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叶旬终于满意地勾了勾唇,并在越烧越烈的怀疑之火上添上了最后一把燃料。
“还有,诸位可有想过,数百年无法进入九晟墟的魔族,为何突然就被破了法则,让他们大规模趁虚而入?”
此言一出,方才还闹哄哄的人群骤然一静。
无论是伤人,还是邪修,这些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勾结魔族,擅动法则却是不同。
这可是九晟天尊设下的法则,是保护九晟墟不受外族侵犯的防线,动了它,那便是与九晟天尊为敌,更是整个九晟墟的叛徒!
一切鸦雀无声之中,所有人脸色都变得异常严肃。
袁恒忽然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一只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强行将他所有的话音都逼了回去。
袁恒心中一沉,一回头,果不其然对上了冯谦沉默的目光。
叶旬却是注意到了,直直看了过来,冷笑道:“怎么?沧云宗有话要说?”
人群的焦点再一次落到了冯谦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冯谦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们……无话可说!”
不知过了多久,冯谦才艰难开口。
“他是几个月前才来到沧云宗的,此前我们对他并不了解,这件事,沧云宗从头到尾也并不知情。”
袁恒一震:“掌门!”
“闭嘴!”
愤怒地呵斥了袁恒一句,冯谦垂在一侧的手紧握成拳。
说实话,虽然一切看上去有理有据,但冯谦私心里,其实并不相信叶旬的话。
尽管他也并不知道真相如何。
但,冯谦相信,能让太上长老如此看重的人,绝对不会有问题。
可如今这个情况,光冯谦一个人相信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甚至于几日前若是没有时故疯那么一下,无意间保住了不少长老弟子,沧云宗现在连在这里接受质问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就会宣布灭门。
他们根本……不可能保住时故。
想清楚这一点,冯谦注视着远处叶旬的眼神越发冰冷。
叶旬下巴微抬,笑着回视。
诡异的寂静中,两个曾经的师兄弟冷漠对视,气氛看上去剑拔弩张,所有人也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多发一言。
“那依叶长老的意思,我们应该先对付这位叛徒?”
终于,乾天宗掌门乾云亭率先开口,打破了僵持:“可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句话成功让叶旬收回了目光,转头时还不忘对冯谦抛去一个得逞的眼神,随后才看向了乾云亭。
“这个嘛……在下倒是有一计。”
他说着,拍了拍手,扬声道:“带上来!”
话音落下,一名青衣男子便被两个青和宗弟子扭送着押了上来。
此人看上去颇为年轻,但形容狼狈,面色灰败,而一见到此人,袁策当即就变了脸色:“清原?!”
闻言,清原抬头,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嘴角却渗出了鲜血:“师父……”
袁策简直怒不可遏:“你对他用刑了?!”
“他既然替叛徒做事,我便是用点刑罚又能如何?”叶旬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捋着自己的胡须,摇头晃脑,“在下也是为了替你管教管教误入歧途的弟子嘛。”
袁策:“叶旬!你别欺人太甚!他怎么就替叛徒做事了!”
“是吗?那袁长老不妨看看这个?”
说罢,叶旬直接掏出了一张薄纸,纸上笔迹密密麻麻,全是一些各种各样的药材。
赫然是当初时故让清原帮忙配置的药方!
直接无视袁策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叶旬淡淡道:“相信大家应该都看出来了,这位时……长老。”
他露出个嘲讽的笑容:“精神上,应该有些不对。”
“在下斗胆猜测,此人要么是身患心魔,要么,就是走火入魔,而这个药方,恰恰佐证了在下的想法。”
说罢,他又晃了晃手中的薄纸:“修为上咱们拼不过,或许,能从心魔上入手。”
第五十六章
就在叶旬等人忙着搞事之际, 距离沧云宗数百里的一处城镇里,正举行着一场盛大的庙会。
这是座名为邱文的城池,修真之人混战的影响尚并没有传到这里,此时人山人海, 车水马龙, 大街小巷摆满了叫卖的商贩,小商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成了最有人味的背景乐, 接连不断,热闹得很。
而在一片喧闹之中,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远处, 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之上。
那是两个相貌异常出众的公子,黑衣那个身材高大,丰神俊朗, 只是五官凌厉, 尤其一双眼睛微微上挑, 满是攻击性, 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样子。
白的那个倒也不矮, 身材修长, 清俊秀气, 只是有些瘦了, 看上去文文弱弱,一拳就能打倒似的。
邱文城其实很大, 在整个九晟墟都是出了名的繁华, 平日里来来往往的能人异士算不得少, 百姓们也算得上一句见多识广, 但即使是这样, 如这二人一般的人物,依旧是极为少见,更遑论是两个一起,因此一经出现,就引起了不知多少人的注意。
几个一同出行的姑娘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远处的二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也不知是聊到了什么,突然发出了一阵哄笑,嬉闹声经久不绝,随后,其中一个人被小姐妹们推了出来,潮红满面。
她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香囊,应该是有些害怕,犹犹豫豫地看了众人一眼,其余几人立刻给她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别怕。
得到鼓励的姑娘于是拿着香囊,径直走到了那二位之中白衣的公子面前。
过分的紧张让她心乱如麻,因此也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个黑衣公子骤然警惕的脸。
“公……公子……”
温软的声音细若蚊蝇,淹没在嘈杂的喧闹声中,显得极不起眼。
不过好在,这二人都神奇地听清了她的声音,并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确切的说,是白衣公子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近距离看上去,这白衣服的公子比远观还要让人心跳加快,五官精致秀气,肤色更是比她一个姑娘家还要白皙,他五官中最好看的便是一双眼睛,极黑极深,盯着人看时显得专注而深沉。
见状,姑娘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慌慌张张地举起手中香囊,正要说些什么,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丝寒意。
她一愣,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正好对上了一旁黑衣青年骤然沉下的脸。
六月的天气已经是十分的炎热,但这里的温度却不知为何,低得让人哆嗦。
而寒气的源头不是旁人,正是那位黑衣的公子。
一片喧闹间,郁詹一张脸冷得吓人,在姑娘掏出香囊的一瞬就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强行掰过了身边时故的脸。
这还不够,他上前一步,不言不语地站在时故与那姑娘之间,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约战。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时故都没来得及看清姑娘手中的东西,就被郁詹半强迫地扭转视线,颇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但还没等他想通,下一刻,郁詹就一把举起了二人藏在衣袖之下,一路交叠到现在都没有放开的手。
这其实是个极其别扭的姿势,郁詹一只手要抓着时故的下巴,不让他看向别处,一只手又要高高举起,宣誓一般地在那姑娘面前晃动,偏偏他连头也不闲着,嚣张地扬了起来,并狠狠瞪了那姑娘一眼。
郁詹的眼神有多吓人这个不用多说,体验过的基本没有几人尚在,见状,姑娘眼中当即就盈满了泪水,逃也似的跑开,连香囊掉到了地上都来不及捡。
而时故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明白发生了啥。
成功获得胜利,郁詹十分得意,一点都不为自己欺负弱小而感到羞耻,甚至还挑衅地看了眼姑娘的姐妹团,简直嚣张跋扈到了极点,随后,他转向时故,迅速换上了一张无辜的脸。
“你脸上好像有东西,帮你看一下。”
面对时故眼中的疑问,郁詹睁眼说着瞎话,并一脚踹开了地上的香囊,事实上要不是周围普通人太多,他甚至想一道灵力将那香囊轰成渣渣。
四墟大陆民风很是开放,对于男女之事也向来看得很开,示爱的方式比比皆是,香囊便是其中最为含蓄的一种,意为对你心有好感。
而若是对方也中意的话,便会回上一块玉佩,交换信物,此后,男女便可试探性地交往一段时间。
虽然心中清楚,时故根本没有情爱那根筋,没多少可能答应那姑娘的示好,但是清楚是一回事,慌不慌怕不怕担不担心,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时故这样的,实在太容易被人拐走了。
完全不清楚郁詹心里的弯弯绕绕,时故轻而易举就相信了郁詹脸上有东西的鬼话,当即将那姑娘抛在脑后,一双眼好奇地看着周遭事物,眼中止不住的欢喜。
郁詹忽然意识到,让时故开心,其实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稍微简单一点的示好,亦或者是带他出门走走逛逛,他就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不明确表示,却偷偷躲起来高兴。
可就是这么轻易到触手可及的欢喜,在此前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郁詹都几乎没在时故身上看过。
郁詹突然抬手,在时故的头上揉了揉。
时故早已习惯了他的触碰,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还习惯性蹭了蹭郁詹的手心,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抬脚就跑了过去。
郁詹摸头的手落了空,牵手的手也落了空,两手空空,他竟然有一瞬间的失落。
旋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过“失落”这种软弱的情绪了?
这样想着,郁詹不急不缓地跟在时故身后,有意无意地隔开了所有试图靠近时故的人,像一个沉默而又称职的守卫者,默默守护着某只看似温顺实则残暴的小白羊。
喧闹的庙会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唯有前方白衣的身影,占据了他视线的中心。
而时故作为一个病情不稳情绪敏感的病患,一边逛着,一边也是三步一回头,生怕郁詹跑了似的,而只有确认了郁詹还在,他才能稍稍地安下心来,好奇的玩弄着各个摊位上的物件。
作为一座颇有规模的大城,邱文城和其他时故去过的城镇都不一样,同样热闹,但却更有秩序,新奇的事物一个接着一个,但总的来说,还是寻常之物占了绝大多数。
可时故却好像一个都没见过,见什么都觉得稀奇。
这让郁詹不由好奇起时故的童年,可他这几日派人去查,却探不到一点音讯。
这得是什么样的童年,才能将好好一个年轻人摧残成这副模样……
郁詹转身去了一边。
并没有注意到他异样的时故依旧逛得开心,忽然,嘴里就被塞了个酸酸甜甜的东西。
他一愣,慢半拍地低下头,看到了一根糖葫芦。
而糖葫芦的对面,郁詹一身黑色劲装,身量修长,一眨不眨地看着时故。
“不是说想吃糖葫芦?怎么?玩忘了?”
天色不知何时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光落在郁詹身上,暖黄色的,降低了他的锋芒,反倒显出几分温和。
呆呆接过糖葫芦,时故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
日期并不遥远,就是在上个月,端午的那一天。
时故记得,那一天,郁詹同他击了个掌,而后带着他,去逛了集市。
那是自母亲离去以后,时故第一次出去玩。
只是那个时候的时故还在日日担忧于自己的病情被郁詹发现,而现在,病情暴露了,郁詹却依旧还守在自己身边。
时故的感情向来是迟钝的,这跟他本身的性格有关系,跟他长期服用精神类的药物也有些关系。
但现在,他眨了眨眼,觉得有些酸酸的。
“好吃吗?”声音温和,郁詹笑着问他。
“……嗯。”
时故声音很小,不过郁詹听得清楚明了。
时故:“很……甜。”
郁詹挑眉。
一句话也没有多说,郁詹伸手,在时故隐隐泛红的眼角轻轻摸了摸,似乎是在安抚,又似乎只是一个随手的小动作。
随后,他微微弯腰,抓住时故的手腕,就着他刚刚咬过的地方,不客气地叼走了一个。
时故握着糖葫芦的手微微一僵。
“还凑合。”
淡淡开口,郁詹松开了时故的手腕。
恰在此时,时故之前买的小吃已然做好,小贩的吆喝声大到震天,郁詹便径直走了过去,走时擦过时故身边,忽然笑意盈盈。
“你心跳变快了。”
扔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郁詹大步离开。
时故呆立了好半晌,才愣愣地摸了摸方才郁詹摸过的脉搏,又慢半拍地摸了摸急速跳动的胸口。
真的……变快了。
他有些迷茫,又有些不解。
可惜,没有人给他解答。
这一次的庙会是会一直持续到半夜的,并且大概是天色渐晚,没那么炎热了的缘故,街上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还逐渐增加,越发热闹。
说起来也是奇怪,时故这个病情,按理应该尽量少接触外人,避免情绪不稳,刺激病情,郁詹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在带时故过来时就做好了随时解封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时故全程都表现得很稳定,并没有任何失控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