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故是真的呆住了。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完全不给他这个本就迟钝的人一点反应的时间，他盯着郁詹的唇，以及唇上一点点晶莹的润泽，脑子一片混乱。
　　而混乱之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郁詹有洁癖，很重很重。
　　于是他本能地抬起手，对准郁詹的唇部。
　　——捏了个清洁咒。
　　郁詹：“……”
　　唇上一凉，尚未出口的“我也免费”四个字直接被堵在了嘴里，郁詹一脸黑线地承受着咒术的洗礼，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时故。”
　　凉飕飕的声音，像极了此刻凉飕飕的嘴唇。
　　时故愣愣地“啊”了一声。
　　“你大爷的。”


第五十八章
　　时间一晃而过, 一转眼，距离沧云宗沦陷，已然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魔族和人族又进行了几场交战, 轰轰烈烈，引得整个九晟墟人心惶惶。
　　但其实, 几场战役虽然规模宏大, 却并没有多少实质上的伤亡，与其说是交战, 倒不如说是两个不清楚对方底细的势力之间点到即止的互相试探。
　　而且这试探不仅仅发生于人族与魔族, 也发生于魔族的内部。
　　沧云宗的十六峰, 近来换了副模样, 仇祎在得知郁詹是真的没有跟他争地盘的打算以后, 十分“慷慨”地将这里以及十四十五峰都给了郁詹，美其名曰都是兄弟，不可以完全不分他一点。
　　对此，祝汇险些没当场和仇祎翻脸，要知道, 后三峰常年无人, 要多破败有多破败，拿这个就想敷衍郁詹，吃相简直不要太难看。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向来吃不得一点亏的郁詹居然一声不吭, 甚至还把气到失去理智的祝汇拦了下来，反倒把仇祎弄得不好意思了,
　　于是乎便出现了眼前的这一幕, 三个峰头焕然一新, 十六峰上还多了不少的黑衣人驻守, 乍一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又叫你去商量战术了？”
　　一进门，范宏胤就撞见了两个离去的仇祎部下，当即乐出了声，向郁詹问道。
　　他走路的姿势还有些别扭，脸上细看之下也有些淤青，却是因为半个多月前，初吻失利的郁詹恼羞成怒，偏又舍不得朝时故发火，满腔怒意无处发泄，便非常不讲道理地将一切事情都归结到了一开始的起源——范宏胤的身上，上来就是一顿暴揍，揍得范宏胤不明所以，并且一直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原因。
　　不过左右范宏胤也被揍习惯了，转眼便又好了伤疤忘了痛，继续嬉皮笑脸地往郁詹这里凑。
　　对于范宏胤的疑问，郁詹只随口“嗯”了一声，淡淡道：“又不想我瓜分战果，又害怕我掌握权力，还希望我帮他出主意，这种好事，也就仇祎能想得出来。”
　　说罢，他一手隔开挡道的范宏胤，从桌上拿了一把小一号的刻刀，继续忙着手里的东西。
　　范宏胤好奇地靠了过去，却发现郁詹手里的，是一块还未成型的玉佩。
　　“哟，怎么想起来做这手艺活了？”揶揄开口，范宏胤笑得欠揍，“送你家小白羊的？”
　　幽幽瞥了范宏胤一眼，郁詹不吭声，低头干活。
　　“啧。”范宏胤皱眉，“我说你最近是怎么了？”
　　来回端详，范宏胤很是不解：“整整一个月都垮着脸，之前布置了那么多年的计划你也不干了，仇祎一天到晚得得嗖嗖上蹿下跳你也不管了，外面现在因为你打得不可开交，你倒好，在这缩起来了。”
　　范宏胤越说，越是无法理解：“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和郁詹合作了这么久，也谋划了这么久，不为别的，就为了两个字：权和势。
　　可眼看着即将获得第一步的胜利，郁詹却一声不吭，拱手就将所有的成果让给了仇祎。
　　范宏胤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郁詹其实根本无所谓这四墟大陆落到谁的手上，也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一系列计划能不能够获得成功的错觉。
　　他就像个搅混水的，当年才十几岁的时候就搅浑了魔族，随后又闷不吭声搅乱了妖族，现下又蹦跶着来到人族，遍地点火四处放炮，悄无声息地将整个四墟大陆闹得不可开交，而后再轻飘飘地挥挥手，不留姓名地转身就走。
　　其实九晟天尊的法则，不仅仅让外族无法进入九晟墟，人族轻易也无法出去，也因此，九晟墟一直封闭，对于外界消息知之甚少，而事实上，妖族那边现在已经一片混乱，连他家的狗逼老头子前几日都给范宏胤传来了一道传讯，乱七八糟说了一堆，终极目的却是想让他回去，为他一统天凤墟的大计当个炮灰。
　　范宏胤自然是理都不理，并冷冷对其回了四个大字：滚你妈蛋。
　　可郁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范宏胤不懂。
　　就范宏胤所知，郁詹这一系列举动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得到。
　　“喂。”忽然想到了什么，范宏胤捅了捅郁詹，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不会是想毁灭世界吧？”
　　郁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见状，范宏胤立即道：“你毁不毁的我不管啊，但是妖族你得给我留下，另外你答应了我的事情，你也得做到。”
　　郁詹不言不语，好半晌，才淡淡道：“那个人呢？”
　　他并没有明确的说出人名，但是范宏胤却神奇地听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折扇一展，摇了摇头。
　　“乾云亭一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了九光殿，跪了三天三夜。”
　　乾云亭是乾天宗的掌门人，而九光殿，则是九晟天尊的住所。
　　其实论综合实力，乾天宗不一定比得上当年的沧云，之所以稳稳地占着第一宗门的位置，主要原因便是因为，乾天宗是九晟天尊当年所建。
　　也因此，所有人都默认九晟天尊才是乾天宗幕后的主人，对其自然也就礼带三分，不敢同其相争。
　　不过，就郁詹所知，这所谓的“主人”，其实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宗派一眼。
　　甚至不用范宏胤多说，郁詹就知道，他那位外公，一定没有理会乾云亭的求助。
　　“你说，这九晟天尊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让这帮子人就跟着了魔似的，神仙一样地推崇？”
　　范宏胤一脸的无法理解：“我寻思着这人除了几千年前整了一堆乱七八糟，到现在也没人摸透具体有多少条的法则，以及二十年前重创了魔族以外，似乎也没多做过什么啊？”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不合乎常理的现象，世人都是多面的，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缺点，而作为一个举世皆知的传奇人物，只要有缺点，就一定会有□□，可纵观整个四墟大陆，关于九晟天尊的坏话，却是一条都没有。
　　对此，郁詹只死气沉沉地抬了抬眼，一声不吭。
　　“祖宗哎。”范宏胤无奈了，“你到底是遇到啥事了？要不然你说出来？我来给你出出主意。”
　　说出来？
　　闻言，郁詹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难看，当即冷笑出声。
　　说什么？说他满怀忐忑地跟人接吻，结果被对方的清洁咒洗了嘴？
　　越想越气，郁詹握着玉石的手不自觉地多用了些力，与此同时，伴随着“咔嚓”一声，玉石变成了一堆碎块。
　　而郁詹看也不看，熟练地再次掏出来一块，重新开始雕刻。
　　郁詹已经自闭了整整一个月了。
　　时故好像完全没有将那天的吻放在心上，该吃吃该睡睡，偶尔病情不稳了就过来求个抱抱，就是绝口不提那一日的事情。
　　郁詹摸不清楚他的心思，又拉不下脸去直接询问，日复一日胡思乱想，最终成功将自己憋成了一个鹌鹑，睁眼就是接吻免费，闭眼就是唇部清洁，以至于现在看见清洁咒都会产生心理阴影，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明明代表了美好的初吻，会是这么个情景。
　　最重要的是，他当时因为太过紧张，连亲那一口是什么感觉都没来得及体会，就被时故的清洁咒砸了个措手不及，以至于现在每次回想，除了凉飕飕还是凉飕飕，凉得他只想把范宏胤拽出来再来一顿暴揍。
　　忽然就觉得背后有点凉，范宏胤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正想问郁詹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忽然听到了“吱呀”一声轻响，回头一看，却是时故推门走了进来。
　　时故大概是刚刚睡醒，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也没咋穿好，见到范宏胤也在，他先是一愣，随后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走向了郁詹。
　　他眼睛因为睡得太多而有些发肿，一过来，就树袋熊一般挂在了郁詹的身上，不看人，也不说话，愣愣地盯着某个地方，发呆。
　　范宏胤见状，下意识地就想要回避，但他旋即又想到了一些什么，一脸纠结地又走了回来，默默站在一旁，等着他们秀完恩爱。
　　郁詹在见到时故过来之时就一扫方才的沉闷，表情温柔到范宏胤完全无法直视，伸手在时故的头顶上揉了一把，轻声道：“做噩梦了？”
　　时故眸子暗了暗，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郁詹颇有些不是滋味，将他搂得更紧。
　　前些日子，范宏胤成功联系上了景安，第一件事便是想请他过来，为时故治病。
　　景安一开始是答应了的，奈何临近出发之时，却突然说他临时有事，无奈之下，范宏胤只能让景安将当初他开过的药方又复刻一份传信过来，暂时稳定一下时故的情况。
　　然而，效果却算不上理想。
　　时故在服药以后就变得异常地嗜睡，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差不多只有三四个时辰清醒，且这药的效果相比时故过去服用的药片明显相差甚远，即使睡着以后有着有着阎罗香作为辅助，依旧免不了时不时的噩梦缠身，这让本就偏瘦的时故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而郁詹看着他的憔悴，却无能为力。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时故无神的双目之时，默默又咽了下去。
　　其实当初景安传来的信里，除了药方以外，还有一句额外的话。
　　话的内容很简单，便是让郁詹尽可能多的问出一点时故过去的事情。
　　郁詹自然是答应了下来，但是很快，他就遇到了困难。
　　时故根本就不配合。
　　不仅不配合，甚至每次提到过去的事情，时故立刻就会痛苦地躲到一边，一张俊秀的脸白得吓人，不说话，也不听郁詹说话，逼急了还会往外面跑，好几次险些再次发病，久而久之的，郁詹就不敢多问了。
　　这其实是件很矛盾的事情，郁詹比谁都清楚时故有多想治好自己的病，也知道每次他不配合治疗以后，时故心里的自我厌弃和难过，可很多时候，现实就是这样，想和做总是相差甚远。
　　这也就是郁詹，还能偶尔地问上一句，换了别人——例如范宏胤，上次直接就让时故一掌挥出去八丈远，两天都躺在床上下不来。
　　而伤了人的时故却只敢每天在范宏胤的门口悄悄留一点瓜果零食，然后再偷偷躲起来，像一只独自疗伤的小兽，孤独而又无助。
　　“咳咳。”眼看着悲伤的氛围逐渐展开，并且看上去越演越烈，范宏胤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尴尬的咳嗽。
　　“那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纸，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娇羞：“景安约我们明日晚上，馐珍楼见。”


第五十九章
　　“他不是说他有事？怎么忽然就得空了？”
　　是夜, 范宏胤的住处之内，郁詹疑惑开口。
　　这里是十六峰的山腰，范宏胤自仇祎重新修整了一遍十六峰以后, 便毅然决然地搬出了之前郁詹打的那个石窟, 美其名曰，不打扰他和时故的二人世界。
　　对此，郁詹不屑一顾，懒得拆穿他其实是被时故当初的一剑刺出了心理阴影，以至于直到现在看到时故都还腿软的事实。
　　反正, 郁詹想把他赶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怎么？你怀疑消息有问题啊？”
　　哼哧哼哧寻找着明日该穿的衣物, 范宏胤闻言有点漫不经心：“不可能，他是用的我以前送他的法器给我传的消息，绝对不会有假，这就是景安发的讯息。”
　　“我不是质疑讯息的问题。”
　　皱眉坐在一侧，郁詹一口一口地喝着已经凉透的凉茶，心中有些莫名的烦闷, 闻言顿了顿, 还是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一次人族吃了那么大的亏, 却除了那几场不痛不痒的交战以外, 一点别的动静都没有, 你不觉得这不正常吗？”
　　范宏胤摊手：“完全不觉得。”
　　“的确是不正常，但我不认为与我们有关。”
　　范宏胤说着, 看了一眼郁詹的脸色, 干脆也不换衣服了，原地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在郁詹肩上拍了拍。
　　“咱们一直都在幕后, 知道我们存在的人少之又少, 不可能毫无预兆地就突然暴露，那帮人要是能有这个脑子，也不至于被我们耍得团团转。”
　　“再说了，就算人族发现了不对，想要对付我们，正常情况下也只会先从你这个北方魔帝的儿子身上入手，从景安那里切入算是个什么道理？闲得慌吗？”
　　顿了顿，范宏胤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和景安认识的事情，可是在整个妖族都没有几个人知道。”
　　说完，范宏胤总结：“你啊，就是想太多。”
　　郁詹不语。
　　其实这一个月里，他不仅仅联系了景安一个医师，还另外找了旁人。