合理, 要是特别颓唐反而会崩人设, 所以在镜头底下并不违和。
“卡!”
头一场戏结束。
陆怀洲也没想到会时隔三十多年, 又见到自己已经去世的爱人,但他毕竟已经六十岁了,比宁黎沉稳许多,回过神就带着宁黎回家。
“晚上想吃什么?”陆怀洲问他。
就像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每一天一样。
宁黎这才发现陆怀洲工作的这所大学跟几十年前已经不太像了,他过来的时候太匆忙,都没顾得上看,现在忍不住来回张望。
陆怀洲老了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很大,但他毕竟以为自己已经病死,现在死而复生,总比真的死了更好。
情绪也跟着平静下来。
他拉住陆怀洲长了皱纹的手,在经过菜市场的时候说:“想吃排骨。”
“好。”陆怀洲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的手,脸上的笑却很温和。
他带宁黎去买菜。
陆怀洲在这附近住了三十多年,菜市场的人都跟他很熟悉,见到他就笑着问:“陆教授又来买菜啊,今天想买点儿什么?”
“麻烦装点儿这个。”陆怀洲低头挑排骨。
宁黎跟陆怀洲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直到宁黎去世的那年,家里的所有活都是陆怀洲干的,宁黎手上连水都没怎么沾过。
他也不会挑排骨,换成以前,他肯定挂在陆怀洲身上,眼巴巴地盯着陆怀洲买菜。
剧本就在这个地方做了一个细节,这次陆怀洲低头挑排骨的时候,宁黎也下意识地低头在看,电影前期几乎处处都是伏笔,等到结尾一切反转,观众发现宁黎才是那个失去爱人、独自到老的人的时候,就会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